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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顿时觉得,林家大约也是很有些家底子的——至少当初府中二房珠大爷因落第坏了身子的时候,老太太曾叫人千方百计地去寻一块墨玉给其佩戴也终是不得。
显然想到这件事情的,不仅仅是赖嬷嬷一人。此次跟着赖嬷嬷一同来扬州的,还有二房太太贾王氏的陪房周瑞家的。
如今的荣国府里,虽说袭爵的是长子贾赦,不过住在上房荣禧堂的,却是次子贾政,便是管家的,也是二房太太贾王氏。所以,周瑞家的在这荣国府的下人里,也算得上是有些体面的。
周瑞家的还记得,当时全府上下,无不笃定珠大爷是要高中的,周瑞家的当时连道喜的话,都在腹中翻滚了好些遍,只等着去瞧名次的小厮回来,就去王夫人面前讨赏。可谁知,千等万盼得来的消息,却是落第了。珠大爷当时便吐了血,此后便越病越重。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愁坏了,整日里抹泪,请了太医过来,也只含混着暗示让准备后事。老太太想到当年诚恪郡王因戴了墨玉避免了夭折的传言,当时便发了狠,许了六万两银子,求一块墨玉,想要救了贾珠的命。
周瑞家的当时还想过这六万两的银子呢,他们家女婿冷子兴开的可不就是古董玉器店铺么?周瑞家的兴冲冲地叫来女婿这么一说,满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赚上六万两,却叫冷子兴给泼了一盆冷水。原来,如今这墨玉是有价无市之物,慢说六万两,便是十六万两,只要成色好的,也是不愁没人要的。冷子兴的古董玉器铺子,不过三流小店,能有什么好物?银钱来往最多最多也超不过千两去。若他手里真能做上一块墨玉的生意,他哪里还需要看这在荣国府当奴才的岳父岳母的脸色?
如今周瑞家的看林霁和黛玉两个丁点儿大的小人儿竟是一人一件墨玉带着,不由得是又羡又妒,倒似有人生生挖了她家三十二万两银子去了一般。也因此,待得周瑞家的回了京,竟在王夫人耳边添油加醋了一番,也不提林霁和黛玉所言此二物是他们口中那位“先生”刚送的,只说得王夫人以为林家早有墨玉,却对她的珠儿见死不救,竟不肯将其借给贾珠续命。如此一来,王夫人竟将对贾珠早逝的满腔哀伤,化作了对贾敏的强烈怨恨,似乎贾珠的死皆因贾敏的见死不救所致——倒是全然不管这墨玉有“治病救命”的功效,不过是个传言,而贾母当初叫人去寻这墨玉,也不过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罢了。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赖嬷嬷的态度越发热络起来,又兼之有贾敏小时的情分在,三言两语地就挑动了贾敏的思乡情,又把林霁和黛玉狠狠地夸了一番,直把个贾敏说得又是伤感又是骄傲。
赖嬷嬷见贾敏也是真心疼爱林霁的,林霁也十分依赖贾敏,心下却不由得叹息。虽说大家子里的嫡妻若是无子,大多也是这般做派,而林霁又是没了生母的,能与贾敏亲近,也是贾敏的造化,可到底比不得亲生,这也是老太太每每提起便觉得揪心肝的事儿。
“自姑奶奶出了京,老太太便万般思念,每每念叨着姑奶奶在家时的事情掉眼泪。有心想叫人来接姑娘和哥儿到京里过个年,却又听说姑娘和哥儿身子不好,急得是茶饭不思,急巴巴地叫人寻了善于小儿调理的大夫和婆子,叫人妥妥儿地送来。本来这差事是叫我那儿子和媳妇来的,可我想着也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姑奶奶了,便巴巴儿地抢了媳妇儿的差事,跟着来瞧瞧姑奶奶,回去也好跟老太太说道说道。”说话间,赖嬷嬷还擦了擦眼泪。
第4章
贾敏小时,正是赖嬷嬷在贾母身边当差的时候,和贾敏很是相熟,这一番话说下来,倒让贾敏忆起当年的情分来,待赖嬷嬷越发亲近。又因着赖嬷嬷的话,想起母亲的慈爱来,当年自己待字闺中时,母亲的悉心教导、千娇百宠,那是她人生当中活得最为恣意的时光。
贾敏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泣道:“女儿不孝,还要劳烦老母亲惦记。”
贾敏哭了一番,黛玉也跟着在一旁抹眼泪,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着实生起了几分好感来。
林霁本听不懂她们所说的话,只见母亲、姐姐都哭了起来,他便也跟着哭了起来。
赖嬷嬷等人忙跟着劝了一番,贾敏三人才渐渐收住了泪水。
贾敏拭干了泪水,对赖嬷嬷道:“母亲的心意,做女儿的,自然是不能推辞的。这婆子就留下来,母亲选的,自是不差的。不过这大夫,却是不必用的了,我家老爷请了个先生在家,倒是个神医妙手,如今这两个孩子的身子骨,结实了不少。若是再请两个大夫到家,倒似不信他似的,反为不美。嬷嬷不如将这二位大夫带回府去,府中哥儿、姐儿不少,虽说有事可以递帖子请了太医来,可留着做个供奉,也能有备无患。”
赖嬷嬷一愣,忙道:“姑奶奶,老太太找的这两个大夫,可花费了不少心思呢,听说是从太医院中退下来的,因着年纪大了,祖籍又在扬州,这才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答应来林府做供奉的。”赖嬷嬷是不信林府请的那位先生能比太医还厉害的。
贾敏一听,心中也不由得一动,这太医院中退下来的太医有多难得,她不是不知道,母亲能为她寻到这样的两个人送来,估摸着花费的功夫不小,就这么退回去,也委实不好。可在白先生治好了自己的儿女之后,她又突然请了两个大夫回来坐镇,可不是打了白先生的脸么?贾敏想想白先生那鹤发童颜的怪异模样,又想到他随手就送给两个孩子的两件墨玉,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犹疑。
赖嬷嬷惯会察言观色,见贾敏犹豫,便又道:“姑奶奶也不必为难,这两位大夫,代表的是老太太的一片慈爱之心。想来姑爷请的那位先生医术高明,自有一番医者慈心,难道还能恼了这人伦天性不成?”
贾敏到底不舍得将两个太医拒之门外,她当年在荣国府中,每每有些头痛脑热的,也都是请了太医亲自诊治的,这不仅是因为太医医术精湛,也是世家大族的体面。可自进了林府,这样的待遇便极少了,等跟着林海出了京,她的这一双儿女,更是连太医的面儿都没有见到过的。
于是贾敏便道:“既是母亲的一番心意,便都留下吧。”有两个告老的太医在府中,便是不用他们亲自看诊,只是在府中供着,在这江南之地,也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赖嬷嬷等人办成了差事,带着大批的回礼,回了京城。
众人回了荣府,自然是第一时间去到贾母的院子中汇报。
贾母听说贾敏收下了婆子和大夫,自是欣慰,又感慨了一番多年不见的宝贝闺女,抹了一回眼泪。直到赖嬷嬷提起林霁和林黛玉的聪明伶俐来,一番生动的描述,倒也把贾母哄得开心不已,又遗憾林海外放江南,使得自己直到今日都未曾见过这两个孩子。
一番热闹后,众人还是各自散去。周瑞家的跟着王夫人回了荣禧堂,一番添油加醋地把个墨玉的事情当成了重点讲述,直把个王夫人气得肝儿疼,眼中冒火地咬牙恨道:“贾敏!”
周瑞家的一见王夫人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剧烈,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了。
可怨恨的种子已经在王夫人的心中种下,灼烧般疼痛。
失去贾珠,对王夫人来说,是极痛苦的一件事情,贾珠对她来说,不仅是长子,更是她的希望和支柱。王夫人其实心里也明白,他们二房之所以能够窃居荣禧堂,不过是仗着老太太宠爱次子,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袭爵的是大房贾赦,将来承袭贾赦爵位的也是贾琏,可没有他们二房什么事情。等到老太太故去,两房分了家,没了国公府的头衔,贾政不过就只是个五品小官,在京城里,就只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更别提这荣府的家产,贾政也只能分到一小半而已。贾政不通庶务,凭着他五品官的俸禄,和那微薄的家产,这日子要如何过得下去?她的宝玉将来还要娶妻,她怎么忍心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也正因为如此,王夫人更是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出人头地,这样即使将来分了家,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成了最末等的人家。所以,她遵循老太太的意思,把长女贾迎春送进宫,去搏一个富贵前程;更是督促贾珠刻苦用功,争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幺儿贾宝玉,生而衔玉,是个天生有造化的。王夫人有此三个儿女,自是信心满满,就算他们二房不能袭爵,却仍能生生压过大房一头去。
可是,如今贾珠却早早地折了,元春在宫里毫无消息,贾宝玉又实在年幼,王夫人心底搭筑的高塔,生生地就先塌了一半。她固然后悔自己和贾政把贾珠逼得太紧,使得他小小年纪就心力交瘁,但如今却有了理由让她将责任推卸出去,来减轻自己的懊恼悔恨,她便执拗地认为,贾珠的死,全是因为贾敏见死不救所致,想得多了,这念头便根深蒂固起来。却全然不去想,连贾宝玉生而带来的通灵宝玉也未能挽救贾珠的性命,这俗世的墨玉又哪来那般大的功效?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当时贾珠病重,墨玉又一时找不到,王夫人也曾将贾宝玉的通灵宝玉给贾珠佩戴过两日,并没有什么起色,贾宝玉失了玉却变得浑浑噩噩起来,也吃不下东西,骇得王夫人连忙将通灵宝玉还给了贾宝玉。
不说王夫人在这儿咬牙切齿,便是贾母,听了赖嬷嬷所言贾敏那儿竟有两件墨玉物件,心下也是略有不快的。不过赖嬷嬷倒是说明了那是林府请来的一位先生刚送的,贾母便也未多说什么,只心底对那出手阔绰的先生有了些疑窦,想着莫不是其他想要拉拢林海的皇子送去的?
贾母会这般猜测,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月前东平太妃就曾邀了贾母去王府别院赏雪品梅,席间两人没少打机锋。
东平太妃对贾母很是亲切,她们二人未嫁时也曾是闺中密友,数十年来,交情也算深厚。但她此时邀请贾母品梅,却绝非叙旧、联络感情那般简单。
贾母虽是内宅妇人,但对于时事政局也并非全然的无知。东平太妃是甄家女,与宫中的甄贵妃更是堂姐妹的关系,贾母只一细想,再联想到朝中这些日子以来传出的各种风声,便也不难猜测东平太妃的目的,怕是为了甄贵妃和忠善郡王拉拢各方势力。
故而,她只带着丫鬟们前去赴约,而邢夫人和王夫人一个都没带,毕竟在贾母的心里,那两人都还太嫩不顶事,这般重大的事情,她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其实这等关系合族盛衰荣辱甚至是生死的大事,本不该由贾母这样的后宅妇人出面或做决定,可贾母也是无奈,长子贾赦那就是个糊涂虫,袭爵这些年,就没正经办过差事,更何况这等隐秘的大事?说不得到时旁人送他几个美艳的小娘子,他就随意地将贾家绑上了别人的战车了,哪里知道厉害取舍?再说次子贾政,自幼好读书,为人端方厚道,比之贾赦自然是好了百分,但到底是清高迂腐了些,若真的涉入了党争,说不得就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照贾家如今的局面,最正确的选择,还该是离这夺嫡的漩涡远远的,才是平安之道。但是,贾母不甘心啊,比之贾代善还在时,贾家虽然还挂着荣国府的匾额,门第却早已冷落了许多,那大门一年都开不了几次,偶尔开启,甚至会因为门轴生锈而发出吱呀的声响,没得叫人脸红。
所以,这个机会,贾母是很想抓住的。这世上,从龙之功最是容易青云直上,贾母有意讨这个巧。若是将来三皇子庄晟真的能够顺利登基为帝,论功行赏之下,荣府的爵位便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她说不定还能够为心肝肉儿的宝玉也求上一个爵位。
当然,贾母也不是那种不留后路的性子,所以,她是不会让贾家明面儿上成为三皇子党的,毕竟如今太子还在,她还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东平太妃倒是不介意贾母这种投机的行为,只因为,她原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图的根本就不是荣府的势力。
东平太妃也不是有意瞧不起荣府,可荣府有什么?一个国公府的匾额,不过是因为贾母还活着,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罢了,看着好看,唬唬下面的人也还好,可有些根底和权势的人家,却不见得会买贾家的帐。除此之外,贾家根本后继无人。长子贾赦,空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也不知谋划着领个有实权的差事,只知在家浑噩度日,那些个爵位的俸禄,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还不够几日的嚼用。次子贾政,更不过只是一个工部员外郎,又能发挥什么能量?
所以,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