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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湖畔那间倚湖而筑的酒肆,唇角笑非笑,迎入远行而来的十数名客人。
酒摆上桌。
酒肆外,鸟惊鸣,振翅高飞远离林。蒙蒙雾气自湖间飘起,厚浓间,弥漫腐尸味。
他不发语,静伫。
远来的客人拍桌道:「店家,有酒无菜,肉呢?」桌上禅杖震动。
「美酒佳肴啊,肉,不就在你们身上。」他抬起头,血红的眼里有着噬血的欲望。指间,利长的爪窜出,张大口,嘴裂至喉,露出森白獠牙。
「妖孽!」客人们跃起了身。
他笑,仍是笑。「凭你们,又怎能动得了我分毫?」
客人们围起了他,封咒声震动酒肆,黄符飞舞附于他身。
「诛邪!」
完全不觉痛楚,黄符冒起火来,无用地飘落在地。他一伸手,那长满蛆的腐烂臂膀穿透僧人胸口,鲜红夺目的血液流出,落满酒肆。
客人们惊恐。「怎会无用?怎会无用?明明只是一只腐鬼。」
他笑,仍是笑。拧下客人头颅,在手中把玩。
「我就不信收不了你!」戴着斗笠的客人摘下了它,双眼骤睁,显出一只锐利双眸。
倏地,他的笑止了。腐透的身躯僵直,手中头颅落了地。
「诸神借法,急急如律令,诛邪!」桃枝削成的剑在处子之血开光下,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不觉得疼,只觉震撼。
「术师──」他再向前,剑穿更透。他见着那少年的眸,漾着两种诡异色彩。
一眼为金,一眼为银。
「青山悠悠,水如镜。我名为如镜,你唤名青悠。」有阵轻柔的声音,在记忆遥远处传来。
「我是……青悠……」他喃念着。像失了神。
挥剑向他的少年害怕得呆了,莫非真无人杀得死这妖孽。
「术师──」
「以后遇着像我这样的人,记得赶快逃。明白吗?因为你是腐鬼,人世间容不得你。」
「术师──」
「嗯?」
「腐鬼能永远留在你身边吗?」
他听见,术师笑了两声。
腐鬼者,嗜食死尸之恶鬼。不容天地,见而杀之。
◇◆◇◆◇◆◇
三百年前──
阴暗皇陵内,不见日月,终年无光,腐尸气味弥漫,黑暗中传来撕肉啃骨的声响。
「有人来了。」同伴抬起了头,露出惊惶神色。
沉重的大门被推了开了,那厚厚的声音刮磨沙土,刺耳非常。有个人走来,脚步轻盈,几乎像没踏在沙地上般。
「是术师,是术师。」
他肚子饿,什么也不顾,不停地啃食着腐烂的尸首,只知填饱肚皮。同伴逃之夭夭,有的出了皇陵,有的逃入地下更阴暗处,只是还有些就如同他一般,抓着骨头猛啃,死也不肯放。
一阵耀眼光芒乍放,照亮整座皇陵,如同煦日般,洗净一切阴暗。
他抬头,一块肉没咬好,由嘴边落到地上。光芒由那人的眼里射出,一眼金,一眼银,刺眼得叫他双目疼得不得了,难受的扔下了骨头,在棺木上不停搓眼,不停吱吱乱叫。
「嘘嘘,别再叫了,其它术士就来,你赶快逃,否则会被打得魂飞魄散。」那是阵轻柔温暖的声音。
但他还是吱吱叫着。眼睛很疼,很病。
「如镜,你那里有找到腐鬼吗?」外头传来声响。
「糟。」他感觉自己突然被抓了起来,塞入衣中。「如果还想投胎,就安静。」
他压紧了自己的嘴。
「这些东西真是烦死人,连皇陵也闯进来。圣上龙颜大怒,先皇的骸骨才下葬月余就发生此事,这些腐鬼我遇上一只,就收掉一只,因为他们,害我们差点连头也跟着赔掉。」
「哈哈──」
「亏你还笑得出。」
「剩下的你来吧,都逃光了。」
「气死人,看我不把他们一只只找出,一个个拧下头来。」
「太平盛世人死得少,哪有尸首,也别怪他们闻香而至啊!」
「当术士的人还替恶鬼说话,小心啊你!」
「哈哈──」
「还笑。」
安静了好一阵子,那个叫做如镜带他出皇陵,皇陵以外全是道行高深的术士与士兵,他没有机会逃掉,直至日落,那人带他回了家。
他被放在茶几上。
「爷,皇上派人宣旨。」外头有声音传来。
「等等我,别乱跑。」如镜说了声,出去片刻,又马上赶了回来。
他曲在几上动也不敢动,双眼更是紧闭。
「术师,我可以走了吗,您可以放我走了吗?」他害怕得不停颤抖。
「现下外头要处都是术士,圣上下了旨,要灭尽京城内所有鬼怪。我想你还是躲一下比较好,投胎可是很重要的啊,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如镜见他紧张兮兮,好玩地戳了戳他的头。
「术师为何救我?」他睁眼,却见那人脱俗脸庞靠得好近,身上如莲花般圣洁的香味传来。
「投胎是很重要的。」如镜又戳了戳他,笑了两声。「世人皆憎恶鬼。」
「鬼,是人变的;人,也终将成为鬼。」
他瞧见如镜的眼里,有着温柔神情。
「反正我一个人也无聊,这段日子,就委屈你陪陪我吧!」如镜说。
「目有金银瞳,看不见人间,看得见鬼界。我们这只血脉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天生能掌控鬼群,超脱三界,只不过,也活不长就是了。我祖父、我爹,我叔叔都没活过三十岁。想来,我命数也将至了呢!」
如镜在园里,摸索着牡丹。「这朵?」
躲在花篮里的他出声。「开得很大。」
「漂亮吗?」如镜剪下牡丹。
「很漂亮。」他忍不住问:「术师也喜欢漂亮的花吗?」
「这是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镜又问了几朵,而后将选来的花全置入花篮内,将他挤得差点透不过气来。
「但术师双眼看不见人间物。」他说。
「我虽然是睹子,但可以用闻的啊。」如镜又笑了。
「术师真爱笑。」
「做人自然开心些好。」如镜拎着篮子,将他送回房。「我等会儿有客人到访,你乖乖在房里躲着别乱跑,那些人鼻子可是很灵的。牡丹花香可以遮去你身上一些味道。」
他抬头,一脸讶异。原来术师剪花是为了他。
如镜戳了戳他。「乖乖的啊!」
如镜走后,他由花篮中爬起身来。如镜喜欢的牡丹花,盛开绽放,香味弥漫不散。如镜喜欢的牡丹花……
他伸出双手,看着褐黄恶心的颜色,望向铜镜,镜中映出斗目发秃獠牙露的他。他跳到镜子前,凝视着钪子里的自己。
他是腐鬼啊,皮包骨,大肚子,驼背又矮小。术师为何老爱冲着他笑?他生得如此丑陋。
术师是不可能喜欢他的吧……他又不像牡丹花那般美丽……
他垂下了头,坐在镜台前,卷成一圈。
等了好一会儿,术师一直没回来。他望着粉艳的牡丹,心里突然升起了欲望,想要同牡丹般,讨得术师的欢心。
再跳回篮内,他一片一片地摘下牡丹花瓣,一片一片地,努力往自己身上贴,直至全身都贴好了,光秃秃的头顶上再补了一片。
门突然其来地放打开,端着盘肉食入内的如镜呆了呆。
「术师。」浑身净是牡丹花瓣的他站在花篮内,朝如镜喊着。
鬼魅之气由他身上往外散出,勾勒起片片牡丹花瓣的模样,原本看不见人间牡丹的如镜,竟也因此,而窥览全貌。
噗嗤一声,如镜大笑出来。
「术师?」他微侧着头,不解问道。
「没事没事。这盘肉给你吃。我晚点回来。」再看第二眼,如镜笑得更大声。
「术师?」
如镜顾着笑。
「术师?」
「嗯?」
「腐鬼能永远留在你身边吗?」
如镜只是笑,没有回答。
然而这一笑,却由房门口持续到偏厅,偏厅里的人见如镜那模样,颇觉怪异。
「是又在笑啥了,如镜?」
「肯定酒喝多了!」
如镜坐于席上,哈哈笑得不停,眼泪都掉了下来。
「你刚刚拿那盘肉去哪了?」
「不就是猫狗之类。」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又与如镜胡乱讨论了起来。
「你养了什么?」
如镜以衣袖拭泪,饮酒后答:「就是那种,小小的,肚皮垮垮大大,头秃秃,卷起来圆滚滚……」
「语无伦次。」
「他醉了啦,我们之中酒量最差的就数他了。」
「哈哈!」
「好了,别笑了。正经事都还没谈就醉,快醒醒吧!宫里头现在乱得很,圣上龙体一天天衰弱,诸皇子明争暗斗不歇,前些日子一堆人被打入天牢按押莫须有罪名,朝纲不正,我们几个打算辞官归隐了。你呢,跟着走吗?」
如镜顿了顿。
「看你这样子,是不打算走了。」
「也对,你还有个美人公主等着你呢!」
「古有云啥?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小心啊!」
「还有一句呢,红颜祸水。」
「哈哈!」如镜又笑了。「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在偏厅外偷听到如镜所讲的这句话,心里头不是滋味着。那个公主是谁?像牡丹一般娇艳吗?术师为何笑得如此愉悦?
一跳一跳地溜回房,他躲在暗处角落里,曲着身,眯着双眸自怨着。他也想为人,想同术师一起把酒言欢,为何他要是这身污秽模样,容不得天地,容不得人世。
夜里,术师喝得烂醉回房。术师似乎忘了他的存在,沾了床,倒头就睡。
他跳上床,蜷曲在如镜身边,一双大得快由眼窝中掉下来的斗目,直盯着如镜瞧。
「术师──」他不想当腐鬼,不想这付模样。他想留在如镜身旁,永不离开。
他迫切地想换掉这身样貌。
跳下床,他推开木门,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一名婢女只身由前方长廊而过,手中灯笼红火摇曳晃动,转身没入黑暗当中。
他回头看了如镜一眼,半晌,点上门一跳一跳离去。
风吹草动,红灯笼落地。烛火烧着灯笼纸,地上的人儿抽搐两下,手垂地。
他吸吮美味鲜血,让甜腻汁液滚落咽喉,他大口大口咬下柔嫩肉块,喉头不住发出咕噜咕噜声,大啖美食。
饮落活人生气,他才得褪去这张腐臭外皮,若只食死肉,那他永永远远都只会是丑陋恶心的腐鬼。
他想要得到如镜。
想要如镜。
宫廷内的秽气飘向民间,如镜屈指,遥望斑驳宫阙。
「术师。」
低头,回望脚旁腐鬼,他那殷切的眸凝望自己,如镜笑容黯淡下来。
看似繁华盛世,金玉之中,尽是败絮。皇城内,为争皇位诸子厮杀,骨肉相残掀起巨浪。腐败之气由宫廷漫向民间,人以恶气养鬼,虽有术士镇守,但京城外,已是鬼魅环伺。
这股秽气,也导向了如镜宅第。如镜一望腐鬼便知,腐鬼也受人心影响,步入沉沦。
「走吧!」如镜拉起他,将他放在怀中。
他没问,顺从地窝在如镜怀中。如镜身上有股莲花香味,就算屋外牡丹开得再艳,日下花香再浓,却始终无法沾染上如镜,如镜犹若清莲,悠然绽放天地之间。
鴐马缓行,他们出了繁华京城,远离尘嚣,日正当中际,下了马缓步绿林。
如镜牵着他的手,一大一小的身影踩过泥上枯叶,行至湖畔。
「上来吧!」抱着他,他们跨至舟上。
风清拂,无人驶舵舟自横。
如镜闲适躺于舟上,他好奇地往水面下望。湖下鱼儿两三,他一把捉起,张大了嘴,吞入腹内。
如镜闭着眸,似乎睡着了。他跳到如镜身旁看了看,玩了玩如镜的织带,又回头抓鱼去。但滋味,还是生人肉来得好吃。毕竟,他为鬼。
「你曾经问我,为何救你。」如镜开口。
他回首。
「我骗了你。」
他纳闷不已。」
「我们两人,有宿世缘份,几世之前,我欠过你一份情,我只是想还清。」
「术师,」他跳到如镜,讶异地道:「我们认识?」
「青山悠悠,水如镜。我名为如镜,你唤名青悠。」
他瞪大眼听着。
「那日皇陵内,我带你离开,是为了偿还欠你的那份情。原本,你该在那时那刻,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债?是什么债?」他问。
如镜不答。
「为何我得永不超生,如果如此,我便遇不着你了。」
他的眼里,有着激切渴望,如镜见着,心口有些沉。如镜道:「临行前,送你四个字,『切勿执着』。若你学悟得了,千百年后再次轮回,便可脱离恶鬼道。」
「术师──为何说临行──」他惊恐,褐爪如勾,抓住如镜手臂,陷入如镜骨肉里。血溢了出来,他只是着急,完全见不着如镜的伤。
「偿了欠债,便是缘尽时。你为鬼而我为人,毕竟,生死殊途啊──」那语尽处,像极了叹息。
「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