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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一惊,忙上前查看,“小师傅,你没事吧?”
小和尚趁机一把抓住妇人的手腕,“你说,你说,今日出嫁的是林家?一门三探花的林家?哪个林家?”
“你既然知晓一门三探花了,那还有哪个林家不成?不说满京城,咱们满大周也只这一家。”妇人待要挣脱,只那小和尚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竟是叫她挣脱不得。
“这林大人可是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他有一长子名叫林翃,次子林翔。又一独女,乳名黛玉?今日要嫁的可是她?”
妇人轻轻皱眉,狐疑地瞧了那小和尚一眼,“这林家一门显贵。我只知姓林。其他我怎会知道?倒是你这和尚,还不快松开我的手!”
那小和尚却丝毫不予理会,转头瞧了瞧远处的林府,身子微颤,口中喃喃道:“是她,是她!她嫁人了!嫁人了!”
妇人直觉这小和尚疯疯癫癫,无礼得紧,推了他一把,只想把手腕自他手下脱出来,可非但没能脱身,反将失神的小和尚拉了回来。这回小和尚倒是送了手,却是上前一扑,揪住了妇人的肩膀,拼命地拽紧摇晃着,“你可知她嫁的是谁?”
妇人越发觉得恼怒,奋力一争,将小和尚甩了开去,“自然也是嫁的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之族,难道还嫁给你这小和尚不成?你这和尚端的无礼,既已是出家人便该有个出家人的样子。做甚动手动脚,好不检点。”
此前与妇人谈话之人见了,忙上前扯了妇人,远远避开了那和尚,“妹子别气,不过一疯和尚,你和他置气做什么!”
二人越走越远,只那小和尚依旧瘫坐在原地,似是失了神智一般,不言不语,半分也不动弹。周围人好心相问,却也不应答,如同死去一般。渐渐地,众人也不再理会,自摆摊地摆摊,看热闹的看热闹。
临街春风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一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身旁占了一年岁相仿的丫头。那丫头倚栏定定瞧着那小和尚,抿了抿唇,与那少女道:“姑娘,你瞧,那可是宝玉?”
少女转头望了一眼,不由得怔住,竟真的是宝玉。没料到他失踪了许久竟是去做了和尚。只听得那丫头又道:“姑娘,咱们可是要去见见。”
少女摇头,“他既走了便走了。如今咱们家这般模样,便是将他带回去,他可住得下?且你看那夏金桂……”说到此处,少女突地闭了嘴,不是不知如何说,只是觉得再说下去便是脏了自己的嘴。
丫头道:“好歹总要叫宝玉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呢!”
少女冷哼一声,“你就这般肯定夏金桂生的孩子一定是宝玉的?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呢!”
一语说完,主仆二人都闭了嘴。少女俯视着楼下的送妆人群,眼角不由有些湿润。想她荣国府,当年何等繁华。自大姐姐封了贤德妃,当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可怜大姐姐身死,贾家一朝落败,竟是家破人亡。
成年男子尽皆流放,未及冠男子与女子一道被发卖。幸得姑奶奶贾敏出手,这才免了为奴为婢,得以有一院落庇护。这般想着,少女不觉叹了口气,落下泪来。
丫头忙道:“姑娘,不如咱们去找找林姑娘。今日她出嫁,咱们备了礼去,她必然不会不见。好歹相识一场。况且还有姑太太。若姑太太肯在姑老爷跟前说两句,或是让林姑娘去与忠顺王妃说一说。说不定便有转机了。”
少女连连摇头,只是不语。
丫头越发心急,“那北戎蛮荒之地,哪里便是好去处。虽说是嫁去做王妃,可若是好做的。南安王老太妃又怎会选了你。谁不知道,四王八公,咱们八公可都没得了好。四王如今也只剩了南安与北静了。可也只剩了个名头。如今北戎来求和亲。皇帝不过是为着一时边陲安稳应了。只如何会拿了自己的女儿去?便是宗亲的女儿也舍不得的。因着北静王府里没有适龄的女子,这才选中了南安。
姑娘,你心里只比我更清楚。偌大的偏远宗亲贵胄都不去选。北戎与大周时有争端。皇上这是存着戒心呢!北戎不过是早年被忠顺老王爷打得惨了,又逢着内部争端,大大伤了元气。这才想着和亲。北戎贼心不死,若有一日再犯我大周,这和亲之人便是弃子啊!可恨那南安老太妃,明知是这般难堪境地,不愿自家女儿受苦,只花言巧语诓骗姑娘去!”
少女不怒反笑,扶起泣不成声地丫头,“侍书,这话可不能乱说的。皇上自然是念着边疆百姓,只愿两国安好。不过是膝下没有公主罢了。老太妃是喜欢我,念着与贾家往日的情分,想给咱们这份恩典。”
侍书张了张嘴还要再说,却被少女掐了一把。只听少女语气瞬间阴沉起来,“侍书,你喝醉了,倒真是糊涂了。”
侍书瞧了瞧桌上的杯酒,她可是一滴未沾的。只是……侍书突然打了个寒战。她是一时情急,担心主子,这才没了分寸。那话虽则人人都知,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少女见侍书明了,叹了口气,细声道:“你待我之心,我如何不明白。这条路是我自请的,怨不得旁人。不论日后如何,至少这会儿我嫁去北戎,乃是为国尽忠,为百姓计。皇上便是有所心思,面上也得宽待我几分。待我走后,不免也便要宽待贾家几分。我不求别的。只求环儿能有条出路。只可恨那夏金桂,日夜勾搭人也便罢了,居然还将我伸到了环儿这里。好在如今我应下了此事。南安老太妃送了院子,也能安置姨娘和环儿。远离了夏金桂也好。若日日与她在一起,便是没有瓜葛,只怕也会传出瓜葛,与环儿无异。”
侍书咬着唇,看着楼外十里红妆,再瞧着自家主子,想着往日也曾一道玩耍作诗,只今日却是这般处境,相差甚远,如同云泥。又想到因被大老爷贾赦五千两银子卖了的二姑娘,被那中山狼欺凌残暴而死。四姑娘惜春去了尼姑庵,自此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再有那薛家宝姑娘,进了北静王府之初也是极为受宠的,不久便怀了孩子,只可怜孩子没了,身子坏了,此后也再不能有了。
这般一算,自家姑娘此番已算极好,心底又安慰了两分。
这边主仆二人神殇也罢,感叹也罢,那厢,只见一辆翠盖青帷马车缓缓行驶,至得林府门前停了下来。
要说这马车瞧起来虽不普通,但也不算华丽,比起林府门前诸多宾客停靠的马车,相差无几,无甚出奇。只林府下人见了,连连跑着进内禀报,不一会,便见得府里几男几女快步上前迎接。
方才那妇人见了,咦了一声,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大的架子,竟叫林大人林夫人及忠顺王爷王妃都来相迎?”
身旁那人听了,嗤笑道:“哟,你还认得忠顺王爷和王妃不成?”
妇人眼光闪了闪,瞬间又转了之前模样,得意道:“那是自然。”遂指着门前的人与那人说道,“你瞧见没有,那打头的男女,二十来岁,那便是忠顺王与王妃。他们身边四十多岁模样的夫妇,正是林大人与林夫人。”
那人点头,又见四人身边还有一女子,已婚打扮,腹部微微有些凸起,身旁站了一男子,眉目俊朗,器宇轩昂,一手揽着女子,将女子护在怀里,生怕今日这等场合,旁人一个冒失冲撞了去。那人疑惑,问道:“那位又是谁?”
妇人瞧了一眼,笑道:“那便是长乐郡主和她夫婿。”说到此处,一拍手,似是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定然是老王爷和老王妃回来了!也是,想当年林大人还在扬州,林家姑娘上京数年,养在老王妃手里,要说如今林姑娘针织女工,管家理事之能,林夫人教的不多,却都是老王妃手把手教会的。因而虽是姑侄,倒情同母女了。如今林家姑娘出嫁,老王妃如何能不来?”
身旁之人听了,没料她对着京中显贵人家之事倒是如此明了,如数家珍。不免多看了妇人两眼。只见她不过二十多岁,木钗布衣,极为简单,瞧不出半分奢华,发髻轻轻挽起,以一木钗固定,也无绒花等修饰。可就是这般再朴实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却依旧叫人挪不开眼去。那人心中狐疑不定,观这妇人言谈气度,自是非凡,可这打扮装饰却怎么也瞧不出富贵来。
妇人瞧见那人眼神中好奇探视,半分不恼,只由得她瞧。妇人既这般大方,倒显得那人鬼祟了,却也不好再看,只讪讪收回了眼。再看林府门前,果不然,一男一女相携下车,男的丰神俊朗,女的笑靥如花。身边另跟了一男一女两个皆是七八岁的孩子。都是粉雕玉琢,煞是好看。只见众人行礼,心知想来便应是妇人所说老王爷与老王妃了。
“哟,这便是老王爷和老王妃不成?那两个娃娃可是他们的幼子幼女?想来着老王爷老王妃也当又四十多岁了吧?啧啧,当真瞧不出来!”
妇人听得,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子瑶!”但闻人群中一声呼唤。妇人回头,便见着自己丈夫迎上前来,不觉嘴角一弯,快走两步,见得丈夫额头已渗除了不少汗水,忙拿了帕子擦拭,“可谈完了?”
男子一笑,“谈完了,那店家急着搬家离京。价钱上也并不贵,说来我还占了几分便宜。此后咱们便有了自己的铺子,便再这京里落脚了罢。你日前不是还看中了一所宅子吗?盘店的费用还剩下不少,咱们正好将那宅子买了过来。”
妇人莞尔,只轻轻应了一声。
此前与妇人谈笑之人听了,越发狐疑,这般听来,这妇人似也不是京城人士,且像是才刚上京,比自己还晚些,怎地却对京中之事这般了解?待好奇欲要相问,只见那妇人已转身,客客气气与自己别了,偕同那男子一道而去。
“夫君今晚想吃什么?”
“只需是子瑶做的,我都想吃。”
妇人嗔了他一眼,满心欢喜,眼睛往小和尚摔倒之地瞄去,却已是没了人影。淡淡摇头失笑,只觉自己多事。不论这小和尚是谁,又与自己何干?不自觉回头望了一样,徒明谚与林浣并立,还是数年前的模样,似乎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一如当初的男才女貌,一对璧人。想起往昔年少时的荒诞心思,妇人但觉好笑得紧。侧头瞧了瞧身边的丈夫,听着他一口一句“子瑶,可是累了”“子瑶,你说咱们生个孩子可好”,心里不觉如同吃了蜜一般,融化满满一心腔的甜。
子瑶,子瑶,孟子瑶。是她现在的名字。可是,没有人知道,数年前,她并不叫这个名字。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陈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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