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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抓住蛇尾用力一拉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身体里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的落空感,忍不住小声叫了起来。
“流言也是人生活的一部分,有那种感觉是正常的。”温乐源笑着对她说。
镜子里,她看到他手中断尾的蜚语蛇无力地挣扎着,从尾端逐渐枯萎,它的嘴里好像在尖叫,不过她听不到。温乐源用一只手塞住了耳朵。
“它在说什么?”
温乐源随意地将它扔到地上,它渐渐化成水,流到下水道里去了。
“它说:”我还会再长出来的。‘“
她看着镜子里,摸摸自己的肩头,仍是心有余悸。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了,但它终究还是会出来,直到杀了她为止。
“如果,它不是被你拔掉的话,离开我的身体之后,它会变成什么?”
温乐源笑笑,“你说呢?流言最后会变成什么?”
“咦?”
“流言是只要碰到你就会生根的东西,当你还活着的时候,它就没法离开你的身体,只能做一个虚幻的影子,离开你就不能活。但是,一旦你死了,它就会变成‘真实’,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个世上,让大家都看到。
“就比如你上次就死了,那现在所有关于你的流言,都会变成‘真实’一样……你想看吗?真想的话,改天我带你去哪里抓一条看看。”
她拼命摇头。领结又绑坏了,她烦躁地把它拽下来,狠狠地扔到梳妆台上。
她知道这种东西,自己终究要面对,但是,一想到蜚语蛇的传染性,她就不寒而栗。她肩上的蜚语蛇已经很成熟了,那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传染过多少人?她身边的人,又有多少传染与被传染者?
她如果去了公司,发现镜子里的所有人,都长着一条蜚语蛇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她拿起电话,想一想,又放下。请假又能如何?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只要她还不想死,就不能不正视这个现实,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但理智和感情是两回事,虽然理智在脑袋里,反反覆覆告诉她逃避没有用,但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终究在犹豫几回后拿起听筒,按下了号码。
“喂,经理……”
任烟雨的部门经理是一名女性,人长得漂亮,工作优秀,做事干练,据说很受公司顶层人士赏识,年纪轻轻就升任部门主管,可以想像她以后平步青云的样子。
任烟雨一直很羡慕,也很崇拜她,虽然,她自己也很受上面的人的赏识,但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不舒服?生病了吗?什么病?我现在就去……你在哪家医院?有没有事?”
“没事……”任烟雨很感动,经理人很好,有时候,简直好得让她无地自容,“真的没事,只是有点头痛,我想稍微晚一点去,请一个小时的假,可以吗?”
“请假是小事!你头痛吗?现在怎么样?我这里有治疗头痛的药,你要不要吃?不如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头痛不是小事,别太大意了。”
“真的没事,谢谢。”
放下电话,她有点愧疚。就是因为经理对她太好,所以她很少说谎请假,工作的时候也很努力,即使有不舒服,也尽量支撑着做完手头的事,也算回报她的关心。
她拿起领带,仔细地整理好,系在脖子上,开始打结。
比平时晚了一点上班的任烟雨,比平时忙了很多,大堆大堆的工作,陆陆续续都堆到了她的案头,似乎是老天爷想让她今天一天的工作量,与上个星期一星期的相媲美似的。
干完了手头最紧要的工作,她伸了一个懒腰,心里犹豫着,是先把下一件工作整理一下,还是去喝杯咖啡。
坐在她隔壁的女孩敲了敲她们之间的格档,从上方露出的脸一副愁苦的样子,“任姐姐,我的脸上好像又长痘痘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很明显啊?”
任烟雨抬眼看看她的脸,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小姑娘,脸上平滑得连一个凹坑都没有,可惜下巴上长了一个红红的小青春痘,看起来让人忍不住想笑。
任烟雨一边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小圆镜递给她,小姑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呻吟起来:“呀!怎么会这样!今天早上还不明显呢!我那么努力用粉遮盖─这下完了!”
听到她的呻吟,他们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围了过来,不怀好意地学着她的口气道:“唉呀,好讨厌哦,人家晚上要约会嘛─”
“不是不是!人家和心上人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在最完美状态下哦─”
“你们在说什么!讨厌!”
小姑娘手中的圆镜随着她的手势上下乱晃,任烟雨笑着看他们的闹剧。
忽然,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分明看到,小圆镜中有某种绿色的东西大片大片地晃来晃去,可是,在这个以淡蓝色为基调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什么很多、很大的东西是绿色的!
小姑娘把圆镜镜面朝上放回她的办公桌,随着镜面中她收回的手指,一张绿色的脸在镜子里闪了一下。
任烟雨觉得自己仿佛被兜头倒了一盆凉水,全身上下到指尖都凉透了。
她几乎都忘了……她怎么会忘了,她是来找蜚语蛇的女王的!
一直被繁忙的工作挤到深处的蛇,又爬了出来,在她的心底邪恶地吐着信子。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不小心向后微微地晃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之间,发出了很难听的“吱─”一声。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那个小姑娘也有点愕然地回头,和围在她一圈的人一起看着她。
她抱歉地笑了笑,正想说声“我去洗手间”,然而,眼角的余光扫过窗户─虽然那蓝色的玻璃看不清楚,但是,她还是看到了,那上面倒映的无数的人脸与绿色的软体动物!
她捂着嘴冲向洗手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怀孕了吧?
肯定嘛……
知道吗?她怀孕了!
早知道有这一天!
不检点……
原来大家都知道啊?
装得像圣女似的,也就是这货色!
嘻嘻嘻嘻……
把事不关己的故事流传开,顺便按照自己的口味在里面加点盐和糖,刚出锅只是一盘炒青菜,等绕了一圈回到耳朵里,就变成了鲍翅炖燕窝。
这不能说明人类的伟大,只能让人仰天长叹─核武器算什么东西!咱人类的语言,才是最杀人不见血的伟大武器!
她早上就没有吃饭,所以饿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只是抱着马桶不停地干呕,有一部分胃酸从鼻子里涌出来,呛得她眼泪直流。
一只手从她身后递过来一张面纸,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接过面纸擦脸,稍微好了点之后,才敢开口说了一声“谢谢”,不过,她的声带被胃酸侵蚀了,声音有些嘶哑。
“不是跟你说了,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吗?”
是经理的声音!
她扶着隔板站起来,忍住仍然有些目眩的感觉回过头去,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身后的人。经理依然精干漂亮,一身衣裙熨得笔挺,就像她的坐立姿势一样坚定,即使在办公桌后坐很长时间也从不打皱,这一点,让穿着同样制服的她们非常羡慕。
“对不起,我以为已经没事了……”
“这些事可不能大意!”经理严厉地说:“你是我们公司重要的职员,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任烟雨一边含含糊糊地应着,一边从经理和门之间的狭小缝隙里钻出去,低着头,在盥洗台洗手洗脸。
盥洗台上有一面镜子,任烟雨不知道自己会从那里看到什么,所以一直用垂下来的浏海遮住额头,这并不是说,她连自己视为榜样的经理都不相信了,而是她不敢确定,到底这蜚语蛇的传染性,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真的已经连累到经理的话,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尖叫出来……
经理从后面走过来,轻拍她的胳膊,温柔地道:“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
她头也不敢抬,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无意识地点头,一边往外走,连水龙头都忘了关。
“小任,你忘了东西。”经理说。
任烟雨的手刚刚搭在门把手上,听到经理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来,忽然想起,洗手间的门上也有玻璃!
可是,当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经理的轮廓在玻璃上映得清清楚楚,倒映在她的瞳仁中!
没有!任烟雨小心翼翼地回头,经理不解地皱了一下眉。
“你忘了关水龙头。”她指着手边仍然哗哗作响的水龙头说。
盥洗台的镜子上清晰地印着经理的身影,但是,她的肩膀上没有蜚语蛇,什么都没有。
她迟疑地走过去,将水龙头关上。镜子擦得很干净,她的视力没有问题,而经理的肩膀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
她想起了温乐源说过的话。
“不被蜚语蛇感染的人?有啊!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比如纯洁的心灵、善良的好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哈哈哈哈!连乐沣都不行,咋可能有那种人嘛!哈哈哈哈……”
那人说得不对,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原来,她并不是完全被蜚语蛇包围着,这一点让她绝望的心,又浮现出一丝快慰。
她向经理笑了笑,虽然脸色仍很苍白,但至少比刚才好得多。
看着任烟雨走出去的背影,经理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水龙头,开始仔细地清洗她白皙的手。
“没有奇怪的人吗?嗯……嗯……好,我知道了。”
温乐源放下电话,回头对站在身后的阴老太太道:“她说没有,你这回肯定猜错了!”
阴老太太把一只想爬到她肩膀上的幼猫抓下来,幼猫张着嘴嗷呜嗷呜地叫,爪子四处乱抓。
她轻柔地把它放到地上,和另外两只正在吃猫粮的幼猫放在一起,它很快地就和它们争抢起来。
“不可能莫怪人噢,她蜚语蛇大得很,以她年岁都莫可能长这大!女王不在旁边不可能。”
就像人类长大需要食物一样,蜚语蛇的大小,也是以它的“食物”决定的,“食物”多则蜚语蛇大,“食物”少则蜚语蛇小。
以前温家兄弟也见过不少蜚语蛇,不过,那些都长得很小,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传染力。但任烟雨肩上那条的大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体积大、传染力强、成熟快,除了有“女王”在侧之外,没有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释了。
“上一次见到的女王,是眼镜蛇吧?”
“你还记得哈?”
“我还记得,老太婆你为了不被传染,还打算跳楼……”
阴老太太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老脸有点红。
“不过,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温乐源去拨拉碟子里的猫粮,被争抢的小猫们狠狠地抓了几下,他“哎哟”一声缩回手来,“你是怎么对付女王的?”
“噢……”
“你不要给我‘噢’!”温乐源叫。
“哦……”
“……你这个死老太婆,打算把秘诀带到坟墓里去吗?”
阴老太太嗤笑,用一只手指按住一只小猫的脑袋,道:“如果你要杀它,有几种方法哈?”
他无言,疑惑地看着她。
“不给它吃饭、掐住它脖子、摁进水里……容易得很。”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
“蜚语蛇不是猫。你以为杀它恁简单?简单我就不愁喽!”
“那你当初是怎么杀的啊!”
阴老太太冷笑,“怎么杀?嘿嘿……嘿嘿嘿嘿……”
绿色的东西卷在了腿上,那种柔软黏腻的感觉,好像过去有过似的。
心里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想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身体被那个柔软的东西,拉向了看不见的地方,身体越来越沉,想惨叫却叫不出声……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梦中窒息的感觉,仍然沉重地压在她的心脏部位,如果不这么用力地呼吸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窒息而死。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漏入的灯光,以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让她能确定,这世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过去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即使是那些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流言,她也没有过。因为她一直坚信,流言一定会澄清,所有人都会相信自己的清白,但是,直到现在,她却没有见过哪怕一点点的曙光。
她挣扎着,为此而不懈努力,但温乐源却让她看见了那些她从来不曾看见的、如果不遇见他的话,或许一辈子也看不见的东西。
当她看见玻璃上密密麻麻、互相纠结的蜚语蛇的时候,她才不得不相信一个早就已经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她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她摸着黑下床,想倒点水喝。但她赤裸的脚在地板上滑了几次,都没有在平时习惯的地方找到她的拖鞋。
而且,以往她必须稍微用力地将膝盖往下伸,才能让脚构到地板,但今天她的脚都已经碰地了,膝盖却在床的上方悬空着。是床变低了吗?还是地板变高了?
正当她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