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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你们看夏老板这手心儿里多暖和。”丁显杰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回头跟老谢老周他们调笑。他说完挺自然地抽回手,我手里却多了一个小玻璃瓶。
“收好。”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不由警觉地看他一眼。
“咱小夏这是肾火旺盛啊,对吧?”周玉海嘿嘿笑着看我,“啥时候带个女朋友来给你周叔叔看看啊,看你手心儿还热不热。”
“瞎扯吧,老周你这是嫉妒。”我扬眉一笑,“你们先下去,我上个厕所。”
“才说你身体好呢,这就肾虚上了?”周玉海笑我。
“我呸,你他妈才肾虚呢。”我回头剜他一眼,离开丁显杰拐进了一边的洗手间。
“别迟到了,掐着点儿剪彩呢。”老谢的声音传过来。
“得得得马上就来。”我边回话边把自己关进洗手间最里面的小隔间,从兜里把刚刚丁显杰塞给我的小玻璃瓶子给掏了出来。挺普通的一个旧药水瓶,瓶子口用橡胶塞子堵着,沿边儿细细地浇了层白蜡;瓶子里边是一个卷好的纸条。
我不由有点儿紧张起来。我小心去抠那一层白蜡,因为没留指甲而抠得很费力;终于我细细抖落了白蜡,拔开瓶塞儿,抖出纸条。只瞄了一眼我一颗心就不可遏止地剧烈抽搐起来。
“小西厢334,3434。臣。”
我牙床关节打颤,浑身儿都觉得不利索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我飞快记住那一行字,将纸条撕了个粉碎,扔进马桶,狠狠一抽水箱。
几乎是同一时刻,楼下突然警笛声大作。
我麻利儿地冲出厕所,下楼看是怎么回事儿。这时候新协和的广场上嚷嚷成一团,原本是来采访剪彩仪式的记者们长枪短炮集体对准了剪彩现场前面的一辆警车。我定神一看,见丁显杰已经被两个警察拷住了双手,正老老实实地往警车上走。他神色平静,与周围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倒像是早知道自己会被逮捕一样;我木然呆立在原地,见他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转过头去。
一片慌乱中我听到周玉海惶惶不安的声音:“我操,新协和这是造的什么孽,好不容易剪彩了,怎么会出这事儿?……”
13
新协和再一次倒下了,剪彩当天大股东被捕成为凫州城里风行一时的谈资。
丁显杰刚刚被逮捕几个小时,谢锦和周玉海都被拘传问话,新协和名下资产全部冻结待查,开业被迫无限期延后;剩下的几个大股东聚在一起开会,大眼瞪小眼地研究着丁显杰的涉案罪名:洗钱。
唐睿第一时间被我叫到了我家里,我跟他两个人窝在书房里抽烟,心绪疯长。唐睿算是我最大的心腹,是知晓我一切的人,他在我书房里翻来覆去地看新闻,打电话,神色凝重。
“如何?”我烦躁地问他。
“没信儿,局里的熟人都不肯说,看来事态挺严重。”唐睿掐了电话看我。
“洗钱?丁显杰在替谁洗钱?利用新协和洗钱?”我啪地按关了电视遥控器,双手插兜时又触到了口袋里的空瓶子,心思又是一震。
丁显杰很明显是郭一臣的人。我不由偷瞄唐睿一眼,可这事儿我不能说,谁也不能说。
“你觉得这事儿谢锦和知道多少?”唐睿咬着唇问我。
“谢锦和会同意丁显杰在自己公司里洗钱?”我瞪他一眼。
“怎么不可能,你觉得能被警方扣上洗钱这么大的帽子,丁显杰在新协和做的动作能小么?”唐睿发出一声冷笑,“谢锦和不知道才有鬼。”
“可是老谢他……犯不着啊。”我心不在焉地玩儿笔,飞速思考。
“你现在暂时安全。”唐睿抓抓头发,“你当年那么大动静都被人给压下来了,现在还没问到你头上,你在新协和是干净的,别紧张。”
“嗯。”可是我不是在这事儿上面紧张,我一边想一边不由得握紧了兜里的小玻璃瓶子。
唐睿继续趴在我的电脑面前上网搜新闻,突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丁显杰是哪儿的华侨?”
“就听说是东南亚,具体是哪儿不清楚。”我看看他,“怎么了?”
“你自己过来看。”唐睿把显示屏掰向我。
“昨晨马来西亚黑帮火并五死十六伤……诶我看过,”我不由念出来,顺着标题没看几行我就颠了,“邱羽山?!”
“被抓了。”唐睿沉沉看我。
我心头一颤,又细细去读那条新闻,海外快讯十分简短,大意是大马黑帮在凌晨内讧,惊动了警方,三方枪战,警匪双方共计五死十六伤。新闻末尾特别提了一句邱羽山,说是伤者中有华裔,已经被大马警方作为重要犯罪嫌疑人逮捕。
“邱羽山在大马被抓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星期,你觉得这之间有没有联系?”唐睿看看我,“还有我记得当年你逃去云南之前,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信用证欺诈起诉也是在马来西亚。”他顿了顿,“不可能那么巧。”
“邱羽山这些年是逃到马来去了……”那郭一臣呢?我咽下了后半句话。这一头一尾的线索串到一起,难不成这几年郭一臣一直跟着邱羽山?
“当年邱羽山不是就想对新协和下手么,这丁显杰挺有可能就是在替邱羽山洗钱,那边儿一出事,他在国内被牵连也是正常的。”唐睿分析道,抬眼看我,“不过挺奇怪啊,我要是丁显杰,邱羽山在大马一出事儿我准拿着钱跑了,怎么还会待在凫州等着被人抓。”
我没答话,脑子里一团乱麻。我出神地盯着液晶屏上“内讧”两个字,思绪里一顿刀光剑影:郭一臣跟邱羽山内讧?火并?为什么?
下午肖雁平被叫急诊,我也被火烧屁股地拎到医院。我跟着肖雁平木然地在准备间上滑石粉,心思全然不在病人身上。
丁显杰塞给我的那个小玻璃瓶子一直被我带在身上,虽然里面的字条已经被我撕了,可每次一碰触到还是觉得心脏一阵狂跳。我几乎觉得,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六神无主,当年连夜逃亡云南的时候我的身边有白椴,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郭一臣回来了,落脚点就在漕浦区小西厢街,至于那个334和3434,可能是门牌号,也可能是敲门暗号,一切只有等去了才知道。
手术室的气氛安静而沉缓,我觉得我快被逼疯了。
打吻合器的时候白椴突然迈了进来,双手插兜斜靠在手术室门口倚着。跟我们这台手术的小麻醉师算是白椴的后辈,一看他来了挺紧张,立马从麻醉机前面转身:“白医生,怎么有空来看我手术?”
我不由悄悄瞪那麻醉师一眼,心说谁来看你手术。
肖雁平往门口张望了一眼,见了白椴就说他:“诶我这儿正缝合呢,怎么说也是无菌区,你怎么说来就来了。”
“没事儿我不进来。”白椴瞄我一眼,“夏念非还被你用着呢?我还说让他出来我跟他说点儿事。”
“等会儿,我这儿正打吻合器呢,马上就好。”肖雁平笑眯眯看他一眼,戏谑道,“咦,你们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那个啥……”
“嗯。”白椴没等他说完就应了一声,眼神儿直接飘向我,“非子。”
我尴尬了一下,下意识就放软了语调:“你别急,等我一会儿。”
“行了行了,那你出去,省得我站这儿跟西王母似的。”肖雁平朝我一努嘴,顺口指使我,“出门儿给我买包烟。”
“下了台子不抽烟你能死?”我看他一眼,顺手从裤兜里把剩下的大半包烟塞进他手术服里,“我都快成你烟盒子了。”
“赶紧去,别跟这儿妨碍我。”肖雁平忍不住轻轻踹我一脚。我被他踢下手术台,边扯口罩边往门口走,来到白椴跟前时脸上不自觉地挂了几分笑意;可我一见他寒着脸瞪我,下意识地就把刚刚跟肖雁平调笑的那副摸样给收敛起来了。
白椴看看我:“新协和又出事儿了?”
“嗯,大股东洗钱。”我一边摘帽子一边往更衣室走,关了门我挺温和地看他一眼,“别担心,暂时没我的事儿。”
“我就是过来问问。”白椴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嗯。”我应了一声,抬下巴指了指一边的长凳,“坐啊,别站着。”
白椴看我一眼,依言坐下,像是手脚没地儿放似地,摸了半天口袋掏出烟来叼上。“还有个事儿,”他正在点火,叼着烟含含糊糊地发出声响,“那天我看了报纸就想跟你说,邱羽山在马来西亚被抓了。”
我脱手术衣的动作稍微缓了缓,脸上还算是平静:“我也是今天才看到。”
他吐了口烟,稳稳神看我:“你怎么想这事儿?”
“唐睿那边倒是没接到什么风声。”我慢慢组织思路,“要是有我的干系,我这阵儿早被拘传了不是?”
“嗯。”他随地抖了烟灰,低眉端详烟圈儿。
“你担心我?”我在他身边坐下,看他。
“我就是问一下。”他没看我,一回头又把那支烟给叼上了。
我一伸手从他唇间抽走了烟,就着吸了一口,向虚空中吐了个烟圈,又回头看他。
“诶,把烟还给我。”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嘿嘿一乐,特别煽情地在那支烟屁股上亲吻了一下,又塞回他嘴里。刚一塞回去我就看见他一张脸蓦地红了。
“你,你……你他妈……”白椴把烟拿在手上语无伦次地瞪我。
“行了,算我欠你一根儿烟。”我站起来冲他一笑,神清气爽地迈出了更衣室。
肖雁平的手术一下我就跟他打了早退报告,肖雁平吹胡子瞪眼地教训我,说怎么回事儿呢,白椴一来找你你就早退,小两口去过元宵节呢?
我不由瞪他,也没跟他多言语,写完病历走人。
出了医院大门我没去取车,在大街上拦了辆出租,说要到华禹街,到了华禹街又换了辆出租,到广亭门,最后在广亭门后街巷子口拦了辆小三轮儿,架上墨镜吩咐车夫拉我到小西厢街。
坐在小三轮儿上我乏得厉害,头天晚上夜班,在值班室里昏昏沉沉睡了两三个小时,回家草草收拾一通就直奔新协和广场,然后从早上一直转到现在,身心俱疲。我不由又把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那个小玻璃瓶子,心一点一点地收拢起来。
张源回凫州半个多月,郭一臣也回来了;这么千山万水地冒着杀头的危险回来,是为了见张源么?
我叫车夫在小西厢街口停车,我给了钱下来,慢慢在小街里踱步,审慎地看着沿街的门户。小西厢街算是凫州的城乡结合部,过了街就是工地和绕城高速;小西厢窄窄的一条,长不过一千米,两边是苍蝇小馆和五金店。我慢慢走到小西厢街3号,见门口摆了几张油腻腻的桌子,像是个小面摊,再往里面一看,果然是一个乱哄哄的居民院。
我尽量低调地走进去,绕着院子走了一圈。3号大院是个典型的90年代初期民居,房间距很小,每个单元门口有青砖砌成的简易花圃。院子里一共八个单元,我思量了一下,径直朝三单元走去,上了二楼,走到4号防盗门前面,用3434的暗号敲起了门。
14
开门的是三猫儿,见了我没有丝毫惊讶。我被领进门之后就见着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大概有七八个,一个挨一个沉默地坐着,几支枪乌黑油亮地摆在客厅中间的小几上。
“夏老板来了,”三猫儿低声往屋里吩咐了一句,“老大还没起来?”
“醒是醒了。”里屋一个年轻人跑出来报告。
“诶,夏老板。”三猫儿看看我,“您进去吧,他就在里面。”半晌犹犹豫豫地加了一句,“别说太久,他……受不住。”
我心里一紧,抬脚迈进了里屋;一回神就见着床榻上躺了一个人。
郭一臣又瘦了。
他穿着黑缎对门襟暗团花袄子歪倚在床榻上,面白如纸;他小立领扣子敞开着,纤细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恹恹地靠在床头,薄唇紧抿,整个人像是一碰就碎。
“一臣……”我扑上去抓他的手,只觉得硌人。我细细看他,鼻子直发酸:“你怎么这样儿了,啊?你上哪儿去了弄成这样?”
“非子,你来了。”他冲我微微一笑,吃力地指使我身后的三猫儿,“三儿,给夏老板挪凳子……我想,看看他。”
“我就在这儿呢,我好好儿的。”我握着他,觉得他全身都像是没了力气,只剩下一双瞳仁骇然地瞪着我。
“非子,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他吃力地跟我对话,表情极认真,像是在完成什么大事。我听他呼吸急促,很不对劲,不由掀了他的被子,见他大腿裸露着,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