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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呜咽的风声。
爷爷说了声“对不住了”,便拉开红布绳。他在坟墓面对水库的方向找了两棵柏树,将红布绳一棵树上系一头。高度跟膝盖差不多。爷爷口念道:“红布绳,红布绳,天上银河隔一层,牛郎织女渡不能。”然后将两张黄纸符分别贴在两棵柏树上。
风突然变得非常大,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头发直向脑袋后面拉伸。衣服在风的鼓噪下呼啦啦的响,举步维艰。
那两张黄纸符虽然没有用力粘,可是风再剧烈也吹不下来。
爷爷震脚道:“好话说了一箩筐不顶用是不!”
风顿时弱了许多,呜呜的在爷爷的脚下形成一股旋风,拉扯爷爷的裤脚。爷爷并不理会,拉起我的手往山下走。那股旋风跟着爷爷走,可是爷爷跨过那条红布绳时,旋风跟不过来了。但是旋风的声音像一只苍蝇一般往我的耳朵里钻,那是有意识的要我们听见。
走到水库旁边,爷爷停止了脚步。我揣测着爷爷将要干什么。
爷爷在岸边站了不一会儿,前面两三丈处的水面出现了水泡,像一只大鲤鱼伏在底下。爷爷笑了笑,说:“冰冰,我知道你来了。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呢?”山顶上的旋风声还在耳边。水面又冒出“汩汩”的水泡声。这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幽怨曲。
水泡慢慢的朝我们移动过来。我不禁后退了两步。爷爷依然微笑着等待它的靠拢。
水泡挨近岸边,不再靠近。
爷爷蹲下来,对着水泡说:“如果你要来找我,请到北面的画眉村。你顺着老河走,走到那个桥边,然后上岸,再顺着大道走,走到大道的尽头,然后向左拐。再走个百来步就到了我的家。”
我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从来只有我们出去捉鬼的,这次难道爷爷要绿毛水妖送上门来么?我不理解。
爷爷的话说完,水库里的水泡渐渐的消失了。我隐隐感觉到水底下有只大鲤鱼摆动它笨拙的尾巴缓缓离去,重新钻入稀软的淤泥。
爷爷看着水泡慢慢消失,双手支腿站起来,说:“亮仔,我们走吧。”
我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爷爷自信的点点头,顺手摸出一支烟点上。
我说:“爷爷,不要老抽烟。要你戒烟就不说了,说了也是耳边风。但是你可以一天少抽几根啊。”爷爷笑笑,并不搭话,兀自抽烟。
回到家里,爷爷搬出姥爹曾经坐过的藤椅,放在屋前的地坪中央。
妈妈跟我说过,姥爹老得不能动的时候,就经常坐在这个藤椅上。那时我不到五岁,姥爹总喜欢把我也放在藤椅上,让我在姥爹的身上打闹。
人家说小孩子五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可我记得姥爹刚死的那天。那天我到了爷爷家,唯一一次看见姥爹没有坐在藤椅上,而是躺在房中央的门板上。那时的我根部不知道人还有死的说法,以为姥爹在门板上睡觉呢。我就在姥爹的旁边打滚,责怪姥爹不把我放在藤椅上。我还疑惑,爷爷妈妈他们怎么在姥爹旁边哭呢?
那是我在五岁之前唯一的记忆。你要再问我五岁之前还有什么别的记忆,我会摇摇头。虽然我还记得这唯一的场景,可是我已经记不起姥爹的模样了。虽然我可以回忆起我在已经僵冷的姥爹旁边打滚,可是我透过朦胧的回忆怎么也看不清姥爹的脸。我只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却记不起这个人的容貌。
我想,使我能回忆起这些的,还要归功于这把老藤椅。它是我回忆的线索。难怪爷爷说,如果某个人看到了特别的东西,有可能使那个人回忆起前世的事情。我想,那个特别的东西肯定在他的前世有非常大的意义,所以使他下辈子都不能完全忘记。我们不能回忆起前世,也许是因为一直没有遇到那个特别的东西。
第十卷 绿毛水妖 第132章 理清前世
我们村有个小女孩,名叫兔兔。她妈妈在兔兔七岁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串漂亮的风铃。兔兔接到这串风铃的同时,突然记忆起了她上辈子的事情。她说,她上辈子临死时,她的妈妈也送了一串风铃给她。
兔兔的妈妈不相信孩子的话,以为她在吓唬自己呢。兔兔认真的说出她前世出生的地方。她说,她前世的家在湖北的某个地方。
她的父母问她具体的地址,她想都不想就答出某某县某某镇某某村,又说她的家前有一棵梨树。那是一棵石梨树,长出的梨子和石头一般坚硬,能嗑坏牙齿。又说她前世的爸爸长着腮络胡子,亲她的时候很扎人,前世的妈妈特别高,比她那个爸爸还高出一个头。
从此,兔兔经常说起前世的事情,有板有眼,有根有据。她的爸爸妈妈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七岁的孩子,经历的事情要超出她的年龄很多。
她的爸爸妈妈坐不住了,终于下定决心去兔兔所说的前世的地方去看看。他们按照兔兔说的,果然在湖北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那个破旧的房子也如兔兔说的一模一样,屋前果然种植着一棵石梨树。
屋里还有人住,兔兔的爸爸妈妈询问了一些,得知兔兔口里的那些人曾经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不过现在都已经迁走了。
兔兔的爸爸妈妈问道,曾经在这里住的人家是否有一个女儿死去了?
屋里的人说,是的。那人又指出孩子坟墓的所在地。
兔兔的爸妈来到坟墓前,发现坟墓前有一串锈迹斑斑的风铃。兔兔的爸妈在坟前烧了很多纸钱,又请人在那里念经祷告。念经的和尚告诉兔兔的爸妈,回去之后一定要给兔兔吃清蒸的鲤鱼。和尚说,“清”即“清理”,“鲤”即“理清”,理清前世的回忆。
几天后回家,兔兔的爸妈给她吃了一条鲤鱼。兔兔当晚高烧不退,医生打针喂药都没有用。高烧自然过后,兔兔再也记不起前世的东西。即使她的爸妈问起以前兔兔说过的事情,兔兔也茫然的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那个风铃就是引出兔兔对前世回忆的特殊东西。还曾有新娘在结婚典礼上交换戒指时,突然想起前世的情人,想起了前世很珍爱的戒指。
有时,我就天马行空的想,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会不会也遇到能引起我的前世回忆的特殊东西。如果回忆起了,那我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惊天动地的事情吗?是不是有一段浪漫的爱情?
有时,我想,我现在喜欢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今生我就喜欢上了她?
在我傻愣愣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爷爷已经在藤椅上坐下了。一壶茶放在藤椅下,一根烟叼在嘴上,一把蒲扇摇在手中。他在等待绿毛水妖的“光临”。
我想,爷爷的前世也许是一条水牛。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爷爷听了。爷爷爽朗的笑起来,用枯黄的手指捏我的脸。我讨厌爷爷的这个动作,这个动作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开始了。但是我现在已经读高中了,不再是他的小跟屁虫了,不再是看不见他就哇哇的哭的小无赖了。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愿他还把我当作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娃。
他那样捏我的脸,证明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外孙的个头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了。是的,他的外孙已经长大了,甚至可以独立捉鬼了,因为我已经将《百术驱》上的内容学得差不多了。只要绿毛水妖肯出现在这里,我一个人单独也能和它对抗一番。
我之所以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我一个人也行,是因为害怕爷爷衰老的太快。
有这么一个说法,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比如铁匠,一个老师傅带一个年轻的徒弟,年轻的徒弟总要老师傅指点很多,老师傅也会将看家本领保留不教,怕徒弟学成了跳到自己头上来。一旦有一天徒弟学到了他的看家本领,不再需要老师傅教导的时候,那个老师傅会突然变苍老很多。这在捉鬼的方术之士里表现尤甚,如果带的徒弟突然不经意在没有师傅的情况下解决了非常棘手的问题,那个师傅就会很快变老,赢弱不堪。
所以,爷爷在场的情况下,我总表现得很需要他。
爷爷问我:“你为什么觉得我前世是条老水牛呢?”
是啊。为什么呢?
爷爷养过很几条水牛了。每一条水牛都被他驯养得服服帖帖,通人性,不论刚买来时有多么暴躁蛮横。别人的牛稍微看管不仔细,便会跑到水田里偷吃水稻。而爷爷养的水牛就是丢在杂草和水稻交错的田埂上,也不会趁机偷吃水稻。它会乖乖的用嘴顶开水稻吃遮盖在下面的杂草。
并且,爷爷从来不养黄牛,一辈子只养水牛。我问过爷爷为什么不试着养条黄牛。黄牛不用经常喂水。爷爷看着水牛的拳大的眼睛,舒心的笑。我便不再逼着问他。
我没有把这些想法说给爷爷听,只是朝他那张沟沟壑壑的脸笑了笑。爷爷也回以同样的笑。我们不用语言表达而可以心意相通。
“你说,绿毛水妖今晚会来吗?”爷爷问我,却不在乎我的回答似的喝下一口茶。我看着爷爷枯黄的手指想,如果把那两个手指浸在茶水里,茶水会不会变成黄色?
我说:“爷爷,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来问我呢?”
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延伸到了耳鬓。
“如果绿毛水妖不来呢?”爷爷歪着脑袋问我,眼光闪烁,如旷野里一只孤单的萤火虫的尾巴上那样的光芒。那样看起来有些哀伤。
我顿时百感交集。我吸了吸鼻子,说:“爷爷,它会来的。它一定会来的。”
爷爷点点头,喃喃道:“嗯,它会来的……”
第十卷 绿毛水妖 第133章 黑色纱巾
一轮圆月升起来。爷爷的屋前有一棵年龄比爷爷还大的枣树。在月亮的照耀下枣树的影子就斑驳的打在爷爷的脸上。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爷爷似乎变成了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爷爷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可是在枣树影子的混淆下,那个笑容是如此的难看,似乎是难堪的苦笑。
圆月仿佛是天幕的一个孔。透过那个孔,我看见了天外的另一层天。难道九重天的说法正是源于此么?
月明则星稀。星星如睡意朦胧的眼,在月光的衬托下如此微弱。枣树也是如此。每年的春天,这棵老枣树的周围总会生长出一些娇嫩的小枣树。我期盼着爷爷的屋前长出一片稀疏的枣树林。这样就不用担心附近的孩子们在夏天将枣树上的果实打得一干二净。
可是,我的期盼总是得不到实现。那些新生的小枣树陆续的枯萎死去,没有一棵能够在老枣树的旁边开花结果。
有时我想,是不是老枣树也像打铁的老师傅一样,害怕新生的小伙子抢占了他的风头。不过,我清楚的知道这棵老枣树已经接近枯萎。虽然外表还是一如既往,可是树枝经不起大风的吹刮了。
每次暴风雨过去,它都会掉下几截僵硬的树枝。并且伤疤那块不再有新的枝干长出来。掉下的树枝,不用晒,稍微晾一晾,便在烧火的炉灶里烧的噼噼啪啪。也不再像其他的树枝一样冒出浓浓的青烟。它的树枝已经干枯如柴。
爷爷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我预感到,他的时代已经和老枣树一样正在消退。
“她来了。她果然来了。”爷爷眯起眼睛看着前方。我顺着爷爷的眼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在哪里?”我问道。
“她已经上桥了。”爷爷笑了,笑得有些得意。
“上桥了?”
老河上有两座桥。老河的最左边有一座桥,叫落马桥。那座桥离这里比水库还远,爷爷说的不可能是那座桥。还有一座桥,从爷爷家出发,通过两臂宽的夹道走出去,大概百来步,可以走到村大道上。村大道直而宽,可容两辆大货车。村大道从老河上过,所以老河上有一座很宽的水泥桥。这座桥没有名字,村大道走半里路才能到那桥上。
“你看不到的。”爷爷喝了一口茶,水哗哗的响,如低头饮水的老水牛。
我确实看不到。且不说那座桥和这个地方的中间隔了多少高高矮矮宽宽窄窄的房屋,就是在这样的夜色里,我也看不了这么远的地方。
“你看到她上桥了?”我又问道。
“嗯。她正在朝我们这边走。”
“你看见她的人了?”我朝前方看去,只有夹道两边房屋的影子,黑魆魆的一片。
“我没有看见她的人,我只看到了她的影子。”爷爷说。
“你只看到她的影子?”我更加惊异了。从爷爷那样自信的眼光里,我看不到他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她的人你看不到吗?”我追问道。
“她只有影子,我怎么看到她的人?”爷爷抬头看着月亮。
我也抬头看了看月亮,有些薄薄的云像纱巾一样蒙住了月亮的一部分。
“她只有影子?”我不厌其烦的询问爷爷。
爷爷将看着月亮的眼睛收回,点点头,说:“亮仔,你去屋里把我床上的那块黑色纱巾拿来。就在枕头旁边,你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