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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小椿侧过头,疏离的戒备写在她眉宇间:“有什么不妥吗?”
“我只是很羡慕……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仿佛说谎被揭穿,我语无伦次,拼命控制自己的表情,但那只是小孩子妄图试探大人的不足观的狡黠。然而小椿却静静的伸出手,好像想要抚摸我的头发,但却在接触到我的前一刻,犹豫着停住了动作:“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有的时候会麻烦得让你想——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不要和小孩子乱开玩笑!”态度一向不那么认真的重雅医生忽然拉起小椿,走出了我家的大门。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小椿的语气里,有着最残酷的绝决!
——是我对不起她……
——只有这样,那个孩子才能解脱吧……盘铃家家主回响在我耳际,更可怕的猜想在我心里成型——也许是小椿杀死了孪生妹妹,盘铃家家主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仅存女儿!
无论如何,我已经越来越深的陷入这件诡异的凶事中了!我无意识的举起手,去擦额上的冷汗:“警察……”夏天让人无法正常的思考——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发生这种事情时正确的求助对象!
返身跑向冰鳍的房间,我决定拉上这个证人。然而重物倒地的轰响却从我经过的檐廊下的房间里传了出来!那里,是祖父生前的书房,现在一直锁着的啊……
“谁在那里!”我发射性的推开房门,铜锁啪哒一声落在地上,慢慢滚到了室内书架边的一团不成形的白影旁边。那白影的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惊叫:“火翼,是我!”
“冰鳍……你怎么会在这里?”此刻我的愤怒更大于疑惑,气冲冲的跨进了即使是白天也显得很昏暗的旧书房,看见冰鳍无力的斜靠着书架坐在地上,发黄的书本和手稿散乱的落了一地,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心情在这里捣乱!看我把你拖起来!”
“不要碰我!”冰鳍慌乱的后退着躲开我的接触,却从书架上带落了更多的书本。腾起的灰尘里,我注意到冰鳍的姿态是那么的奇怪……
“你怎么了?中暑还没恢复吗?”
短短的距离仿佛用尽了冰鳍所有的力气,他喘息着指向落在我脚边的书本:“你看看这个……”
“看这个干什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凶杀案啊…!”我大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是手足相残呢!快起来和我去找警察!”
“你以为自己是金田一还是柯南啊!”虽然有气无力,冰鳍的嘴巴还是那么恶毒,“让你看你就看!”我只得弯腰拿起书本,随手掸了掸积在封面上的灰尘,那是生前研究民俗学的祖父的笔记,好像和香川的民间艺术有关。我不满的一边嘟囔着一边随手翻看,突然几行小字映入眼帘——盘铃家!
“……古法的傀儡戏世家,为了表示与香川民间傀儡戏的区别,取淮南节度使杜佑于街市看盘铃傀儡的旧典,自称盘铃家。”
“……盘铃家属杖头傀儡流派,古代为宫廷贵族演出,风格雍容典雅……偶人高约一米二左右,极难操纵,因此也能表演一般傀儡戏无法表演的徊风掌上舞等剧目……”
“……盘铃家依古法,认为人偶分得操纵者的灵魂后,表演会无比逼真,所以一人一偶形影不离,当作孪生子养育,传说盘铃傀儡拥有和操纵者相像的幻形,能看见的人越多,表示傀儡越优秀……家主死后,他的傀儡也被视作死亡而供养起来,传说这些傀儡会以幻形自由行动……”
——盘铃家,是操偶者,傀儡师!所以一代一代,都是光与影般存在的孪生子!
因为将傀儡视作人,它们的身体才会变成操纵者灵魂的容器;因为分得了灵魂,傀儡才拥有和操纵者相似的幻形。傀儡永远不会衰老,所以即使操纵者风华老去,它们依然拥有绝尘的姑射仙姿。
难怪盘铃家前前后后那么干净,却有作祟之家的恶名:因为有“形体”在呼唤着那些逡巡的魑魅魍魉,那些“形体”再次动起来的欲望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近乎执念——我所看见的挥动衣袖的舞者们,不是什么弟子,而是供养在家中,梦想着再次登上舞台的古人偶!
“还不明白吗……没有人死掉。”冰鳍疲倦的微笑起来,“被杀的,应该是小椿的人偶吧!”
“小椿的人偶——小萱是小椿的人偶!”我几乎连书也拿不住了。
“所以不让你碰我……”冰鳍用右手吃力的解开衣扣,白色的夏衣立刻滑落下来,在他的心脏部位,赫然是一道猩红的斜线,就像冰面上的裂纹一样,由它延伸出的鲜红细线遍布了冰鳍左边的胸口、脖颈、手臂,并且正慢慢向右边的身体蚕食过去。多么……奇怪的伤痕!
“怎会的……怎么会这样……”我只觉得透不过起来,因为除了伤痕之外,冰鳍左边的肩肘变成了僵硬的圆形机关——那是人偶的关节!
“左边完全不能动了……”冰鳍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在你之前看见躺在池水边的尸体……去确定她……还有没有脉搏……本来不至于那么容易被附上,可是那个时候我正好中暑……她叫小萱吗?现在,我已经控制不了她了……”
那猩红的斜线,就是短刀的伤痕啊!难怪当时我要去碰池边尸体的那一刻,已经很虚弱的冰鳍拼命拉开我,因为他不想让和他一样能够看见幻形的我,再被这人偶附身!
“你不要捉弄我!人偶怎么可能抢走人的身体!而且……谁会杀人偶啊?”我已经完全混乱了——支撑着小萱的又是怎样的执念?明明她的操纵者,就在她身边!
“是小椿。”冰鳍闭上眼睛,吃力的靠在书架上,“从盘铃家家主的话里我大约猜到的,小椿,可能想离开盘铃家。”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的确小椿说过这样的话!难道身为唯一继承人的她要为重雅医生而放弃这古老的家族,用杀死人偶的象征性举动,彻底斩断那无形的羁绊!
不想消失,不想被放弃,想要继续存在下去——这就是小萱作祟的原因!以后会怎样?小萱会夺走冰鳍的身体;而冰鳍会因那致命的伤痕而化为朽木,四分五裂?
“有人在家吗?”再一次响起了,这娴雅的语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系铃人出现了!我猛地丢下书,冲出门外:“有救了,是小椿!”
盛夏燠热的午后,蝉藏在干枯蜷曲的树叶间声嘶力竭的悲鸣。眩目的晴空掩饰不住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昏黑。每天的这个时候,世界仿佛在人午寐的梦中被偷换了,温度和时间失去了意义,生与死模糊了界限,这绝望的午后,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我就是走进了这熟悉的异世界里了吧——不然门前的庭院,怎么会开满一望无际的蜀葵花?那固执而暴躁的碧绿枝干结成坚不可摧的列栅,这晴空下空无一物的牢笼里,囚禁的究竟是谁泣血的灵魂?
“我进来了。”在茫然四顾的我身后,响起的依然是那么温柔的嗓音。
“小椿!”迅速回头的我并没有能顺利喊出这个名字,在我的视野里盛开出——巨大的蜀葵花……
沾满凋零的绯红花瓣的长长的水迹尽头,铺开五六重与花瓣同色的罗衣,深深浅浅;水藻般潮湿的黑色长发披散开来,裹住那不自然的身体——一半,是人类柔软的筋骨;一半,是冰冷的朽木之躯。
声音死在喉间,我一步步的后退着,不能自已的注视着眼前这半人半偶的怪异存在,不可思议的是即使现在我也觉得它是那么美——这就是小萱?妖艳的、炽烈的濒临极限的美,那夺目的存在感,远远压倒身为人类的小椿。
“重雅呢?”为什么小萱会关心重雅医生的去向?
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突然间,小萱移动了。它以僵硬的姿势单脚跳跃着向我靠近,是了……能动的,本来只有它从冰鳍那里抢来的一半身体啊!
“我知道姐姐把重雅藏在这里!他们见过面!姐姐真狡猾!因为比不上我才处处耍心眼!”在小萱怨毒的语声里,我近乎崩溃的看着那灼灼的眼神;可是毫无征兆的,它从披散到脸前的乱发间流动着眼波,一瞬间连周围的空气也妩媚起来,低语从那点了胭脂的唇间逸出:“我美吗?”
我下意识的摇头,但立刻觉得不对,开始用力点头。“重雅说我是最美的!”小萱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得意,但它得意的神色并没有持续很久,“可是没有用……我没有身体。只有这个让姐姐占了上风!就是因为这个重雅才会选择姐姐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我身后的书房里,传来冰鳍痛苦的惨叫声……
“原来在这里!找到了,我的身体……”小萱笑了,她跳跃着转身,向着书房的方向!
这就是那曾经唱着清冽歌曲的人偶?这就是它真正的心?事情原来这么简单,只是以为自己是人类的人偶和傀儡师争风吃醋而已,难道抢夺了别人的身体就能变成人类吗?我在也忍不住了,一把拖住那湿滑的衣袖:“那不是你的身体,即使得到了没用!这和美不美没关系,重雅医生喜欢的就是小椿!”
突然之间,从衣袖上涌来的强大力量,我被重重推开撞在了房门上。还没等我坐起来,衣领已经被扼住了,小萱的脸凑到了我眼前:“你怎么知道重雅不喜欢我?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人偶冰冷的手指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力。蝉声里,明亮却又阴繄的天空旋转着离我越来越远,小萱那疯狂的呼喊依然充斥在我耳中:喜欢不喜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又怎么能够回答?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我!”低沉的声音骤然切断酷热的固体状空气,瞬间,颈间的钳制松开了。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动声色的穿过光影变幻的花丛。
仿佛全身上下都挂着名牌的标签一样,所以才显得格外的没有人情味——那是平重雅,即使现在他的神情依然优雅到无懈可击。真是讽刺,这样看起来就很薄情的家伙,竟然拥有让人偶都倾倒的魅力。此刻他从容的靠近檐廊下,微微仰头看着廊上的人偶,狂暴的日光无可奈何的照亮他的眉眼和嘴唇。
“我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因为他们有你的影子;可是,越交往我就越发现,他们不是你……真是苦恼啊……我怎么能喜欢上你呢……”重雅医生总是这样迷惑女孩子吧!这种听听就知道是说谎的台词,他竟然讲得这么认真诚恳,“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在跳徊风掌上舞,就穿这这样的舞衣……仔细想想,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了……”
难道,重雅医生也能看见小萱的幻形吗?或许小椿刺杀小萱,并不只因为要脱离盘铃家的原因……
重雅医生苦闷的笑着:“真苦恼啊……我以为和最像你的小椿结婚,就可以忘记你的……”
这算什么逻辑!在我看来,简直就是风流的重雅医生造成了这一切——他和小椿订婚的决定,逼得小萱必须寻找人类的身躯!
然而小萱的动作使我无法继续思考,它缓缓的转过身,那么流畅的动作,表示它已经完全夺取了冰鳍的身体!拖曳着深深浅浅的裙幅,小萱走下了檐廊,它轻柔的抬起手抚摸着重雅医生的脸庞,从浓红的衣袖间露出的手臂是那么洁白,一片不透明的腻白,她正是,拥有了灵魂的人偶啊……
“我喜欢重雅!”美丽的傀儡一字一字的说,“无论发生什么,我喜欢重雅……”
从哪里来的闪光呢,眩目如同凄艳的流星:它发自重雅医生的指间,没入,小萱的胸口……我看见重雅医生那修长整洁手指,带着残酷的味道慢慢松开了,留在小萱胸口的,是一把黑地描金漆柄短刀!
我见过这短刀,它曾经插在池水边落花里那美丽的尸体上,然后,被盘铃家家主收入襟袖间!
“即使这样……你也喜欢我吗?”重雅医生的话语是那么冷酷,冷酷到,仿佛在惩罚自己一般……
小萱失去支撑的身体慢慢下滑,它的手滑过重雅医生的脸颊、颈项、双肩,沿着手臂缓缓下降,像溺水者握紧最后的浮木,软倒在地的小萱握紧重雅医生的双手,仰起头热切的注视着他那冰冷的眼睛:“我记得那个时候重雅对我做过什么……可现在无所谓了!我不是想给重雅添麻烦,只是觉得不能就那样死去,因为我还不知道重雅到底喜不喜欢我……我还没有亲口对重雅说……我喜欢你……”
小萱的声音,消失在木块坠地的麻木响声里。蜀葵花的幻影如退潮般瞬间消散后,一堆潮湿的朽木在阳光下空旷而滚烫的石板地上无处遁形。那把金漆柄的短刀在木块与绯衣间闪着冷漠的光芒……
“这是我,第二次杀她……”重雅医生仿佛脱力般跪下单膝,怕碰碎什么似的,将人偶的残骸包入绯衣里,“还要多少次,我还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