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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低呼了一声。
“佩菁,你怎么啦?你不舒服么?”
“……我……怕……”
“怕什么?”
“……有……长……达……五……分……钟……之……久……我……忽……然……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除……了……满……桌……杯……盘……狼……藉……之……外……我……竟……然……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人……声……”
我呆了呆,心像一下子悬在半空,不能踏实,下意识地望下四周,大家不正好端端的?正含笑带诧地望着我与佩菁。
“哈哈哈哈!他小姐喝橙汁也会醉!”小王对佩菁一番话,捧腹不已。
于是全桌的人都笑得气咳。
“佩菁,你一定是头晕晕的,才会这样子。”大家愈是笑作一团,我愈是尴尬得很。
“不,”佩菁独在喃喃呐呐的,“也下懂……为什么……你一碰我……我就……看见你了……可是……四周仍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走了吗?……”
她此话一出,全桌的人更是嘻哈绝倒。
艾丽哗然:“李小姐,你不是心急成这副样子,我们大家人都没走,你已经想洞房了?”
云云也鬼叫:“李小姐,难道真的是喝橙汁也会醉!你弄错了,今天结婚的是小王呀!”
就连小王也语气猥琐地大唱:“李小姐,我小王最大方的,今晚索性就把新房让出……”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佩菁!别闹了,嫌丑出不够么?”
“人?那来的人?”
佩菁霍地直起身子,人抖、声抖、手抖:“人呢?人都上哪儿方了?”
“你真的看不见?”
“我是真的看不见听不到呀!”
至此,我是确确实实的相信,事情出了漏子。
“对不起,各位,我女朋友真的不舒服,我们先走了,拜拜!”
不由分说,我扶着佩菁,急离酒搂。
走在街上,被凉风一吹,她的精神可好了一点,恐惧之情也稍减。
“我……现在……又……看见……了……”
“佩菁,”我忐忑不安,“你这病,有多久了?”
“病?”她都差不多要哭出来,“你以为这是一种病态?”
“可不是么?上回你说在屋子前面瞧见摆小贩摊子,其实鬼影也没一只,现在明明全桌人好端端地坐在那儿,你又说看不见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上回,我是真的看见呀!但这次,我也真的是看不见呀!”
“你以前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对天发誓没有!”
“你是不是患有近视?或散光?”
“都没有哇!”
“那……你……有……阴阳眼?”
“阴阳眼?你说我的眼睛可以瞧见肮脏的东西?呸呸呸!大吉利市!”
“既不是阴阳眼,那又怎会……”我不敢往深处想,我怕。
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去赴宴,却败兴而归。一路上,我默默地驾着车心头疙瘩着,愈是不要去想它,愈是阴影缠上来,心里十分的不受用,那感觉,像蒙着一口气不让透出来的窒闷。
就在车子要转弯直驶入窝打老道时,坐在身旁的佩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同时慌乱地抓住我握着驾驶盘的双手。我给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一惊,手一抖,车子便失去了控制,直撞向路边的一棵大树,碎玻璃向四面溅飞,我及时启开车门飞跃而出,直身到半路上,跌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受了一点的皮外伤。
而佩菁,头额、手臂鲜血淋漓地倒在车座里。
在路人好心帮助下,我们被送入伊利沙白医院。
我敷了药,便能出院,但佩菁伤势较重,需要留医。那晚,我守在医院廊间,挨挨蹭蹭熬到天亮。到了第二天,复又踟踟蹰蹰,等到她醒转来。
“佩菁!”病床上的她,包着头,扎着手,脸色惨白。
“你……伤……得……怎……样……?……”她虚得像仅剩下半口气。
“我只是受了一点外伤,不碍事的,倒是你,你现在觉得怎样?伤口痛不痛?”
“痛……有……什……么……要……紧……只……要……没……撞……死……人……人……就……心……安……了……”
“你说什么?什么撞死人?”
“我……都……没……脑……震……荡……还……记……得……一……清……二……楚……怎……么……你……倒……忘……得……一干……二……净……?……”
“佩菁,你到底说什么?”
“昨……晚……车……子……转……弯……时……横……里……扑……出……一……个……白……色……女……人……我……怕……你……来……不……及……紧……急……煞……车……所……以……惊……叫……起……来……并……迅……速……要……扭……转……你……的……驾……驶……盘……不……然……”
我打断她的话,“什么白色女人?”
“一……个……穿……白……色……孕……妇……装……的……女……人……她……还……朝……车……里……的……我……们……微……笑……”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记不记得她的样子?”
“我……形……容……不……来……但……下……次……再……见……到……一……定……记……得……出……”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一是佩菁需要休息,二是我心里也确实害怕。
我服侍她歇下后方离开医院,临走前,这才惊觉病房四周死寂得很,而佩菁的喘息亦是静里方有的。
“的,的……”
不知何处一点透明的音籁,恐怖地传来,我任眼光逡巡,原来病房一角的洗池水龙头没关紧,吃紧地唾着涎沫??仿佛从远古敲到现在的更漏檐滴,乍听,又凄凉,又寂寞。病房里有二十来张床,除了进门处的那五张有人躺,但隔了一道屏风,便又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边厢的十四张病床空着,像原该有病人躺着却没有,显得真空,连空气都没有了。我凝住俯瞰佩菁床头的热水瓶,血浆包,形似沙漏,流走她的阳寿似的,但她见胸部起伏减缓速率,眼圈黑黑括弧着垂睫,我意识到她时日不多了,一游寒意沿着脊椎猛冒,麻得我几乎瘫痪。
回到(姐姐)家,脚甫踏进大门,已听到姐姐在嚷道:
“阿弟!哎呀!担心死我啦!”
我一时还没听明白姐姐的意思。
“阿弟,你昨晚一整夜上了哪里呀?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会计楼打过电话来找你问怎么没去上班?人家李佩芬也打过电话来找家姐,问说佩菁怎么彻夜不归?”
这才省起忘了通知姐姐与李佩芬发生车祸的事。
“昨晚撞了车,佩菁现在在留院,阿姐,我没事,不过请帮个忙,打电话到玛丽医院通知李佩芬一声,说她姐姐在伊利沙白医院。”
说完,我已十万火急地冲进房,翻箱倒箧的。
姐姐闻声进来:“阿弟,你找什么?”
“我找沈安婷的相片!”
“沈安婷的相片?”姐姐错愕,“你找死人的相片干嘛?”
“我要拿去医院给佩菁认一认。”
“阿弟,出了什么事?”
我把昨晚车祸的发生经过简略地一说。
姐姐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说:“可是沈安婷的相片,我老早一张不剩地烧个精光了?”
“呵!我想起来了,说不定她以前工作的西饼店的同事、老板娘有,阿姐,我马上去。”
于是一阵风地跑出门。
费尽唇舌,终于取得一张沈安婷以前与旧同事、西饼店老板娘的全体合照。
复一阵风地赶至医院。
我再来的时候,佩菁已经又再醒了过来,只是显得很累的样子,间或闭眼歇一歇,又睁开来。
“佩菁!”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睡……觉……又……跑……来……做……什……么……我……没……事……的……”
“佩菁,”我支支吾吾的,“我……带……了……相……片……你认一认……”
“认……谁……呀……”
“那,相片中左边……第一个……女……子……是不是昨晚……你看见……那穿白色孕妇装……的……女……人……”
“让……我……看……看……呀……是……是……她……了……我……认……得……是……她……”
我但感天旋地转,身于仿佛挫了一挫。
“你……怎……会……有……她……的……相……片……她……是……谁……原……来……你……们……认……识……的……”
我不敢说出沈安婷的名字。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安婷缠上佩菁来了!
“你……脸……色……很……差……”佩菁合了合眼,语气赢弱,“回……回……去……休……息……”
死到临头,仍对我殷殷切切地关心。
愈发叫我大恸若狂,然而当着佩菁的跟前,我又不能流露一丁点的哀痛、惶惑、恐慌、骇怕、恨恼……
待她再睡去,我这才抑不住泪眼潺潺,拖着乏力的脚步跌跌撞撞离开医院。街上全是人,熙来攘往,匆匆忙忙。佩菁要死了!佩菁要死了!我心里在反复的哀号。一辆汽车在我身边紧急煞车,司机从车窗伸出头来对我抛下一声咒骂:
“他妈的!赶着去拿出世纸咩?”
我其实恨不得给车子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我情愿死的是我自己!
而不是我身边的女人!
“他妈的!你还不给我滚开一边去,真是找死不成!”那司机咬牙切齿,猛白眼。
与此同时,有人在背后扯了我一把。
“你怎么失魂落魄呀你??”原来是李佩芬,我的准小姨。
我待要答话,又何尝能够,声音已哽塞。
“不是我姐姐……”
我摇头,又点头,想想不对,又再摇头。
“我姐姐到底怎样了?”
“她……头部受了点伤……手也被玻璃割伤……医生说没事的……但……但……”
“但什么?”。
“我……我……陪……你……去看你姐姐……”
于是折返医院。
才踏进病房,老远,便看见两位护士正把一张白色的床单由头至脚罩在佩菁身上。那一刹间,我只感觉血管冻结了,像有一万把利刀插进胸膛,我再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只硬化的呆立着,没有情感,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我的世界,已在一刹那被击得粉碎,而我自己,也早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不是说我姐姐伤势无碍的吗?”我听到李佩芬在哭嚷。
“你姐姐的伤势确实无碍,只是她很不妥就是了。”其中一个护士回答。
“怎么不妥了?”
“她一直喘呼呼地,断气之前,作出痛苦的挣扎,我们趋前握住她的手,她说她看见了,我们一放手,她又抖得厉害,再握往她,她又说看见了,如此折腾有十分钟,才死的。”
我但感忽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嘴巴只凄厉地惨叫了一声,爬在地上再也喊不出第二声了。
佩菁死了!
佩菁也像洁儿一样,死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这都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一场梦魇。醒来后,佩菁仍然活生生笑盈盈地重现在我眼前。
可是佩菁的的确确是死了。
真的是噩梦,一场接一场的噩梦,不曾间断。
洁儿死的时候,我歇斯底里。
到佩背死的时候,我已状似疯癫。
我实实在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哭、不叫、不惊、不怕!
安婷折磨我,比直接掐死我还要令我痛苦。
佩菁的死,这个打击,足足令我躺在医院里有两个多月,是九龙医院的精神病房。洁儿死时,我也曾经一蹶不振过,但是睡在姐姐的家里,可不比现在,白色的壁,白色的病床,周遭是一张张比白纸还苍白的脸孔,惊心动魄的白,绝望灰败的白。
我天天接受心理、物理,甚至电理的治疗。
那些所谓的心理医生,天天换不同的人,重重复复那些单调到不能单调的问话。
我天天吊盐水,身子仍虚得手软脚浮。
还有那所谓的电理治疗,就是动辄就推我去电一电震一震的,我只觉得麻木。
我拒绝说话。
我拒绝温情。
我拒绝探访。
我只想静静地一个人蒙着被,由早上睡到夜晚,复又夜晚睡到天亮,最好睡死掉算了。
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我不想见到任何的人。
包括医生、护士、周遭的病人,还有我姐姐、姐夫一家人,以及李佩芬,与会计公司的同事们。
整整地两个多月,我在医院里,就是在睁眼、闭眼、闭眼、睁眼中度过,仿佛没有再清醒过,而且胸中空灵,三魂七魄早已悠悠然不知去向了。
待我的精神,我的思维逐点逐点的恢复,那也仿佛经历了一世纪这么的久。
如果不是碰上卓子雄,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清醒过来。
但是让我与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