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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大为惊奇,回身看罗登,「我们船上还准备了马车?」
罗登道,「何必船上准备。每处大码头都有我们萧家的驻点,常年预备有马车和快马,方便使用。这些都是属下下船时就命人调来的,可惜时间太急,一时之间只能调到六辆,看来少主需要和我们同乘一辆了。」
凤鸣知道萧家钱多,只是没想到萧家的运作系统竟然比寻常王族还有效率。即使容恬巡游,能够随时随地这样供应也只有西雷境内而已,出了西雷,便不会这样便利。
后面又是一声轻哼。
不需回头,所有人都知道一定还是洛云。
出于安全考虑,马车的驾驭者一律不用外人,全部由凤鸣身边的二十个贴身侍卫中选人驾车。带侍卫在内,总共三十来个人登车,每辆车都装了五六个人,都挤在一起,倒非常热闹,尤其凤鸣这车,带着三个侍女,秋星秋月又特别兴奋,莺声笑语乱成一团,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飘出窗外。
高手驾车,又平又稳又快。
芬城里芬城码头本来就不远,不过一刻钟,马车已经到达芬城门口,停了下来。
凤鸣一下车,首先就嗅到了一股清香,赞道,「好香。」
秋月露出向往的表情道:「花这麼香酒也一定很香。」
秋星往她耳朵上用力一扯,取笑道:「你这小酒鬼,肚子里酒虫痒了?」
「我才不是酒鬼呢,只是好奇罢了。」
入得城来,香气更为明显,却香而不腻,两旁都种著游子树,初春正式游子花开季节,满树满树都是白或黄的小花朵。
秋月喜欢这股香气,随手摘了一朵别在头上,嚷嚷道:「让你们都香喷喷的,」又摘了两朵半开的花蕾,在秋星和秋兰头上分别插了。
泰蚕是个很好的导游,边陪凤鸣漫步,边回头笑著对秋月秋星道:「凡是到芬城来的人,必饮游子酒,这酒只有这里出产,路过此地不喝上一杯就实在太可惜了。」
凤鸣也被他说得心痒,豪性大发道:「那我们今天可一定要嚐一下,不过这种花为什麼会被叫做游子花呢?」
以香气闻名,应该叫做香花或是什麼芬花比较切实吧?虽然俗了点。
「哈哈,就知道鸣王会问游子花的来历,但是这个来历等我们边喝游子酒边说才有意思。」说到这,泰蚕驻步,指著前面道:「让我们在那里喝上一杯怎样?」
众人抬头,都是一愣。
泰蚕大小也算是个官,请人喝酒怎说也应该上点档次吧?
但他指头前方,只是一个勉强可以成为小茅棚的摊子,两三个木桌,加上七八条木凳,一个弯腰驼背,一脸风霜的老婆婆。
这也算是酒家?
泰蚕见众人发愣,又是呵呵一笑,「芬城最道地的游子酒就数这一家,他们家每年做酒只做一百罈,卖光就没有了,不是芬城老熟人,都不会卖呢。」说罢首先以身作则,大步走了过去。
凤鸣等将信将疑,勉强跟了过去,挑选一张比较乾净的桌子,和几名侍女、容虎、罗登、洛云,连同身为主人的泰蚕团团坐下,四方形的木桌,东南西北,正好两人坐了一边,整整齐齐。
其他侍卫当然是自行找地方安置自己,或站或坐,有的偷偷取了银针,在小摊里各处插上两针试验毒性,但凡送到凤鸣这桌的东西,最少都经过两三个人的检查试验确定无毒後才拿过去。
不一会,烫好的游子酒送了上来,颜色果然和泰蚕说的一般无异,红润晶莹。
凤鸣狐疑地试了一下口,猛然闭上眼睛。
秋月好奇心最重,忍不住问,「味道怎样?」
秋星秋月也瞪大眼睛看他的反应。
凤鸣缓缓睁开眼睛,蓦然间顾盼神飞,用夸张的语气大叫道:「好喝,实在太好喝了,我竟然不知道该怎麼形容甜丝丝的,带著酒味,可是甜润之间,又好像有点淡淡的微咸……」
泰蚕笑问:「是不是有点眼泪的感觉?」
「对!对!」凤鸣拍案道:「确实就是眼泪的感觉,不过这麼香甜的眼泪,实在闻所未闻。」
秋月早忍不住捧起了自己前面的一杯嚐了一口,一小口下去,顿时动容,咕噜咕噜捧杯喝了整整一杯,回身大叫道:「店家添酒,要多多的,大杯子满上!」
秋蓝笑道:「这酒鬼发酒疯了。」端起来在嘴啜了点,眉头也是一挑「不得了,果然像鸣王说的那样好喝。」
顿时喝了的人都大声叫好。
凤鸣叫洛云也喝,洛云挑著剑眉淡淡道:「都喝醉了,有刺客来怎麼办?」一句话扫得凤鸣讪讪无言,去劝容虎,容虎也不肯稍碰。
其馀二十个护卫也个个滴酒不沾。
果然铜墙铁壁。
凤鸣乐得大喝特喝,连灌三杯,口齿不清道:「打包个两三箱,我要回去做人情。」和容恬卿卿我我的时候喝上两口也不错。
「这个……此酒不能带走。」
「呃?」凤鸣怔了片刻,搔头道:「哦,因为这个酒是独家的,非熟人不卖对不对?嗯……我只买一瓶,就一瓶行不行?」
泰蚕知道他误会了,苦笑著解释道:「不是店家不卖,而是此酒非常特别,在城中可以存放两三年之久,一但出了芬城地域,立刻就会变酸,非常难喝。」
大家听了都非常惊讶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凤鸣死劲盯著杯子里色泽殷红的佳酿。
怎样也看不出来啊。
「呵呵,说到这个,就不得不说一下,游子花的来历了。」泰蚕清清嗓子,侃侃讲起故事来,「传说芬城从前有个老妇人,名叫离嫂,年轻守寡,种花维生,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一个遗腹子,名叫游子。」
酒再香甜,也寡喝无味,泰蚕有故事下酒,大家当然大为欢迎,一边喝酒,一边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故事。
「游子长到十六岁,那年初春,游子决定出城谋生,告别母亲後,从此在也没有回来。离母日日盼儿子归来终於死在自家的花圃中,埋骨之处,长出了第一棵游子树,年年初春绽放一树游子花,香飘十里,似乎是离嫂在呼唤游子一般。」
泰蚕停下,原本热闹欢快的桌子立即被寂静笼罩。
这个故事,实在短得离谱,悲得过分。
亲如母子,生离死别,在这乱世是常见的事,恰恰因为司空见惯,这个简单而没有任何渲染的故事,才在芬城飘飞的游子花香气,和游子酒的殷红中,这般突如其来痛触人心。
唇间的酒,瞬间似乎真的成了泪,压在舌下,久久不能吞嚥。
良久,罗登叹道:「来了芬城许多次,每次听见这个故事,仍好像第一次听见一样感到难过。尤其是初春,这股游子花的香味,简直让人心碎。」
洛云不知道想到什麼,脸上一阵黯然。
「据说游子树是离嫂所变,她一心一意要等游子归来,游子花是她的思念,游子酒就是她哭成泪般的眼泪。所以游子树一旦移出芬城,便立即枯萎死去,游子酒带去外地,也会变酸。」泰蚕加上了最後一句注解。
凤鸣心里一阵酸甜苦辣翻滚。
他幼年就成了孤儿,这边萧纵摇曳又和他不够亲密,此刻说起游子慈母,第一时间想起的倒是太后。
响起看太后分别前,太后还在为均恩令之事生气,更加觉得内疚。
此刻心情难以向人言,酒劲上来,不说什麼,又觉得抑郁难压,不禁带著醉意猛然站起来,捏杯念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抱得三春晖。」
这是现代中文教育相当流行的一首,凤鸣小学语文老师的最爱,所以抓著全班同学,人人都要背熟才可以下课。
当年在西雷王宫面对太后时,凤鸣曾经应一时感慨念过一次,有了那次的事情,现在思念太后吟读出来又多了一股真切的味道。
一诗诵毕,「啪啪」两记极有力的掌声忽起。
凤鸣愕然回头,发现鼓掌的人都不是自己人,反而一个男子站在小摊外,见凤鸣看他,放下鼓掌的双手,叹笑道:「在下木飒,偶经此地,忽然听见公子吟读短诗,情意深深,令人感叹赞服,忍不住击掌而乐。惊吓公子,实在该死。」
这人穿著一袭普通蓝袍,神态却比帝王裘袍还尊贵淡然,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只在腰带上插著一把纸扇。容色儒雅温和眸正瞳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谈吐和缓温柔,令人生出好感。
凤鸣见到这样的人物,当然大为喜爱,一愕之後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只是喝了酒,胡乱说上两句,木兄见笑了,不如进来一起喝上两杯?」
话音未落,容虎和洛云警告的哼哼几乎同时响起,意思当然既明确又简单——事关安全,请不要和奇怪陌生人来往。
木飒本想点头答允,听见桌上两个男人同时示意,立即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此人聪明异常,当即谢绝凤鸣,「在下还要赶路,只能多谢公子好意,若是将来有缘,也许可以相见。请教公子大名?」
「呃?我叫凤鸣。」
那木飒也不知道是何来历听见凤鸣回答,竟毫无诧色,对凤鸣的态度也无丝毫改变,似乎眼前的人有再大来头,也不能叫他有少许动容,只是淡淡笑道:「原来是西雷鸣王,萧家少主,大名如雷贯耳,可惜今日无缘,日後鸣王若到北旗,域上空闲,寒家来坐一坐。」彬彬有礼,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凤鸣连忙大叫道:「喂喂,你还没说你家在哪里呢!」
木飒竟不再多言,飘然离去。
凤鸣对於这种闲云野鹤似的风流人物最没抵抗力,这人风度魅力,三言两语间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足以和鹿丹媲美。
呆呆看他背影消失,叹道,「可惜,可惜」再说下去,难免有怪罪容虎和洛云的意思,只能闭嘴,闷闷把杯中酒喝了,重新坐下。
泰蚕这次请凤鸣过来喝酒,原是有用意的,本来慢火炖乌龟已经炖得差不多了,偏偏凤鸣喝酒思太后,诗兴大发,引来一个奇怪的木虫,害得他原本要说得话没有接下去。
现在见凤鸣坐下来,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连忙道:「萧鸣王,萧少爷,其实这个游子酒……」
「嗯?还有故事吗?」
「不不」泰蚕满心搜括词句,都觉得不妥,最後放弃似的叹道:「算了我就直说了吧,鸣王在上,请先受我泰蚕一个大礼」站起来双手高举过头,双膝一跪,果然同凤鸣行了一个大礼。
凤鸣喝得半醉,半天没有清醒过来,拼命眨眼睛,懵懵懂懂道:「这是要干什麼?」
「萧公子!请你救我妹夫一命!」泰蚕一发悲声,笑咪咪的弥勒佛脸顿时挤成一张皱皮苦瓜脸,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对凤鸣道:「不敢瞒您,其实自从您要巡游各国的消息传来,我就天天日日烧香拜佛,乞求您能在我芬城码头停一停,救就我的妹夫。自从他出了事,所有能求的人,我都求遍了,一点用处都没有。萧公子,你心肠好,求求你,救救我妹夫一命吧。我只有一个妹子,刚满十八,已经有孕在身。这位酿酒游子酒的老太太,就是我妹夫的母亲。她只有我妹夫一个独子,和离嫂一样,也是年轻守寡,拉拔大一个孩子……」
他一边说,摆摊子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已经过来了,也是和他一样,双膝扑通跪道,膝行到凤鸣面前,嚎啕大哭道:「求求您,大发慈悲,大大发慈悲吧!」顿首触地,撞得碰碰有声。不知是否想起自己的儿子,哭得凄厉酸楚,因为人老声音过於嘶哑,更显得撕心裂肺。
片刻间,原来谈笑吃酒的小摊,变成一片哭号地狱。
凤鸣吃得甜润可口的游子酒,被这麼一哭,美酒变成一身冷汗,从背脊地淌下了大半。
他对著跪倒在脚下的老妇人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去扶她起来「老人家,你先起来,有什麼问题先起来再说。」
秋蓝秋月一样吓懵了,这个时候也都醒了过来,一个个去扶那个可怜的母亲。
好不容易扶了起来,刚一松手,那老婆婆又猛地跪倒,依旧用额头触地,撞得头上血流不止,口里「荷荷」悲哭,却说不出什麼来。
她额头上献血飞溅,有一滴滴在凤鸣新靴上,红得怵目惊心。
凤鸣没由来一阵心寒,又急得直跺脚,「您老人家别急,您老人家别急。」
容虎冷静道,「鸣王,你先别急」亲自将老婆婆扶了起来,要秋蓝等将她扶好,不要再让她跪下去,转过身来沉著脸对仍然跪著的泰蚕道:「我们鸣王最不喜欢这些跪阿拜的,你有什麼事情,站起来再说。再弄这一套,我可要请鸣王回船了。」
也许是受老妇人哭声的刺激,泰蚕一时触动情肠,也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他比老妇人机灵,听容虎这样说,知道事情要慢慢说清楚果然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带著哭腔道,「萧鸣王您不要见怪,我们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妹夫是个老实人,酿的一手好酒,本来一家和乐,虽然没什麼钱,小日子过得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