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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蒙你干吗。”我哼了一声,然后从椅子背儿上抓起跨栏儿背心儿穿上,“走,跟我出去遛达一圈儿。”
“老二!你又上哪儿去啊?!”我爸从里屋喊。
“买东西。”很含糊的扔下一个回答,我拉着周小川出了门。
“嚼子!嚼子!”跟在我后头,他紧着叫我,“你到底报哪儿了?啊?”
我没理他,就自顾自往前走,我走得挺快,出了院子,又出了巷子口。川川快赶了几步,总算追上我,他一把拉住我的袖子,语气已经明显有点急了。
“裴建军!你有病啊你?!”
“我怎么有病了?”干笑了两声,我试图转移话题,“对了,我上小卖部买两瓶小香槟,跟我去一趟。”
“你少来劲啊。”他盯着我。
“我来劲?我看是你来劲,我报哪儿你这么上心干吗?”我嘻皮笑脸,但话里带着多少伤人的成分我知道,因为周小川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他用一种我原先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看着我,看到我全身发毛,然后他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行,我有病,我上赶着你,明儿以后你他妈爱干吗干吗,爱上哪儿上哪儿,我还真就懒得管你了!!”
我傻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儿蒙,也有点儿郁闷,我自己骂自己,我有病,心里不痛快冲周小川撒哪门子邪火?把人惹毛了不是?
苦笑了两声,抓了抓头发,我迈开步子朝前走,过了马路,进了小卖部。
“麻烦您,两瓶小香槟。”
“哎。”看店的胖阿姨从电视前头站起来,转身去给我拿饮料,嘴里还絮絮的问,“建军,你快高中毕业了吧?”
“啊。”我点头。
“想上哪个大学啊?”
“我打算去外地。”掏出钱放在柜台上,我答道,“去南方。”
“哟,南方多热呀。” 收了钱,阿姨一边给我找零儿一边说。
“哪儿的夏天都热,您看我这么黑,上南方让水汽儿泡两年,说不定能白点儿。”我有点没精打采的开玩笑,然后结果零钱,提起小香槟,在阿姨爽朗的笑声中转身走出店门。
外头,天已经黑下来了,还起了风,我叹了口气,打算赶紧回家,却在朝四巷口那儿看的时候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刚抬起来的脚又放了回去,手一松,差点让两瓶饮料掉在地上。
周小川站在马路对面,看着我,然后,在我没能决定改做什么表现的时候就冲着边喊了一嗓子。
“裴建军!你给我站那儿!”
他声音挺亮,也足够大,于是,真的就像被震住了一般,我提着玻璃瓶子站在原处一动也没动。接着,马路对面的人就冲我过来了。不知为什么,他过马路的样子令我在一霎那间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个单薄瘦小,盯着一脑袋发干发柴的头发,穿着他爸的大背心儿,小格子短裤,趿拉着不合脚的拖鞋的周小川,竟然在那时,就那么在我记忆中定格了,那场景成了一张永久的照片,封存在我脑子里,封存在我心里。
他带着拖鞋拍击地面的啪嗒啪嗒声跑了过来,一直跑到我面前。
“……你跑那么快干吗?我又没打算溜。”看着他那样子,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戳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有点疼,但嘴上仍旧试图掩饰,“还穿拖鞋跑,万一甩掉了我还得给你捡去,你以为你是灰姑娘啊,穿的是水晶拖鞋?”
“少打岔。”他双手叉腰,有点高高在上的态度,“你现在就跟我说,你第一志愿报的是哪儿?”
“啊?”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饮料,“别跟这儿说啊,上我们家去吧,正好我买小香槟了。”
“你甭跟我来这套里格儿楞,现在就说,要不我给你连人带瓶子都踹河里去。”有点激动了,我能听出来,他声音发颤,虽然话说得挺狠,却能感觉到没有底气。
“别别,我说我说。”立刻采取低姿态,我投降,因为我能感觉到,如果我再跟他闹,这小子肯定就该哭了,于是,我把他拽到了护城河边儿。
“你刚才不是说不管我了嘛,怎么又回来了。”我小声嘀咕着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
“我有病呗。”周小川坐在我旁边,口气中有明显的自嘲。
“没有没有。”否定他的话,我把错揽到自己身上,“是我吃饱了撑的,我没事儿找碴儿,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没生气怎么跑了?”
“我这不又回来了嘛。”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有点儿不情愿的开口,“我……估计会去上海。”
我话音落下之后好半天,他那儿一点动静也没有,只能听见有点重的呼吸声不大规律的在耳边萦绕,大约有一分钟,他才叹了口气。
“上海啊……”
“复旦。”
“……”
“我就只报了这么一个志愿。”
“是吗……”
沉重郁闷的气氛让我有点受不了了,周小川的态度说不上来究竟是意外还是在意料之中,他又半天没说话,然后很平静的开口。
“上海……多热啊。”
“是热,都长江以南了,哪儿能不热。”
“你受得了吗?”
“不知道。”我笑,“不过我要是考不上就不用去了。”
“你别逗我乐了。”他也笑,“要不是心里有底,你也不会报复旦,我知道你上外地就是因为上不了警院对吧?你这是跟家里斗气儿呢。”
我沉默了。原来,周小川他什么都明白,我瞒不了他,不管大事儿小事儿,我干什么他都知道为什么,他太了解我了。
“那……”
“那你就好好复习吧,好好复习好好考,肯定能上榜。”他语调比刚才还要平静,“去外头看看也挺好,就是我听说上海现在交通挺麻烦的,人多车少,你出门什么的,多注意着点儿。”
“行,挤不上车我就走着。”
“可走着多热呀,南方还潮,闷热闷热的,你多准备点儿藿香正气水什么的,别中了暑。”
“哎,我买一盒带着。”
“一盒可不够,还是多准备点儿吧,还有,上海话你听不懂,找宿舍里的人多学着点,也别一张嘴就是京片子,儿话音太多了怕招人烦。”
“没儿话音不成大舌头了吗。”
“别打岔,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上海饭菜估计偏清淡,你要是口重就自己带点儿咸菜过去。”
“在火车上就捂馊了,我下车再买。”
“也行。对了,还有,你到了那儿可别见天儿光膀子,这习惯南方人估计受不了,你热了就忍着点,实在不行……”
“我就跳黄浦江里泡着去。”
“你就没正经吧你,我是说你要实在热,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脱了凉快凉快,别在大马路上……”
“川川,川川,你等会儿。”我抬手止住了他下面要说的话,却不知道该对他说点儿什么好,好一会儿,我才开口,“我怎么着都能过,就是你……”
“我怎么了?”
“你……那个……你得多注意着你自己,再过不到俩月你也该上班儿了吧?到时候可千万留神,单位可比学校复杂多了。”
“行,我知道了。”他点头,然后看着我,我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怎么着,这小子目光闪烁中有种别样的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有点让我心里打鼓,有点让我血液沸腾。
“那个……那什么……”我有点语塞,眼睛也没法从他脸上离开了似的,直到他收回视线,转过脸去,我才觉着松了口气。后脊梁渗出汗来,又被夜风吹得一阵发凉,我从脚边抄起一瓶小香槟,那后槽牙硌开了盖子,然后递给他,“喝一口。”
“就一口?”他瞪我。
“不是不是,一瓶都是你的,要不够那我这瓶也是你的。”我把另一瓶提起来朝他晃了晃。
“成,都是我的。”他笑,然后举起瓶子猛喝了几大口。
黑暗中,我看不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只能听见清凉液体灌进喉咙的声音,把手里那平也打开,我没有喝,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看着护城河水泛着月光。
“川川,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我问。
“哪年?”
“就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余震到了北京,咱在外头搭抗震棚的时候。”
“哪儿能不记得,我还跟你偷过别人家的木头呢。”说到这儿,他笑出声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爸知道以后光骂我了,说是我教唆你,你小子还跟一边儿假掉眼泪。”
“谁假掉眼泪了?我那是真哭,我替你委屈呢!”
“哟,还真没看出来。”
“废话,那时候刚多大,你懂个屁啊。”
我笑,我点头,但是没说什么,对啊,那时候的确什么都不懂,于是快乐也好,悲伤也好,都显得格外单纯,而实际上,那个年纪快乐总是多于悲伤的,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尽情享受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自由与轻松就足够了。
“那时候多幸福。”我感叹。
“现在也挺幸福的。”他反驳我,然后强调,“真的,好多时候我都觉得现在也特好。”
“是吗……”我吁了口气,“可能吧。”
“嗯。”他应了一声。
“哎,我一走一学期,你想我了怎么办?”话有点突然,但我当时就是想问。
“我想你?我哪儿有工夫想你啊,你先琢磨琢磨要是你想我了,你该怎么办吧。”他口气挺狂,话说得也挺大声,可惜不够流畅,我听出来了,颤音比刚才还明显。
“我要想你了就给你打电话。”
“长途?你疯了?”
“那我跑回来呆两天再回去。”
“有那么一回你就得让人家开除。”
“不至于,大学不严。”
“行了你饶了我吧,写信就行了。”
“我字儿太难看了。”
“就是因为平时缺乏练习。”他下定论,“多写写信,说不定四年下来就能出本儿字贴了。”
“我看能出本散文集是真的。”我说,“还得分上中下三卷,精装,有木头盒的那种。”
“哟,你写信能有散文的水平?”他朝天吹了个口哨。
那天晚上,我们很晚很晚才回去,但周小川没住在我家。
直到很多年之后的现在,我还会想,他不去我家究竟是什么原因,我觉得不是怕影响我看书,而是怕自己暴露在日光灯下会让我看出来他哭过。我不知为什么,就是打心眼儿里确定那天晚上周小川哭了,唉,其实,我也挺想哭,可又一琢磨,那哪儿行,我要是掉眼泪,他还得反过来安慰我,那这叫什么事儿啊?好歹,我也是自诩为周小川保护者的,怎么能比他还脆弱。
我也笑过自己,不就是上南方上大学去嘛,干吗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一放寒假,我肯定连夜坐火车赶回来,他周小川要是敢不去站台上接我,我就肯定跟他急,他不说清楚为什么我就不走,我就在北京站过夜了,还要在地上静坐示威,他不拉我三次我绝不起来……
自己给自己宽心,宽了好几回,我才觉着自己应该没问题了,在后来的复习冲刺和高考那几天,我没有心思胡思乱想,一考完了,等录取通知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等接到录取通知,看见复旦大学四个字的时候,我彻底什么都不想了,我像逃难一样,收拾了行李就上了南行的火车,我怕再拖下去我会变主意。
那天,送我到最后的,是周小川。
我们没说什么义重如山的话,也没有什么难舍难分的表现,好像很平常的相互道别,但我知道他在忍着,我也在忍着,却忍不住猜想火车从他视线中最终消失在北京的晨雾中时,他有没有掉眼泪,有没有借着列车轰鸣作掩护哭出声来……
那天,我听着火车有规律的噪音,看着窗外的景色从一片一片的黄土地最终变成满眼翠绿的油菜田,南方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脸上,有点烫,有点让我睁不开眼。
那时候,我开始想周小川,开始想过去的种种,开始想最后在站台上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建军,放假了,就赶紧回来,我来接你。哪怕火车半夜进站,我也跟这儿等着你。”
我还记得当时我想说点什么回应他,嗓子却突然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
一九八八年,是我头一回离开北京,是我头一回离开那条护城河,是我头一回离开家人,也是我头一回,离开跟我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一块儿长大的周小川。
我永远记得那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