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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夏扯了下被角,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飞蛾贪恋着光亮,自身却没有任何温暖。
“我们游遍大家小巷,从一座城,走过另一座城,世间百态,冷暖人间,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妙。我当真是忘记了他也是魅,甚至想,要是苍术能当我的饲主,那该有多好,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海烂石枯……”
“后来呢?你说过你们分开了……”
“是啊,他那么突然,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女孩勉强笑了一下,夜色里绿瞳美的惊人,“那摩教被灭教之后,人人都在寻找那摩教的圣物骨泣。道术大行其道,妖魔鬼怪夜晚出没都要绕着道走,一不小心,就被道士给收了。”
苏泽夏马上问道,“骨泣到底是什么?真有那么厉害?”
女孩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都说骨泣是一块左手无名指的指骨,可是真正如何利用骨泣来做法,大概只有骨泣的拥有者那魔教主才知道。关于骨泣的传闻,其实非常少,越是少,越是被人们津津乐道,甚至人们说,见过骨泣的人,其实全都死了。真相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正因为如此,对于妖魔的恐惧,使那些道士们对妖魔的惩戒达到空前狂热的程度。那个时候的道士,可是个个的道行高深,不像现在,尽是些花拳绣腿的玩意儿。
“那一晚啊,一个法力高深的道士跟着我们紧追不放,我很奇怪,苍术从来不显露他的法力,只是拉着我东躲西藏,把那道士耍得团团转,甚有意思。后来,我们躲避在一个破庙里,苍术突然说,有人在叫他,可是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心神不宁,怕极了,叫他不要出去。他笑,‘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然后,我就在那庙里,等到东方发白,等到西方日落,等了整整一个月,再也不见他回来。
“他走了,我又变得寂寞了,人类的喜怒哀乐又开始吸引着我,我又听到人类的贪婪欲望在呼唤着我,于是,我找了下一个饲主……整日里帮着他踏上仕途,可是我依然在不停的寻找苍术,一刻也不曾忘记。
“再见到苍术,已过了一年有余,我顺利地帮助我的饲主得了状元,一起去觐见皇上……他就站在那儿,跟在一个正三品男人身后,他看见了我,对我说,回去吧……正三品的男人姓高,我默默望着他跟着那男人走进皇帝的大殿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里不再有笑意,他的眼里满是冷漠,他已经不再是我追随的那个苍术了,他和所有的魅,不再有什么区别……”
女孩的声音越说越小。
“然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直到现在?”苏泽夏轻声地问。
“恩。沧海都变成了桑田,我竟然还能在这里见到他。为什么他还留在高家呢……那时候,他只需要一个眼神,我便能了然。而现在,他纵然说上万语千言,我也无法再理解……”女孩满眼的落寞,茫然地自问,“我不明白,到现在我都不明白,那时候,为什么苍术能给我人类那样的感觉呢?……”
女孩跳下床,失魂般向门外走出去,不再看苏泽夏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苏泽夏突然想起来,急忙问道。
“赤芍。”
女孩没有回头,寂袅的声音连同身影,一齐隐没在黑暗里。
17
哭泣的遗骨——真相
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着最重要的东西,那不是金钱,也不是荣耀,可能那只是一个明媚的笑容,一个温暖的依靠,一句曾经无意中触动你的话,这些别人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东西,却足已让你赴汤蹈火,而又义无反顾。
苏泽夏失落地躺回床上,黯然地看着天花板,自己都性命堪忧,本该同情自己的,不是么?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的死期还要更惨的事情?现在竟然开始同情起别人来,你有什么资格来同情别人呢……
自己的岁月里,连那样的笑容都不曾拥有过。其实很感激关心着自己的肖姐,还有李沐风。但是很多事情,难以吐露真言,说出来,也只能给其他人凭添忧扰…可以十个人笑,最好一个人哭……更不想让自己的胆怯,和渴望偷生的丑态,被他们知道。就算是死,也好有些像模像样的自尊,那些令人羞耻的事,自己带入棺材里就好。
缓缓掏出那节指骨,带着体温的热度,和微亮的柔光,苏泽夏仔细探究并慢慢回想着,赤芍口中的苍术似乎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和高家究竟是什么关系?骨泣和高家又有什么联系?这节指骨若真是那圣物骨泣,应当是极其阴厉又怨气极重的东西,可是,高宇森似乎并不知道高宇桥身上有这么节指骨,李沐风,程墨,赤芍,既没有看见什么被禁锢的魂魄,也没有察觉出它的气息。为什么高宇桥要把这样一节指骨,置换在自己的手指中呢,高宇桥临终时说,高家的辉煌将在我手中终结,可是为什么还要让苍术跟着高宇森走?
一个又一个问题,全是死结,完全不得半点头绪。苏泽夏放弃地拉起被子,整个人蜷缩起来。被子里形成了绝对的黑暗,使那节指骨越发显得明亮,边角圆润光滑,白玉的柔光里又带着些许青濯的色泽,神秘而高贵,像一朵幽静的荷花,静谧地散发着古物特有的泥土的芬芳。
如今,多少人痴心妄想的东西,就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苏泽夏着魔般凝视着它,那团亮光,吸引得人离不开视线。如同篝火一般,吸引着飞蛾不顾性命飞扑过去。心底里某种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东西,因这柔曼的光亮而蠢蠢欲动,破土欲出,微微地兴奋起来,然后一一放大,仿佛世界上其他任何事情都再不重要,最光怪陆离的事物也可以存在,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亦不再奇怪,最痴心的妄想都可以一一实现——如果你真的是圣物,就不要让我沦落到你这个地步,如果你真的是圣物,就让我再……多活些日子……
这句话魔咒一般,突然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回响,强制性占据了整个大脑,甚至无法再思考其他的任何东西。这突如其来的怪异念头令苏泽夏冷汗津津,倏地一把死死握住指骨,盖住那惑人心智的光亮,顿时心中一片清明,苏泽夏猛地掀开被子,一脸苍白地向着自己骂道:“你疯了么!”
自己竟然愚昧到把生死寄予一块指骨,你就那么想保住性命?想到连羞耻都顾不得了么?苏泽夏恨不得狠扇自己一个耳光,这样做和那些人恣意践踏性命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在当今文明发展到如此高度的社会,这些迷惑人心草菅人命祭祀的存在本就是耻辱。
这骨头的主人,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也许也像自己这般挣扎过,也许是毫不知情的死去,却终究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无法挣脱被禁锢的灵魂,只留下一节指骨,缄默无声。
现在,自己都快成了别人手中的骨泣,竟然也像那些人一般,寄予这所谓的圣物,这般无耻,这般愚昧,这般不堪入目……苏泽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鄙视过自己,唾弃过自己,如果自己也活到这个地步,那还真不如死了的好!
他缓缓闭上眼,片刻,再次睁开,眼底里已是决然的光。骨泣的存在本就是邪恶,没有什么比被永世禁锢更悲惨的事。至少,自己能做到的……
即使是圣物,也不过一块石化了的骨头。苏泽夏头一次庆幸起现代科技发达的好处,只需要,一抬手,把它丢进硫酸里。
依稀记得护士站后面的那间库房里放着一瓶硫酸。
他起身下床。冷不防,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缓缓关上。
苏泽夏一阵胆颤,门,明明是锁住了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东西放入口袋里,僵硬地转过身。
眼前的景象,使得苏泽夏久久不能动弹,双脚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不能挪动分毫。
那个冷漠妖邪的男人,低着那高傲的头颅,单膝落地,跪向自己,如瀑的黑发,宽大捻金的黑袍衣袂,如同黑夜,一齐匍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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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张开了嘴,哽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苍术抬起头,露出苍白俊邪的脸,没有半分表情,双眼窅黑炯炯,他说:“ 我听见你召唤着我。出此声者,定是饲养之人。”
这辈子,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男人的话更惊异人心,如同碧海上突生而起的风暴,掀起层层巨浪,波涛汹涌。苏泽夏震惊万分,又疑惑万分,手下意识隔着衣服捏住那块指骨,俊秀的脸奇异地扭曲起来,颤声道:“你说什么?”
“出此声者,定是饲养之人!”苍术的声音,念陈词一般地单调枯燥。听不出半点波澜。
出此声者?苏泽夏只觉得荒谬,愣愣地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男子,出此声者——刚刚自己也不过是被那荧光诱惑,无意中语出颠言。心里并没有念到苍术。
苍术之前一直不肯答应自己当他的饲主,神态狂傲,高不可攀。刚刚明明看着他跟着高宇森走了,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匍匐称臣,怎能不让人疑窦重生,苏泽夏没有半分欣喜,一脸凝重,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魅!”苍术漠然。
“你和高宇桥是什么关系?”
“高宇桥已死,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回答,完全没有半点突破性,苏泽夏突然声色俱厉,冷声喝道,“我现在是谁?”
“我的主人。”
“好~很好!”这般乖顺的回答,完全不像是印象中的那个孤傲的男人,难道又是装疯卖傻的诡计?苏泽夏讽刺地想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来演戏,继而咬牙切齿,“那你保证你现在每说出的一句话,句句属实,否则不得好死!”
“是!”男人依旧单膝跪着,狭长的双眼漠视前方,里头看不出半点思绪。
“你一直跟着高家?”
“是!”
“有多久?”
“很久,从他的祖辈高翎开始,直至高宇桥。”
“是不是就是那晚在破庙里,你说有人喊你,你出去看看,就没再回去。那个召唤你的人就是高翎?”
“是!”
“高翎是什么人?你听到他呼唤你什么?”
“一个乞丐,他说,他想升官发财。”
“一个乞丐?”苏泽夏冷笑,“哼!最后你助他到什么程度?”
“宰相。”
“一个乞丐,我就不信能入的了你的眼?那你为什么答应他?”
“不知!”苍术依旧是毫无表情。
“说!回答我!”苏泽夏已是急躁,开始咄咄逼人。
苍术平静地回答,“不知。呼唤我的人,定是饲养之人!”
“放屁!”苏泽夏一个忍不住,突然口吐脏话恶狠狠,骂起来,一双灵动的双眼满是怒火,“就是那人想杀人放火,你若听见他的呼唤,你也照样助他?”
“是!”
苏泽夏几乎是步步紧逼,“心甘情愿?”
“不是!”
“那你为何还帮?”。
“不知!”淡然的口气丝毫没有变化。
苏泽夏蓦然心里一惊,这个男人,并不像是迷惑人的伪装,而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就像是缺少了一部分人格。
苏泽夏继续追问道:“那高家上一个饲主是谁?”
“谢笑。”
“再上一个?”
“除了他,便是高家世代。”
“谢笑又是什么人?”
“那摩教教主!”
此话一出,晴天霹雳!苏泽夏一个不稳,足足后退了好几步,心中满是惊恐,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又问了一遍:“谢笑是什么人?”
“那摩教教主!”
苏泽夏此刻不知为何突然害怕得不行,心胆俱颤,声线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发出古怪地音调:
“那么,你听到我呼唤你什么?”
“你说,不想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说,你想活。”
苏泽夏颓然跌坐在床上,无数的死结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一把火,烧成灰。世界一片了然,心里却一片空然。他张了几次口,才成功地说出一句话,声音暗哑地难听,“我体质异于常人,血液又是你需要东西,那么为什么你开始一直不肯答应我当你的饲主?”
“条件不够!”
“什么条件?是因为没有听到那召唤?”
苍术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迟疑,但仅仅是片刻,立刻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