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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时候,她会坐在表弟的床边给他读报纸,或者,削上一个苹果,一小片一小片地喂他。有一次,我走进病房时,正看见表弟俯身在吻着床沿的床单,那是宋青刚坐过的地方。见我进来,表弟慌乱地抬起头。我装着没看见什么。
我的感受很复杂。如果说,表弟在这世上的时间确实不多了,我愿意他充分拥有这一段奇异的情感。这,也许能让他在离去的路上好受一些。同时,我对宋青深怀感激。看着这个20岁的姑娘像小母亲一样呵护我的表弟,使我对女性的善良陡生敬意。
如此,当宋青对我提出,凡是她上夜班的时候,叫我不要睡觉陪着她的时候,我便爽快地答应了。在这之前,我一般在深夜后,见表弟已经熟睡,也就在他旁边的空床上睡下了。但,宋青提出的这一要求我必须答应,因为在深夜的走廊上连续出现的白脸女人已使她近乎崩溃。
我的深夜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坐在值班室里,和医生护士们聊天。到宋青查病房的时候,我便跟着她,走过半明半暗的走廊,拐弯,再往前走。
有一天后半夜,一种声音使我们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宋青脸色紧张地望着我说,你听,什么声音?一缕绵延不绝的女人的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后半夜,整座医院都睡着了,只有偶尔从某间病房传出一两声呻吟,然后又是寂静。这女人的哭声很细、很弱,但一种悲痛欲绝的感觉仍很强烈。
宋青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她在发抖。我说别怕,同时竖起耳朵,竭力想弄明白这哭声来自哪个方向。前边?后边?都像是。这是一种方向不明的哭声,它顺着走廊游荡,它攀援在每一扇玻璃,它若有若无,但肯定存在。
宋青颤抖着说,是白脸女人在哭。我说别瞎想。话虽这样说,我的心却不争气地“咚咚”加速跳了起来。但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将她快步送回值班室,并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你呆在这里,我去各处看看,我会知道是谁在哭的。
我的这一勇气来得很突然。也许,面对一个孤立无援的女性时,男性这种动物似的勇猛劲就上来了。我不幸就犯了这种毛病,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后半夜,医院,白脸女人,奇怪的哭声,我要将什么都弄明白,我想只有我敢。在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棒极了。
我从走廊深处走出,脚步很响地往前走。拐过弯,左右两边都是病房。走廊上空无一人,所有的病房门都关闭着。头上的吸顶灯将我的影子投在脚下,回头望望,身后也有一条影子,那是前面的廊灯给我拉出来的倒影。
往前走的时候,我时不时回头望望,这是不是夜行者的习惯我不清楚,但我想这是一种身不由己的举动,因为一般说来,危险来自后面也许是人在动物时代留下的遗传信号。
然而,我错了。我突然在前面的走廊上看见一个人影,这影子一闪身进了旁边的病房,但没有推门关门的声音。
我鼓足勇气赶了过去,看见这间病房的门半掩着,门上的编号是14,也就是23床秦丽所在的病房。房里开着灯,但没有一点儿声音。
我将门推开了一点,伸进半个脑袋向里张望。
两间病床上都睡着人,我知道是秦丽和另一个老太婆。看样子,两人都睡得很熟,整个房里没有第三个人了。
那么,刚才谁溜进了这间病房?我轻轻地将门带上。这事我一直没弄清楚,直到秦丽在七天后死去,我还是没能想明白。
走廊上毫无声息。方向不明的哭声仍在空气中隐隐约约地飘荡。我走到了走廊尽头,拐个弯,这里宽了一些。电梯门冰冷地关闭着,我正犹豫地想需不需要乘电梯到楼下去透透气,突然,电梯上行的指示灯亮了,是从一楼启动的。后来停了,谁会上楼来呢?电梯门上的指示灯闪着5、6、7、8的红色数字,我感到这人是直奔我这一层楼而来。我感到莫名的恐惧,想赶快离开这里,我不能忍受站在这医院的最隐秘处,听电梯站下,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突然和你面对面站在一起。
我当时一定是着了魔。一方面想马上跑开,另一方面,双腿像被钉住了一样,站在电梯门口挪不动步子。电梯说到就到,“16”这个数字赫然显现。我高度紧张地等着它停下,等着铁门哗啦一声分开,然而,红色数字已经变成17了。接着是18、19,最后在21楼停下。21楼有各种红红绿绿的玻瓶和管道,有人的骨架,还有药水浸泡着的畸形婴儿。后半夜了,谁还上那里去呢?
不等电梯向下回落,我赶紧离开了这里。往回走,走廊上的一盏灯突然闪亮一下便熄了,一定是灯丝烧断了的缘故。而我突然发现,那个游荡着的哭声已经没有了,周围是死一般的静,除了我鼻子里的出气声。我像是完成了一项最艰巨的任务,踏响步子,向走廊深处的值班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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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床来了新病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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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06。 23床来了新病人。
病友们都议论说,23床与美女有缘。上一轮,躺在那床上的叫秦丽,一个大眼睛的淑女,看见她死后的人说,她死了也是安安静静的,眼睛合上,睫毛长长的,像睡着了一样。
当然,新来的病人并不知道23床的过去。就像大家都睡下以后,一个人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的梦一样。新病人是将这张病床作为自己的“开始”来看待的,她穿着窄幅长裙,吊带式上衣,是身材极好的女人乐意选择的那种服饰。从她带进医院的东西看,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外,就是一大叠杂志画报之类的东西。
这次,新病人还意外地享受了单间待遇。因她对面那个22床的老妇人已出院回家了。老妇人患的是食道癌,已吃不下东西了,每天靠喝一点葡萄糖水之类的流汁活着。老妇人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吵着要回家,死也该死在家里,她就是这样说的。终于,她回去了,现在算来,这老妇人恐怕已不在人世。
新来的病人坐在23床的床沿,银灰色的包裙衬出她好看的腿型。她属于那种年龄不太分明的女人,30岁左右是较为准确的判断。
她看见护士带着血压表、温度计之类的东西走了进来,她知道入院后的例行检查就要开始了。尽管这护士将头发盘在了护士帽里,她还是一下子就知道这护士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她以前也有过的,后来觉得不能老是像少女那样,就剪短了。
护士说,我叫宋青,你别紧张,先躺下,这样好检查一些。
她躺下了,伸出手臂,她知道这是多余,自己的血压没有问题。
病床边出现了一张医生的脸,长方形的脸型,戴着眼镜,鼻头较大,腮部有力,是那种有决断力的男人。她想,这一定是手术医生,只有这种人才敢拿着刀在病人身上切割。
她听见护士在问,纪医生,她照的片子已放在值班室里了,你看见了吗?医生说,看过了,还没发现什么问题。
你感觉怎样?医生问。
她躺着,仰脸对着医生,她感到自己非常的无助。她说,腹部老是痛,反反复复有两年多了,吃什么药都不见效。我怀疑是胃癌,或者是肠癌、子宫癌什么的。医生,你一定得给我检查出病因来,如是癌症,在早期也是能治的,是吗?
纪医生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看法。他推开她短短的上衣,叫她将包裙褪下去一点。她只好侧了侧身,反手从背面拉开长长的拉链,将包裙褪到了大腿处。她感到一只大手在她的腹部各处按压,唉哟,她轻轻叫道,觉得什么地方都痛。
再作一次全面的B超检查,她听见医生在对护士安排。
她坐了起来,这才看见纪医生个子高大,有1米8左右吧。她本能地整理着衣衫,感到有一点儿难为情。宋青护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以后就别穿这种包裙了,住院挺不方便的。她说,我带了便装的,还没来得及换。
果然,宋青第二次在病房见到她时,她已穿着一条好看的碎花睡裤了。宋青得到的印象是,这女人怎么穿都好看。宋青好奇地问,吕晓娅,听说你是搞时装设计的,是吗?她说,是的,以后我给你剪几个款式,你一定会喜欢的wωw奇Qisuu書网。她注视着宋青白罩衫衬出的身材,曲线动人,是块好坯子。
两个女人很快就熟识了,吕晓娅突然问道,那个纪医生,不爱说话,像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宋青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纪医生妻子失踪,这事够重了。嘴上却说,没什么,纪医生是这种性格。
吕晓娅却说,我会算命的,看面相、手相、翻扑克,都可以。哪天给你们试试。
宋青觉得好玩,就说可以。
吕晓娅又问道,你们在夜里,怎么老在走廊上走动呢?
宋青答道,夜里也要巡视病房的。
吕晓娅说,不对,看病房就看呗,怎么只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呢?
宋青感到很诧异。吕晓娅说,她在夜里醒来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很慢很慢的脚步声,像拖着步子在走。走过去,又走过来,这是干什么呢?
宋青陡然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她脸色开始紧张。也许你是做梦吧,她解释道。
吕晓娅坚决地摇头,并且问道,这会是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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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床来了新病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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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23床新来的女病人确实将事情搞得更加复杂,因此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只好按事情本身的过程如实道来。当然,为了不引起麻烦,我将这位女病人的名字改了一下,吕晓娅,已不是我所见到的23床的女病人的真名,这样,即使我讲出了一切,我想这位真正的“23床”也会原谅我的。
在我的感觉中,吕晓娅是这个病区最“幸福”的病人。之所以幸福,是她至今为止并没有关于得了癌症的确切诊断。据她说,几年前她有过子宫肿瘤,但手术很成功,后来就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最近几个月常常腹痛,这才又引起了她的警觉。但我不认为她遇上了绝症,这不只是因为她有着蛮好的精神状态、正常的食欲等,而是我的一种直觉。我觉得她的腹痛没什么要紧,或者说,这是身体和她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因为她的腹痛很奇怪,只在每天睡觉前痛上一会儿,其余时间,她完全是个健康、性感的女人。
她坐在床头上看画报。下午3点,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她的身上,她的低胸上衣显露出的一小部分乳沟便有了深深的阴影。我递给她几本书让她挑选,我想她不会喜欢这些。但是,既然她已提出了向我借书,我也只好就带到医院的这几本让她选选了。
当时,我感到有一点儿抱歉,因为这是几本非常枯燥难读的书。一本叫《时间简史》,一个英国人写的,专门讲述时间怎样穿过宇宙穿过人体穿过我们的万千神经而最后消失在黑洞里的故事;一本叫《存在心理学》,把人的动机、体验以及冒险都分析得迷迷糊糊,看了只会叫人打瞌睡;另一本叫《女巫———撒旦的情人》,一个法国人写的,里面展示了中世纪的欧洲,女巫出没的城堡与村庄,还有就是火刑架,成千上万的女巫被烧死。这场历史上熊熊的大火及其含义,是这个法国作者至今想弄懂的东西。
吕晓娅翻了一会儿,说,我看这本。她是指《女巫》,我说没多大意思,15世纪的老故事了。她说我喜欢。她翻开书里的一幅彩画说,真漂亮。这幅画以黑和红为基调,表现的是中世纪的广场,天空中有牛头马面的魔鬼,有正吊在火刑架上的裸体女巫。我明白了,她喜欢看画。她是搞时装设计的,也许,这些表现中世纪场景的画能让她获取灵感。这本书的好处就在这里,全书一半文字一半画,我想这正是她选择此书的理由。当然,它所带来的后果,我当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事情的开始倒还与这本书无关。那天,她将我叫进了她的病房。她说,你呆在这里很久了,你告诉我,我睡的这张病床以前住的什么人?我说是一个叫秦丽的女孩子,20多岁,患的是肠癌。她问,人呢?我说,死了。她怔怔地望着我,脸色发白,像是要倒下去的样子。我连忙扶住她,问怎么了。她不说话,慢慢在床边坐下。死了,她说,你知道怎么死的?
吕晓娅的这一举动让我惊奇。我当时的感觉是,已死去的秦丽是她的熟人、朋友或者亲戚;另一个感觉是,她突然知道自己是睡在一个死者的床上,有害怕和受欺骗的感觉。
不,这些都不是原因。她只是接着问我,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她是被谋杀的。
这句话说出口,吕晓娅自己也被吓住了。她拉过我的一只手,用双手握住,紧张地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可千万别对外讲。
我也有些紧张,对她点头承诺,表示我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