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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王大可放心!」容虎笑道:「我刚才也和丞相说你会去和他告辞,丞相说不用了。天命的其中一个意思,就是要鸣王放手大干,不要畏手畏脚。成败自有天命,凡事不要过于担心。至于其他的意思,就等鸣王在这次游历之中自己领会了。」
凤鸣诧异地问:「丞相是说我们直接走人就可以,连告辞都不需要了吗?」
「对。」
这时,烈中石带着小秋和烈斗来了。
这两大一小形影不离,出现一起出现,离开必然一起离开,宛如连体儿一样。
此刻两人肩上都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形状大小一致无异,就是颜色不同而已,烈中石背上的包袱布是黑色的,烈斗的是红色的,倒正好和他的衣服配得天衣无缝。
烈斗见了凤鸣,果然也道:「我们大少爷说了,鸣王今天就出发吧,不需要告别了,反正很快就会相见。」
凤鸣仿佛小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总希望有个大家长送一送,确定烈中流真的打算见都不见就把他「扫地出门」,不免有些茫然。
烈中石一直偷偷瞧他表情,忽然傻笑道,「大哥说,如果鸣王露出难过的模样,就和鸣王说……」
「说什么?」凤鸣猛然抬起头。
「大哥要我和鸣王说,鸣王只要踏出越重城一步,就是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鸣王任何的依赖之心都必须剿杀殆尽,因为跟随鸣王的每个人的生死,都依赖着鸣王。鸣王明白吗?」
凤鸣恍然大悟,点头道:「明白!明白!」
烈中流说的没错,他之所以很想临走前再见烈中流,实在是顽强的依赖心理作祟。大概是被容恬保护得太久的缘故吧,总要见到比自己更能拿主意的人才觉得安心。
出了越重城,可就要反过来了,不再是他依赖别人,而是所有人依赖他。
他要对所有跟随者的生死负责。
这,还真是……责任重大啊。
「既然不需要过去丞相那边告辞,那么鸣王,我们出发吧。」
凤鸣严肃地点点头,露出坚毅的表情,目光缓缓转向直通门外的碎石道:「儿郎们,朝阿曼江——出发!」澎湃激情下,竟用十足的京腔剧,吼得像模像样。
「啊!」瞳儿从西雷大王的龙床上大叫一声,猛然坐立起来,额上一阵森寒。
他用颤抖的手摸了摸额头,冷冰冰的,这个手掌都沾满了他的冷汗。
凌乱慌张的脚步声到了门口。
「大王?大王可安好?」
瞳儿失魂落魄了片刻,才认出那是从小在瞳府看著自己长大,现在己是他贴身心腹的章叔,呼出一口气道,「进来吧,现在什麼时候了?」
「启卜禀大王,天已经大亮了。」章叔拖著老态龙锺的身躯,将大王寝宫内的纱窗一一拉开,灿烂的阳光彷佛无数明亮的弓箭猛然射入宫内,刺得瞳儿一时眼前模糊,伸手挡住阳光。
章叔就著光,用混浊的眼睛打量瞳儿的脸色,「大王,大王又做恶梦了?」
瞳儿点点头,今日的睡觉不宁,使他往日神采飞扬的脸色失了几分血色,忽然用暴躁的语气道:「那些御医个个都是白吃饭的,一点用也没有,开了这麼多安神方子,怎麼就不见一丁点的功效?本王还是夜夜恶梦,哼。如果今晚还做恶梦,本王一定要斩了姓楚的御医头儿。」
「大王,这万万不可。」章叔说了一句,慢吞吞地道:「那可是楚老将军的近亲侄儿,你如果杀了他,一定大大得罪楚老将军。」
瞳儿不耐烦地哼道,「我已经是大王了,还收拾不了一个老头?楚孝那个老不死的,年纪一大把,早就应该交出军权,回家吃饭去。偏偏还每天半死不活地过来上朝,本王派去军中的亲信将领,一个个被他明升暗降,手中根本没多少可指挥的军马。我看他根本是存心和本王作对!」眼中凶光顿闪。
「大王已经是大王了,还怕将来对付不了一个楚孝?」章叔对这个小主子是从小照顾到大的,不管瞳儿多麼怒气冲冲,他却依然慢条斯理地,缓缓道:「将来的事情,将来自然能办。现在大王却不可以和楚将军大臣们起冲突啊,万一容恬回师攻城,还要倚靠这些人去对付容恬呢。等对付了容恬,大王再对付他们也不迟,现在妄动干戈,对大王不利啊。」
也许是他慢悠悠的语调缓和了瞳儿的情绪,瞳儿静静听著他的话,也慢慢熄了火气,低头想了一会,叹道:「好,本王就先对付了容恬,再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狠辣之色掠过年轻的脸颊。
隔了一会,他又对章叔低声道:「章叔,最近本王夜夜恶梦,心绪很乱,每天都梦见杀戮场面,容恬持剑向我刺来,一剑刺穿了心肺,居然还把心挑了出来,挂在剑上……你觉得容恬会反攻西雷吗?若是反攻,他…又哪里兵马攻我这麼一个大国?」
他几乎是仰视著容恬长大的,甚至还跟著容恬学过一段日子剑术,对於容恬的本事非常清楚。
这个被他夺取了王位的前西雷王,对他来说比任何人都可怕,自从知道容恬未死之後,他未曾安稳过一天日子。
早知道当了大王也会这样日夜担惊受怕,处处受群臣羁绊,还不如从前可以肆意放纵的瞳公子,就不该听从那个姓余的家伙教唆,和鹿丹合谋捕捉凤鸣,谋取容恬的王位。
真是悔不当初。
他母亲是西雷公主,父亲又是瞳家人,货真价实的高贵算统。
从他懂事开始,家族中就已有人对他说,他这位公子,将来也是有机会继承西雷王位的。因为,他比西雷王宫中那位太子,实在是优秀太多了。
当时他还不明白什麼是王位,什麼是继承权,但是有一句话他却记牢了——他比太子,要优秀得多。
太子?
安荷?
安荷哪能和他比?
安荷胆小、懦弱、卑微、蠢、笨,天下间所有的缺点似乎安荷都有;那个藏在西雷王宫深处的可怜虫,连他的亲娘,王后,都不喜欢他。
安荷唯一可以夸奖的,也许就是那张脸蛋。但是,自从瞳儿偶然看见安荷被容恬压在身下的画面後,惊讶之馀,他忽然发现,就算是张漂亮的脸,也实在算不上什麼优点。
被摄政王玩弄的太子,算什麼东西?
西雷的王权,却要落到这样下贱的家伙手中?
任何西雷人都不愿意有这样的大王。
因此,当瞳儿将在花园独自散步的安荷推入水中时,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坏事,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
淹死一个安荷,在他眼里,和捏死一只臭虫没什麼不同。
而这只臭虫,在应该属於瞳儿的王宫中里,已经晃来晃去太久了,久到令瞳儿忍不住伸手,送他一个痛痛快快的意外。
没人应该在乎一只臭虫。
但天下的事,无常得近乎可笑。
安荷救回来,活像变了另一个人。
原本对安荷很坏的容恬,对安荷越来越好,而原本对他很不错的容恬,又离他越来越远。
瞳儿本来打算,安荷一死,自己就是太子了。
等他登上王位,容恬还是最重要的大臣,有容恬这个能干的人帮他,他能当一代名君。他欣赏容恬,崇拜容恬,尊敬容恬。
结果,事情全部乱了套。
安荷没死,救回来了,不但如此,还越来越受人爱戴。容恬疼他,群臣夸他「睿智」,他出使繁佳,本来应该被繁佳公主撕成八大块,结果却是,安荷带著繁佳公主回来了,还化解了两国一触即发的大战。
再聪明的人遇上这些事,也会越来越糊涂。
瞳儿一天比一天糊涂,到了最後,喀嚓!晴天一个霹雳,打在他糊涂的脑袋上——安荷不是太子,安荷也不叫安荷,应该叫凤鸣。
最可笑的事情在後面。
他预想中的重臣,良臣,那个应该辅助他当一代名君的容恬,原来才是正主。
「大王後悔了?」章叔低声问。
瞳儿默然无言。
後悔?太晚了。
谁叫他伸手,轻轻推了那个原本就该死的安荷一把?
谁叫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落入一个该死小侍女眼中?
谁让那小宫女,竟然就是安荷的旧情人?
谁让这个可怕的秘密,竟不知那个美如天仙,毒如蛇蝎的鹿丹国师,给了他两个选择。
或者,和鹿丹配合,让鹿丹得到凤鸣;或者,他当年干的事在容恬眼前暴露。
如果当年的安荷只是一只臭虫,那麼现在的凤鸣,则是容恬心尖上碰都碰不得宝贝。当年他试图杀死安荷,也就是凤鸣的事情,如果传到容恬耳中,会有什麼下场?
瞳儿当然不会选择自首和死亡。
他出身如此高贵,他如此优秀,还那般年轻。
既然错恨难返,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他狠下心,写了一道回信给鹿丹,答应配合鹿丹,设下计中计,诈骗捕抓容恬最心爱的凤鸣,只要鹿丹可以保证不洩露他的秘密。
一切,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到如今他已经睡在容恬过去曾经安睡的龙床上,却夜夜恶梦,心惊肉跳。
那个设下计中计,天下最歹毒的美丽男人已经死了,却只剩下他,这个迫不得已,当初为求自保的从犯,日夜受著唯恐被容恬报复的煎熬。
这是什麼世道?
「大王後悔了吗?」章叔用更加低沈音调,又问了一次。
瞳儿冷冷道:「本王还有後悔的机会吗?」
「大王明白就好。」章叔忽然拚命咳嗽了一阵,痛苦地按住胸膛,半天才回过来,有气无力地道:「这王宫中人人都可以反悔,只有大王,是绝对不能生出悔意的。容恬谁都可以饶恕,但他会饶过大王你吗?」
瞳儿听了,点头道:「我明白。」他的眼睛还是和过去一样年轻,但现在,却多了一种从前不曾有的冷然。
「还有一事,老仆想和大王说。」
「什麼事?」
「关於大王最近的恶梦……」
嗯?
「御医连续用药,一点效果也没有,老仆看,似乎不像是病。」
瞳儿听出不对,皱眉道,「不像病,那像什麼?」
「会不会……有人暗中谋害大王?或咒、或毒……」
「谁敢这样大逆?」瞳儿大怒,猛然站起,狠戾之色掠过眸底,恨道:「他们竟敢……」
「大王不要急,老仆也只是猜测……」
正说著,外面几个伺候的侍女捧著热水、衣裳、新袜等跨过门槛,瞳儿一眼看到,怒吼道,「谁叫你们进来的?都给本王滚出去!来人啊,所有擅入本王寝宫者,一律拖出去乱杖打死!侍卫何在?来人!来人!」
几个侍女祸从天降,吓得浑身发抖,丢了手中东西,个个匍匐在地,哭求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瞳儿哪里肯听,一迭声叫来侍卫,责令拖出去杖毙。
章叔在旁边轻声道:「大王何必动怒?侍女莽撞,责打几下就好了,贸然杖毙,唯恐王宫中人生出怨恨。」
瞳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思忖片刻,却又猛一咬牙,恶狠狠道:「本王发落不了那些大臣,难道连几个小侍女也发落不了?侍女从从不过草芥一样的东西,不值得为他们费心思。不过你刚才说到的事情,本王却觉得大有可能。」脸色一变,沈声道:「章叔,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这件事关乎本王性命,交你亲自去查。」
被委以重任,章叔还是那副迟钝的样子,慢悠悠道:「这件事情,老仆是否要和瞳将军商量一下?」
「不必了。」瞳儿武断地截住他的话,叹了一口气,「自从本王决定和离王合作对付容恬後,叔叔的态度越来越奇怪。这次难得的机会袭击容恬,叔叔忽然提出要亲自伏击,本王已经觉得有古怪。果然,不但没有伏击成功,还折损这麼多人马。全军覆没,主帅却安然无事地回来了,这怎麼可能?我看他根本就是暗中和容恬……」不知道想到什麼,盘旋脑中多日的疑问本来就要冲口而出,蓦然煞住。
瞳儿攥起拳头,在偌大的大王寝宫来回踱了两圈,猛然放下拳头,彷佛已经放松了很多,「算了,反正你别管,先把本王做恶梦的事情查了再说。如果本王的恶梦是有人故意害的,本王一定要将那人碎屍万段。」顿了顿,略带不安地问:「最近有容恬的消息吗?」
「没有。」
「容恬离开被火烧毁的营地後,就完全没有了踪迹?」
「是。」章叔道:「不过,我们已经遵照大王吩咐,尽可能四处派出探子,相信很快就可以知道容恬在哪。」
瞳儿默立片刻,忽然露出惊惧之色,颤声道:「章叔,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潜入了西琴?」
「大王不要自乱。」章叔看著瞳儿受惊的脸,刹那间,彷佛在眼帘中的还是那个刚刚失去亲娘的小公子,昏黄老眼逸出怜爱,不禁用小时候哄他入睡般的音调,温柔地道:「大王是西雷公主的亲生儿子,是王族尊贵的血脉。大王何必惧怕容恬,您和容恬一样,身上流著王族的血。容恬逆天而为,不肯娶王后,还密谋拟制均恩令,妄图动摇西雷国本,就算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