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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有人惊叫一声:“夜光!是夜光!”顿时有如微风吹过林梢,人群中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夜光,这水族中第一美人,或许也是水族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是深夜中最耀眼的一道光芒。当初曾被多少贵人王侯梦寐以求,可惜都惧于她刚烈的性情和高深的法力,而不得不略收窥测之心。
可是此时的她,却甘以侍从身份,随侍于东海龙王辇中。
西海龙王敖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他的文武官员们。我的侍女桃叶眼尖,低声笑道:“呀,西海龙王陛下的袍子上,还有木屑刨花儿呢。”
我定晴一看,果然不错,那金底暗紫绣云纹的龙袍长裾之上,真的挂有指头大小一片儿木屑。素闻这位三叔向来爱好木工手艺,今日虽然是他儿子的婚礼,恐怕还真是从工场中赶过来的。若是在宫中换过衣裳,料想他的宫人们也不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居然让他带着这片木屑就来见人。
敖丙既是来了,我父王自然不会拿大,连忙从辇里出来,两人寒暄了几句,这才手携着手,亲亲近近地向正殿走去。
父王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向我藏身之处叫道:“小十七,还不过来见过三叔么?”
我见父王已发现了我的踪迹,只得走了出来,向敖丙行了一礼,道:“三叔安康。”
西海龙王敖丙比我父王略小百岁,许是长期热衷于木工工艺之故,我注意到他的一双手异常修长灵巧。他没有我父王那种凛厉的霸气,言谈举止颇为柔和。从他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得到大表哥的影子,大表哥却更多了几分英气。
他温和地笑了,道:“小十七,你父王看来真是喜欢你呢,除了你四个哥哥,你父王就点名让你跟来,你何时先到的?怎么不来找三叔说话呢?唉,那些个知客们,也不知道好好地招待我们十七公主。”
我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苦涩,说道:“莹儿年轻识浅,不敢妄然先去拜见叔父,因此在一旁等候,叔父的知客们也并没有看见莹儿。”
西海大典(中)
然后,我就看到了静静立于殿门之内的大表哥敖宁。
在没有看到他之前,我以为我的心都碎成片儿了,一旦见到了他,只怕我的整个身子,立刻便要化成一抹飞灰、一缕轻烟。现随我暂居于龙宫之中的素秋,也苦劝我最好不要前去,免得触景伤情,我却坚持不听。
记得很久以前,我私自放走父王的爱姬白秋练,惹得父王大发雷霆之怒。我虽是吓得要命,却坚不肯承认自己有着过错。
事后父王没有责罚我,但我听母亲说,他曾很感慨地对母亲说到我。他说他的子女之中,小十七外貌最是温顺柔和,等闲也不同人去争执。实际上性子极为倔强,一旦决心下定,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拉得回来,似乎也毫无畏惧之心。
我当时不以为然,此时却不由得隐隐有些同意了。或许是吧,当一个人所有的精神支柱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当你明白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现实的时候,毫无畏惧或许是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其实,是另一种冷酷决裂的情怀。
甚至在我的内心深处,似乎还隐隐居然盼着肝肠俱摧之时,那一瞬间莫名的快感。
但到了真的看到他时,那种剧烈的疼痛之感反而平息了下来,整个人的内心,突然间仿佛被紧紧地冻住,凝固得就象是月光下无波的东海。
他还是束着金冠,不过身上已是穿上了一身吉服,是绣有金丝纹路的大红袍子。那些金丝被巧妙地绣成了一个个的喜字,大的有碗口大小,小的却只有我的手指头那么大,缀在红锦的底子上,映着珠宝焕发的光辉,看上去真是令人眼花缭乱,但仔细观赏之时,却又不得不叹服这绣工的精致和妙思。
龙宫众人不由得围了过来,发出一阵啧啧的惊叹,尤以各宫女子为甚。那些女子们明媚动人的眼波,不知究竟是为他华丽的吉服所惑,还是被他俊秀的脸庞所吸引。只听得不知是哪宫的宫眷悄悄道:“这身吉服,是前两天太素公主派人送来的,据说是牵机宫中的织女专为其裁织的呢!”
那英挺俊美的驸马,意气风发的西海太子,他脸上也带着笑容,唇角微微上翘,虽是向着众人寒暄,眸光却是一直投在我的身上。看他的神态,似乎是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我的心里开始砰砰乱跳起来,几乎要跳出我的喉咙。使得我不由得用手摁紧了我的胸口,试图将它安抚得平静下来。
或许是嚎啕大哭,更糟糕的是说不准会突然晕死过去,就象父王最娇弱的妃子爱爱一样。爱爱夫人在龙宫之中,便是突然眼前游过一条小鱼,她都要吓得花容失色。有一次一个宫人失手将琉璃杯摔落在地上,那清脆的声音居然让她当场晕了过去。
但我的头脑依然十分的清晰,我的久经人世烟尘磨炼的神经,此时显得坚强无比,我甚至连眼睛都没花一下。
倒是敖宁先对我微笑了,象是秋日和风,拂过平静的湖面,那唇边漾出的几缕笑纹,便是湖面泛起的涟漪。他迎上前来,对着父王行了一礼:“愚侄结亲,却累伯父不辞万里前来,侄儿真是感涕莫名。”
父王携着西海龙王的手,脚下却不由得顿了一顿,打量了他两眼,笑道:“闻得贤侄艳福,竟得娶了玄武大帝的公主……早听说太素公主幼承大帝亲自教养,博览群书,聪颖美貌;其敏捷机变之处,更是世上无双,是天界诸公主中数一数二的人品,以后贤侄定然是受用无穷啦。”
西海龙王听得父王如此说话,当下将一张龙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连忙道:“兄长过奖了,公主竟肯下降,犬子也不知是何世修来的福气……”他一转头看见了我,便又笑道:“不过兄长的掌上明珠,咱们的莹儿不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么?将来还不知嫁给哪家天室贵胄,有怎样尊荣风光的地位呢!是不是啊,宁儿?”
敖宁微微一怔,仿佛一抹乌云笼在了他的脸上,唇边笑意渐渐淡去。父王敏锐地扫了他一眼,他立时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恭敬地躬身答道:“父王说得是。”
我嫣然走上前去,按照家族的规矩,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个礼,叫道:“大表哥。”
他“嗯”了一声,唤道:“十七表妹。”
我们的眸光在水中交集了,然而,象是两抹轻柔的蛛丝,被无意的微风送到了一起,只是轻微的一触,便飘转开去。
那一瞬间,其实真的只有一瞬间,在我,却仿佛是跨渡了万年的洪荒。
还来不及想,恍惚之中,我和父王已被簇拥着入了殿中的正席。
其他两海龙王早已到了,分别是南海龙王敖广和北海龙王敖明。只是他们的排场、声势、甚至是身后侍立的美人,比起父王来说,就要逊上一筹了。
单只论夜光紧随父王身后入殿之时,她照人的容光,便让整个殿中人群陡然一静。南海龙王因与父王是儿女亲家,虽也颇为惊艳,但尚可勉强克制;北海龙王却是性情粗豪,当即便大声囔道:“大兄,这个美人只怕就是你的爱妾夜光罢?果然是生得美貌,怪不得人说是千年来咱们水族第一美人呢!”
父王舒舒服服地往金椅中一靠,笑道:“老四,你宫中美人如云,均是自五湖四海千挑万选而来。而为兄现在宫中美姬已尽数驱逐干净,除几宫夫人之外,仅只剩下夜光一人。你又何必来寒掺为兄呢?”
北海龙王眼望夜光,叹道:“那些庸脂俗粉,便是满坑满谷,又焉能比得上夜光姑娘的一根手指头儿?”
南海龙王也笑道:“夜光姑娘的美貌,确是令人惊叹。只是大兄可恨,上次与小弟结亲之时,竟不曾带夜光姑娘前往南海,至使小弟今日才得以目睹绝世芳容。”
父王望了一眼夜光,拈须微笑不言。夜光却不卑不亢道:“多承诸王看重,夜光出身僻里,不敢承此盛赞。”
北海龙王眼望夜光面容,难掩艳羡之意,正待还要再说,却听殿中人群一阵骚动,众人自动向两边闪开,中间让出一条空道,施施然走出三个老人来。
那三个老人均是一色的打扮,灰白色葛麻衣衫,腰间系着玄色宽带,足蹬八耳草履。他们的相貌,倒也没有特别俊逸出奇之处,须发俱是银白如丝,便如人间那种精神矍铄的老人家一般无二。然而皮肤却是光洁发亮,有如古铜色泽;行走之间,更是如渊停岳峙,绝无丝毫老态。
他们气势如此不凡,甫一走入殿中,殿中人等自然而然便停止了喧笑,无数道惊疑、好奇、询问、赞叹的各色眼光,便齐齐投到了他们身上。
其中一个老人的眼锋恰与我的眼神擦过,目光流转,湛然若电。我只觉心神一荡,心里莫名地竟有几分恐慌。
另一个老人的目光却极是和暖,有如春日阳光一般,让人浑身暖洋洋的,有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而第三个老人眼神内敛,看上去似乎是平淡无奇,但一旦对上他的眼神,却觉得内中竟似隐藏有无穷无尽的涵意一般,几乎是移不开眼睛。
三个老人向四周微微一揖,齐声道:“属下柏氏三兄弟,祝我主西海太子与太素公主万年好合!”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哄然。本来靠在椅背上,尤自把弄手中珊瑚杯的父王也不由得神情一动,从龙椅上猛地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三个老人,自言自语道:“我主?嘿嘿,没想到他还能将神荒三老收归麾下,莹儿,看来你这个大表哥,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啊!”
神荒三老?
我满腹疑惑地望了一眼父王,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空中传来几声清幽的凤鸣,入耳只觉有说不出的好听。人群中蓦地发出一阵欢呼,无数人异口同声地叫道:“来了!来了!”
我抬头望去,只见那碧蓝的海水,不知何时被一层淡淡的虹光笼住,那虹光共分七色,深浅不同,在不断地变幻转化,朱紫耀目,远远看上去,更显得美艳绝纶。
鸾凤翔集,彩云回旋,只见四只火红色凤凰模样的神鸟,驮着一辆装饰有名贵青色璃石的金舆,在数队天兵神将的护卫之中,穿越重重清波而来,在殿前缓缓降下。
无数的仙妃神女,绣带画绶,金彩辉映,簇拥着一个女子,衣袂飘扬,缓步向殿中走来。
敖宁已是快步出殿,身后随着龙宫侍从,齐齐躬身道:“西海太子敖宁,恭迎公主凤驾!”
这传说中的太素公主,终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她身量甚长,体态纤细如柳,婀娜多姿。身上的大红吉服,显见得与敖宁的那一身是出自一人之手,甚至是吉服上绣着的喜字,都是一模一样的图案。她足蹬红玉雕就的凤头鞋,头戴高达尺许的珠冠,虽是蒙了一层长及膝盖的极薄的红色轻纱,却掩不住冠上珍珠那明亮的光芒。
我心里突然一动,暗自念了个拘风咒,一阵微风轻拂过去,将她头上的那层红纱轻轻掀起。
众人轻呼的那一瞬间,留在我脑海中的,是面纱下那一双璀璨的明眸,和眸中流露出的智慧与聪颖的光芒。
这玄武帝心爱的公主,即使是惊鸿一现,却仍掩不住她那一种别样高贵的气度。
西海大典(下)
喜乐声起,早已安排好的龙宫侍女及喜婆鱼贯而出,众星捧月一般,将太素公主迎进殿来。殿中众人乱纷纷站起身来,有的已经屈膝跪落在地,齐声宣道:“恭迎公主千岁驾临!”
没有跪下去的,只有四海龙王及嫡出龙子龙女而已,论起地位身份,原也不比太素公主差上几筹,因之也无需行此大礼。但不知为何,这一众人等,包括我那父王在内,此时也都不由自主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来。
西海龙王排众而出,一张神色慈和的龙脸之上,竟也有了几分家翁的腼腆和羞涩。只见他双手一拱,又清了清嗓,这才开言道:“西海敖丙,恭迎公主多时了。”
太素公主身子微微一躬,便要行礼,她身边的龙宫喜婆慌着要扶住她,却被她轻轻挣脱,红纱飘拂,仍是拜了下去。喧天的喜乐钟磐声中,她柔和清丽的声音,仍然显得十分的清晰:“太素来迟,有劳父王及众亲族久等了。”
金冠红袍的敖宁,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他可有看清他新娘的面貌?然而红纱隐约之中,她的明眸是久久地停驻在他的身上的。听说他们并没有见过面,全凭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但从今日起,她便是西海的龙后,而他将会是她终身的依靠、幸福的来源、荣辱的象征。她将与他一起君临西海,统领水域……或是更辽阔的疆域。
她也向他盈盈一拜:“有劳夫君。”
敖宁微一迟疑,眼光转了开去,竟是向着四周扫了一圈。我本能地往夜光身后缩了一缩,不由得望向太素公主。她虽然拜了下去,却不见她的夫君回礼。然而她也只是身子微微一颤,仍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