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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人家抬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来娶,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是祖上的萌阴,这样体面的一门亲家,多少人哭着喊着,想攀还攀不上呢。你倒不愿意。可见是个不懂事的!”
柳五儿伤心至极,说:“那样骄奢的人,那样狼籍的声名,爹爹也要逼女儿嫁,可见爹爹不是真疼女儿。”柳老爷便说:“原来为这个!现在骄纵些怕什么,或许成亲以后自然好了也未可知。”五儿恨极,发狠说:“恕女儿万难从命,爹爹要是不体谅女儿,女儿便只有死路一条。”
柳老爷也放了狠话:“你若不肯乖乖去嫁,那还不如去死,省得我先被你气死!”又命五儿的亲娘柳陈氏去劝。柳陈氏是个没主见的人。每日只是吃斋念佛,万事不劳心。平日里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能说出什么来?才刚说了两句,便被五儿驳得哑口无言。
柳老爷便撂下话:“如今是聘礼也收了,日子也定了,嫁不嫁的,哪还由得她?如今也不必和她废话,只管叫下人盯紧了,到时辰大红盖头一盖,利利落落送过去,事情就算成了。她要哭闹就由得她哭闹,哭两天闹两天的怕什么?随她去!她还能哭一世,闹一世?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自然就不闹了。”这话传到柳五儿耳朵里,五儿心里真是千回百转,肝肠寸断,思前想后,真真觉得是生无可恋,万念俱灰。随身的小丫头小桃打小跟着她,最是亲近,也在一旁陪着抹眼泪。
五儿便对小桃说:“妹妹,我是没有活路了。我不怨别人,只怨自己命不好,摊上这样的爹娘。我一闭眼就可一了百了,只可怜妹妹你,在这里,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只怕要多受些苦了。”小桃便说:“姐姐去哪里,小桃就去哪里,这是不消说的事情。”次日,鸡叫头遍的时候,柳五儿就吞金子自尽了,小桃也悄儿没声地跟了去。早上,送洗脸水的丫头久不见叫,跑去拍门,听里面没有声响。喊人撞开门一看,主仆二人早已咽了气。众人慌作一团,连忙去回老爷,夫人。
那柳五儿的魂虽离了身体,却没有立即就走,苦苦候在房里,想看看自己的爹娘,会不会后悔伤心。柳老爷和夫人闻讯赶来,那柳夫人哭作一团,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柳五儿见了,心如刀割。柳老爷见人真的断了气,便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骂:“这个狠心绝情的东西,可恨我白养了这些年,到紧要处,竟是指望不上,我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又回头大骂柳陈氏:“你生养的好女儿,就是这样报答她爹的?”柳陈氏低头饮泣,一声也不敢吭。
柳老爷便吩咐:不许把人葬在自家坟场,也不许在柳家祠堂给她立牌位。让葬到五十里外的乡下去,由她自生自灭。说是只当没有这女儿。柳五儿至此,又赶着派人到杨家报信,说是柳五儿昨夜暴病身亡,今儿一早埋了。又教那人说是老爷说的,小女福薄,没有做杨家二少***命,白白辜负了杨公子的一番美意。而今先退了彩礼。改日再登门请罪。至此,柳五儿方彻底死了心。携了小桃,一转身上了黄泉路。再不回头。
黄泉路,一条又直又暗的大道,直抵鬼门关。
鬼娘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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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儿淡淡说着自己的身世。说到伤心处并没有掉眼泪,说到关节处也没有抬高声量。那红衣女鬼静静听她说完,眼睛定定看着她,慢慢落下泪来。柳五儿见了,便自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为她拭泪。两个女鬼相对无言。良久,只听那红衣女鬼说:“柳姑娘,我叫商红泪,和你同岁,你叫我红泪好了。”
柳五儿听了,便笑一笑说:“好名字,只是太伤感……不知几时红泪尽,晓来不可再沾巾。既是同岁,就不必拘泥长幼排序,你以后就叫我五儿吧。”红泪听了,破涕一笑说:“白乐天的《离别难》:不觉别时红泪尽,归来无可更沾巾。五儿姑娘改了来劝慰我,多谢!”五儿也笑:“好个明白人,省去我多少言语。”两鬼相视一笑,顿时觉得亲近了许多。
红泪叹口气说:“五儿姑娘有所不知,我其实是个烈性子,轻易不掉泪。你是怨那爹娘不好,我却是恨这世道不公!我本是山东济南人,祖上也曾做过官,爹爹是秀才出身,也算书香门第。虽家道中落,然父严母慈,兄弟友爱,勤谨度日,日子也还和美。两个哥哥都娶了亲,嫂子们都是温良贤淑的人。我也一早许了人家,只等择个好日子过门。怎知前年都指挥布政使于文广扩修宅子,硬要强占我家祖传的房宅,我爹爹不服,一纸诉状告到济南府,哪知从知府到按察使司,官官相护,都告不倒他。非但告不倒他。那于文广反告我爹诬陷朝廷命官,那审案的狗官,问也不问,就对我爹用上重刑。杖刑之后锁进大牢。因为不懂牢里的规矩,没有递孝敬银子打点牢子,自然少不了被牢子们整治,可怜我爹一介文弱书生,那里禁得起那样的折腾。不到半个月就一命呜呼了。大明朝的大狱,暗无天日,和阴间地狱又有何分别?”
商红泪说到激动处,不觉抖颤了声音,坐直了身子。柳五儿忙扶住她:“慢慢说,别着急,身子要紧。”一面说,一面随手取过一个软垫替她垫在身后,红泪平复一下心情,接着往下说:“那于文广仍不肯罢手,为斩草除根,寻了个由头,把我两个哥哥也抓了去,发配去戍边。两个嫂嫂一个改嫁,一个上吊自尽。母亲一病不起,我是守在床前眼怔怔看她咽的气。先前我订亲的那户人家也叫人来退了亲,想是怕受牵连。我也不怨他们。一家人就这样散了。家破人亡。我母亲尸骨未寒,还来不及下葬,于文广就派人来收宅子。我就这样被赶了出来,好端端的一个良家女子,顷刻间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叫花子。本来寻死是最简单的了断。可我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岂不太便宜了那狗官于文广。我一定要让他们也搭上性命,为我死去的爹娘报仇。为我的哥哥嫂嫂们讨回一个公道。所以我没有去投井,而是径直去了全济南最有名的青楼——明月楼。”
夜已经很深了,小桃,玉珠儿去了还未回来。外面顾五崔灿等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四周一片安静,柳五儿凝神静气听商红泪细诉:“明月楼的妈妈初时盘问我的底细,知道我的身世后,竟不肯收留我,说是明月楼去的都是达官显贵,朝廷要员,象我这样的身世,怕是不方便去伺候那样的客人。我便对她说:‘几时指望去伺候妈妈的要紧客人了?我一个弱质女子,但凡有点骨气,早一头撞死了,还来这里?我是没胆子寻死,又无处可去才来求你。我只求妈妈帮我葬了我娘,给我个栖身之处。妈妈不用给我要紧的差使,只管把那不打紧的事情派我去做。给碗饱饭吃就好,难不成真的要我上街要饭去?我的模样身段你是看见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是自幼习得的本事。又兼无亲无故了无牵挂,妈妈不要我这样的,想要什么样的呢?’”
“也不知是我哪句话说得她动了心,遂收下我,改名红蕊。初时还很防范,时时审视我的神态举止,间或用言语试探我。专捡些不咸不淡的客人让我作陪。后来见我与其他姑娘一般举止,别无二致。日子长了,也就懈怠了。我身负血海深仇,却手无缚鸡之力,只得一样本钱——就是我的容貌身段。因此平日格外着意装扮,落力奉迎,讨得妈妈的欢心。”
“加之吟诗作画,弹琴唱曲,诸如此类,也还都还应付得来,很快便有了声名,引得一班附庸风雅的客人竞相追捧。不到半年,便成了明月楼最红的姑娘。一时间,客似云来。只是不见我的仇家。我在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暗自伤心。忍辱偷生,一天天捱日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等到我的仇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我进明月楼一年零三个月的时候,等到了我要等的人。那一天我记得好清楚。是六月初五,夜里刚散了一围酒,正要回房歇一歇,就听有人来叫,让赶紧地重新装扮起来,有贵客上门。说是京城来的要员,指名要我出台。让我警醒些,小心伺候。偏那一日也赶巧了,妈妈不在,临时叫一个大姐儿在堂上支应着。我虽又困又乏,无奈,也只得打起精神去了。”
“进屋一看,已经摆了一桌上等酒席,坐了四个客人,都已有了七八分的酒意。一看就知是在别的地方喝得不尽兴,转场过来的。见我和几个姐妹进去,便七手八脚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一面七嘴八舌指着坐在上首的一个胖子说是京城来的钦差于大人,让我好生招呼。我一听姓于,便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于是,装做不经意地问:‘原来是京城来的大人,难怪没见过。大人是第一次来山东吗?’旁边便有人赶着溜须拍马说:‘红蕊姑娘有所不知,这位于文广于大人原是我们山东济南都指挥布政使,去年高升做了兵部侍郎。如今是奉旨巡察,衣锦还乡。你可要好好服侍哦。’”
“我一听这话,浑身血往上涌,竟抑制不住颤栗,心中拼命提醒自己,千万要镇定!那人一开口,地道的山东口音:‘哈哈,我在山东的时候,只怕你还没出娘胎呢!’一面说着,一面伸手过来摸我的脸。我不避不闪,为什么要避凭什么要闪?等的就是这个人,盼的就是这一刻!我径直把脸凑到他跟前,也把手放到他脸上,笑盈盈地说:‘原来是如此尊贵的客人,是红蕊怠慢了,该罚。大人等着,我这就去换身轻便的行头,这身衣裳太累赘了。回来陪你喝个痛快!’”
“说完,转身回房,换了身衣裳,走到门口,招手叫过一个打杂的小子,叫他去厨房拿壶酒来。不多时,酒来了。我取出一直藏在房里的一瓶鹤顶红,尽数倒入壶内。摇匀。又寻出一把极锋利的剪子,揣在袖子里,携了那壶酒,返身回席。等我回到席上。一班人正喝到兴头上,于文广一见我回去,便拉着我说去得久了,要罚!我说:‘这个不消说,我先自罚三杯。不过本姑娘不喝那些寻常货,自备了好酒,自个儿享用,你们谁也别想沾我的光!’众人便起哄说,是什么稀罕东西,一定要尝尝。红蕊姑娘太小气。自己一个人独享算什么!”
“于是我说:‘僧多粥少,这一小壶也只够一两个人喝的,你们也别抢,我来指派。于大人是远道来的贵客,自然先敬着他,别的大人就是怪罪红蕊,红蕊也顾不得了。只好道声得罪。谁让我天生就是个偏心的呢!’众人大笑,说:‘这个红蕊,真是鬼得很,绕这么大的弯子,原来就是为你们两个人喝体己酒啊。我们岂是那没眼色的。你们两个只管喝你们的,我们只看着就是了。’那于文广喜得满面发红,我便倒上一大杯,一面递过去,一面说:‘红蕊为了单独给于大人接风,已经得罪了这几位大人,于大人要是还心疼红蕊,就什么也别说,先饮了这杯。你若乖乖地饮了这一杯,我便陪你一气喝光剩下的!让他们白看着眼谗。’”
”那于文广被我一席话乐得已不辨东西。连声说:‘这有何难,依你就是。’说完一仰脖子灌下一杯。抬头冲我傻笑:‘这酒的味道是有些特别啊。’我心中暗笑:这个自然。遂目不转睛看他欣欣然饮下那杯毒酒,即时又斟满两杯,笑着说:‘好!痛快!这第二杯我陪大人喝了。先干为敬。’说完,毫不迟疑,仰头灌下一杯。众人齐声叫好。于文广没有丝毫起疑,端起杯子又是一杯下肚。我见他喝下第二杯,便又斟上第三杯,送到他嘴边上,在他耳边悄声说:‘大人若喝了这杯,我便说个顶顶有趣的笑话给你听。包你从未听过!’”
“说完,不由分说又灌了他一杯。于文广便说:‘快说,快说。若不好笑,看我今晚怎样收拾你!’便有人接着话头说:‘你们两个说什么我们也不要听了,也差不多到时辰了,不如就各归各位,各自回房关起门来想说什么说什么,岂不更方便!’我再看那于文广脸上已经变色,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想是毒发了,心知自己也马上就要毒发,便大声说:‘是到时辰了,不如就在这里了断,还干脆些!’说着,自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剪子,对准于文广的咽喉就是一阵猛刺。席上的人万万想不到顷刻间会有这样的变故,一时还未回过神来,竟无人上来拉我,一阵寂静之后,只听到女人的尖叫声。”
“我不管不顾,只倾尽全力猛刺,一心想着多刺得一下是一下。任是刺多少下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渐渐便觉得支持不住了,眼看着于文广脸色变紫,脖子上的伤处汩汩地喷出血来,耳听得外面有人跑进来,眼前金星乱闪,我心知自己不行了。于是一闭眼,一撒手,仰面倒下,心想,现如今就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