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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洪亮如锺磬之音。秋宁听到这声音,心头巨震,脚下不稳。青衣人举起长刀自上而下劈来,带著凌厉的杀气撕开混沌的烛火。
秋宁不得不转身招架。青衣人的面貌在森寒的刀光中映入眼中。他的瞳仁被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刺痛,惊恐地张大。
如果说齐行忌是药师国人的噩梦,那麽眼前这位青龙第一国手陆震就是秋宁的噩梦。
七年前的可怕回忆如潮水一般压过来。筋骨断裂的声音伴随惨烈的疼痛;被压在身下肆意侵犯的泣血之辱;暗无天日看不到出路的囚禁……十五岁的秋宁的意志和骄傲,在一夕间被眼前人彻底摧毁!
从那时起,秋宁从王子的宝座上摔到卑贱的泥潭中,永世不得翻身!他不再顾忌尊严、身份,只求能在残酷的环境中活下去!
後来他经历过无数磨难,受过很多伤害,但再没有一次像第一次那般生不如死,痛彻心扉!
他恨陆震。他更怕陆震。那种恐惧是被深深地烙刻在骨子里。
秋宁心神大乱,格挡的动作滞了一瞬。陆震迅速撤刀,同时气运左掌,拍向秋宁的胸口。
秋宁来不及躲闪,被陆震一掌击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到院中的树上。他体内真气乱撞,胸口大恸,连吐了几口血。
陆震欺身上前,手指弯曲如勾,直袭秋宁的咽喉。
在他即将捏住秋宁的脖子时,一簇焰火在秋宁头顶爆开,闪亮的白光将两人照得一览无余。陆震对上了一双恐惧而无助的紫色眼眸,犹如幽邃澄澈的水晶。
陆震的手在离秋宁只有半寸的地方停在。他若有所思地凝起眉,惊疑地低声道:“是你?”
秋宁没有回答他。而是挥剑攻击。
不论多深刻巨大的恐惧也不会再让他无所适从了。
既然杀不了齐行忌,至少要保护族人安全撤离,也不能暴露自己。天龙大法支持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他手中短剑如金蛇吐信,招招狠辣。陆震的攻势倒缓了下来,招式之间似乎多了犹豫。
秋宁抓住机会放出撤离的信号,然後奔向後院,点燃事先准备好的桐油柴草。顿时火光冲天。
时至春夜,天干风大,不一刻火势蔓延至整个东驿,齐王的人也不追刺客了,忙著救人灭火。
然而陆震始终紧跟秋宁。他们在屋顶上又战在一起。
陆震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别想逃!”
秋宁不理他,一心想脱身。他已感觉内力在渐渐流失,丹田越来越空虚。
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了多久。
秋宁咬牙提起真气,纵身跃起,一枚弹丸脱手。呛人的烟雾弥漫而起。
陆震“哼”了一声,道:“药师国的这些伎俩用不够麽?”
秋宁大惊。这烟雾里有药师国的特制迷烟,难道对陆震无用了吗?
只觉一股气流迎面袭来。他忙侧过身。陆震的掌风擦著他的鬓发而过。蒙面的布巾被掌风扫落……
陆震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著秋宁道:“果然是你!”
秋宁面色苍白,微微喘息。他的内力如今剩了不到一半。“天龙大法”固然能激发武者潜力,却是一种透支力量的方法,使用此法後,将会有几天完全丧失内力。
秋宁心急如焚。再脱不了身,便要力竭。他宁愿死,也不想再次落到陆震手中!
陆震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温和,“你不用再抵抗了,外面全是弓箭手……你的同夥运气好,弓箭手未到便逃了,你可再没有这般好运气。你跟我走,我自会善待你……”
他话音未落,秋宁已纵身跳下屋顶。
陆震没料到他竟要送死,忙伸手去拉他,只抓住一片衣角。
一排满张的弓在火光中严阵以待。秋宁尚未落地,弓弦震动,箭矢如蝗,破空而来。
秋宁脚尖在地上轻点,又飞纵而起,翻转之间跑了一段。如此艰难躲闪,眼见离弓箭手越来越远,他也用尽真气,速度慢了下来。
他还来不及喘息,一阵箭雨又至。秋宁手脚愈加沈重,腾挪的动作不复灵活,终於被一支箭射穿肩膀,鲜血顿时汩汩而出。他本已被陆震掌力所伤,全凭一口真气支撑至今。此时,真气尽散,他便是强弩之末。
陆震在後面喝令道:“放网!”
秋宁暗叫不好,还未动作,就被一张大网网住。网绳收起,他被大网掉在半空中。
陆震踱到网下,抬头看他,带笑的眼神似乎在说“看你还跑。”
秋宁见下面围满士兵,心头绝望。他闭上眼睛,握紧短剑,准备瞅准机会自尽。
忽然一条黑影从天而降,手中宝剑砍在网绳上。随著他的下坠,大网被剖成两半。
秋宁脚下一空,落入那人怀中。
变故来得太快,众人还未明白过来,那人抱著秋宁已朝步玉桥方向跑去。
陆震的手下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一回过神便搭弓射箭。
在满天箭矢中,陆震追上黑衣人,右手刀、左手掌如雷霆般攻来。
秋宁忍不住脱口道:“小心。”
黑衣人看他一眼,眼里满是笑意。
他旋身避过陆震的长刀,同时伸手硬接了陆震一掌。
砰地一声,两人俱往後退了五、六步方停下。
陆震好像击打在棉花上,胸口真气一阵翻滚。他怕内力反噬,不得不收功。
秋宁吃了一惊。陆震更是大骇。
陆震是青龙第一武人,内功深厚,纯阳掌力刚猛无比,能接下他十成功力的一掌,全国不过三、四人。他把能和自己过招的高手过了一遍,除了天玑阁阁主,再无人会和行刺齐王的药师国人牵扯。他与天玑阁阁主交过手,这人并不是虞阁主。
他愣神的时候,那人带著秋宁已经跑了好远。
陆震面对他们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命令手下返回东驿。
眼看京城军队赶到,自己不能捉到药师国的王子便算了,他如果落到齐王手中,还不知会被如何糟践。至於那黑衣人……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他一定要找出来。
黑衣人带著秋宁跑了一阵,在一处隐蔽所在停下来。
还不等秋宁开口,他拿下面巾,露出一张温文笑脸。竟是那日在万花楼中遇到的步随云。
步随云笑吟吟地道:“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秋宁奇道:“你为何救我?又为何知道我的行踪?”
他耸耸肩道:“你这样的美人,我自然会好好爱护。要知道你的行踪也不难。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替你取箭。”
秋宁也知道他说得不错,不再多言,主动撕开肩头衣衫露出伤口。
步随云见伤口狰狞,犹豫著下不了手。
箭伤虽深,并未伤到筋骨。秋宁咬牙将箭簇一把拔出来,带出一些血肉。步随云急忙将手里的药按在他的伤口上,止住了喷出的血水。
步随云摇头道:“你也太狠了。”
秋宁无力地靠在墙上,淡淡道:“皮肉伤而已。”
步随云替他抱好伤口,道:“我用的是祖传伤药,明後日便能结痂,而且不会留疤痕。”
秋宁闭上眼睛,喃喃道:“京城的左右卫军只怕已出动了。”
“你喘口气,我们即刻便走。”
“去哪里?”
“步玉桥。”
秋宁点点头。这个时候的步玉桥聚集了很多人,最适合藏匿。
他睁开眼对步随云道:“事不宜迟,走吧。”
步随云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小瓶子,道:“这也是我的祖传密药,治内伤最是有效,还能滋补‘天龙大法’造成的耗损。”
秋宁防备地盯著步随云。而他眼中只有赤诚的关心。
秋宁压住满心疑惑,收起伤药,对步随云点头道:“谢谢你。”
步随云拉起他的手,微笑道:“拉紧我,不要松手。”
两人手拉手朝步玉桥奔去。
他们才露面就遇到军队的截杀。短短两条街居然用了半个多时辰才穿过。
步玉桥头早已乱做一团。官兵和百姓混在一起,你推我搡,哭叫声不绝於耳。
赵、秋二人在人潮中忽上忽下,不时有高手阻截。
步随云道:“这般打下去,我也要力竭了。”
他环顾四周。然後搂住秋宁的腰,跃上最高的一处彩楼,再从上面跳下,并顺手砍断两边的支杆。彩楼上的红绸如瀑布般流泻而下。
步随云抓住彩绸,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掩护下,稳稳落到万花楼的花船上。
两人在船头滚了两滚,停下时,步随云悬在秋宁上方。
静静凝视他的眼眸。
数十重纱绸,如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
烧到步随云眼中,在他的瞳仁间跳动,直落进秋宁心底。
在这双陌生的眼睛里,秋宁看到某种复杂而深切的情意。记忆中的某些片段破土而出,待他要看个究竟时,又消失无踪。
步随云在这片翻滚的红浪中,低下头,吻上秋宁的嘴唇。
蜻蜓点水,一触及分。
然而,那吉光片羽的一刻,外面涌动的人影和人声,似乎隔得很远。红色的世界中,唯有他们两人。
步随云在他耳边轻声道:“保重。”
他推了秋宁一把。秋宁被推进船舱。而他从红绸中跃起。随即喊杀四起,渐渐往东边去了。
作家的话:
周末日更。
☆、倾国天监(八)长鞭刑
花船上的人见到满身是血的秋宁,忙给他换了衣服,在一片混乱中送他到了万花楼。他免不了要故布疑阵地露露脸,造出他整晚在这里喝花酒的声势。
等进到念秋的房间,他已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再醒过来,见念秋红著眼守在床边,勉强对他笑道:“你可好些?”
秋宁哑著嗓道:“外面情况如何?官兵有没有抓到我们的人?”
念秋给他端来水,道:“今晚是好生闹了一阵,我们的人死了两个,伤了几个,尸体都抬回来了,没有人落到官府手中。”
秋宁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道:“其他人呢?”
“长生和忠叔都没事……还有别人麽?”
“我中了齐王的埋伏,是步随云出手相救。”
“他啊,下半夜还在芳华轩和人弹琴斗酒呢。”
秋宁服下步随云留下的药丸,想了想道:“他是高人。只是不知道打得什麽主意?既然他是玄小郡王的老师,又在玄家出入自由,他的立场应该就是玄家的立场。尽管他如今不住在万花楼,还是要找机会探探他的底。”
念秋叹道:“我会想办法试探他……你伤成这样,还惦著族里的事,也该注意自家身体才是。”
秋宁淡淡笑道:“我身为皇族,这是我的责任。”
念秋苦笑道:“这责任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原也有我一份儿。”
她凄苦的神情让秋宁有些悲伤。
他们两人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母亲喜欢蓝玉──也就是如今的念秋,为他们定下亲事,只等秋宁满十八岁便成亲。如果不是那场灾难,他们已经结为夫妇,膝下也有子承欢了吧。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秋宁注视著她清秀的侧脸,半晌,喃喃道:“蓝玉,我已是废人,你也该寻个合适的人……何必一再耽误?”
念秋对她凄然一笑,道:“我如今沦落风尘,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合适的人?我还有权利去过寻常人的生活吗?”她握住秋宁的手,低声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活著报了仇,或许还是有机会的……即使没有那一天,念秋虽死无憾。”
清清淡淡的话语底下是不会回头的决心。
就算有那一日,自己也回不去了!
秋宁胸中蓦地腾起悲愤与怨怼。念秋的心全在自己身上又如何?命运没有给他们半分机会。在那麽多的身不由己之後,他早已面目全非。
他张了张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念秋纤长的手指摩挲著他的手。温暖的肌肤下有种特别的温柔缠绵,却象烙铁般烫伤了他的理智。
秋宁缓慢地抽出手,撇过头不去看念秋哀绝的神色,他只轻轻地道:“太晚了。蓝玉,一切已经太晚了。”
念秋哭出声来:“宁哥哥……”
……
秋宁和苏忠、长生寅时赶回宫。
宫里那麽多双眼睛盯著他,岂会放过他整夜未归逛青楼这种事?只怕有一场暴风雨正等待自己。
他肩膀上的伤口用人皮覆盖住,不仔细验看是看不出端倪的。步随云留下的药也十分有效,服用之後虚弱感减去大半。除了陆震是个意外,昨晚行动并没有暴露身份。
宫里治个不检点之罪,比起妖人余孽行刺王爷的罪名,肯定是轻的多。
他们刚行至宣德门前,留在妙音阁的小太监阿宝飞窜出来,拉住秋宁的衣袖,急道:“师傅师傅,不好了!”
秋宁安抚他道:“慢慢说。何事不好?”
阿宝吸口气,道:“昨晚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