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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人,你认识我的朋友吗?」谢灵运强迫他不要露出厌恶的面容,因当薄言之是好友的关系,他如今相当看不惯眼前这个用情不专、谎话连连的同僚。
刘裕不答,两只眼睛注视著薄言之的手掌,侧头让身後那队兵士驱散街上人群再让他们先行回营了。
「言之,你听我说,我们之间有太多误会。」刘裕见四下清静连忙上前站定。
慧远禅师乃有道高僧,见状退避数丈不愿倾听他人私语。谢灵运本不想离开薄言之身旁,但他了解鬼魂性情明白对方的傲气不在他之下,他知道薄言之不可能原谅刘裕虚假的言行,亦知若不让薄言之与刘裕说清楚,这些事始终是魂魄心中之刺。
所以谢灵运在微一思索之下也向後略退了几步,留下目光如冰的薄言之与满脸焦急的刘裕站在僻静的街角。
「言之,我与你相识之时不得已用了假名。当时我在一名心胸狭窄的人手下为官,我看出他并非明主所以那段时间称病避其耳目四处寻找良将,培育自己的军士是为了不让那人起疑。」刘裕解释道:「与你相识後,我有好几次想告诉你实情,但我在军中的声名甚响,稍有差池便会让人知道我在暗中培养势力……」
「说到底,你始终没有相信我,而且你现在……」薄言之想到曾经看到刘裕与他妻儿那幕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中仍然感到刺痛。
「言之,难道你心中没有一点感觉吗?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当年你问我姓名之时,我看到你坐在亭栏上,好似将夕阳投下的光芒全部聚在了你的身上一样,所以有感之下顺口说了杜亭辉这个名字。」刘裕柔声说道:「成亲一事我也是万不得已,因为她救过我的命,当年我领军打了一次败仗……」
「我不想听你与别人的事。」薄言之眸中滑过一抹痛苦,他厉声喝断刘裕的话。见他如此绝断,情急之下的大将军上前扶住薄言之的双肩,感到掌下一片冰凉,他脸上露出一抹浓浓的痛惜之色。
「算了,反正我也骗过你。因为我早已离开人世二十年了,现在已为鬼魂的我原本也不应与身为凡人的你有什麽瓜葛。」薄言之低头掩去眼中的痛楚,垂眸沈声道,「我们都说了一次谎言就此扯平,从此後两清罢……」
「噗。」薄言之话未落下,冰冷的身体落入突然上前来的刘裕双臂之中。震惊之下,薄言之感到搂著他的男人臂膀越发用力,耳边也跟著传来对方惶急的语声。
「言之,就算你是要取我性命的鬼魂,我现在也不会放开你。」刘裕紧紧拥著薄言之,急声大吼,「不管你是什麽,我只知道你在这麽多年後找到了我!现在我们又重逢了,但是我却因恩情娶了别人为妻……是我负了你,言之,只要你肯原谅我、留在我身边,我发誓我不会再碰别人一下,待我了却俗务之後,我与你一块归隐,再不过问世事。」
「你,你说什麽胡话?」薄言之全然呆滞,他没有料到向来喜欢将真实的感情掩在心中,为人含蓄内敛的刘裕此刻竟然这麽激动。这个男人还说不在乎他现在是人是鬼,也不在意其多年辛苦打拼下来的心血,只愿与他在一块?
「笑话。言之,你真相信他这种野心勃勃、不择手段获得权力的人会放弃一切吗?」谢灵运早在刘裕上前抱住薄言之时便没缘由的火大了,此时听到这些话更加忍不下去,不顾慧远禅师的拦阻跳上前去气愤愤地开口,「你不要心软再上当了。」
「谢公爷,我与言之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插手管吧?」刘裕不软不硬地说道,淡淡横了谢灵运一眼。他的脸上没有再堆上往日见惯的轻笑,这让谢灵运明白,刘裕不会在薄言之这件事上退让半步。
「我现在应该叫你亭辉还是刘将军?」薄言之推开圈住他的刘裕,飘身退後两步。
「言之,请你相信我!」刘裕急了,「我们好不容易重新遇见了,难道你真的不愿原谅我麽?难道我们还要分别二十年吗?想想我们在一块时的快乐与幸福,你真的愿意全部都放下吗?违背与你永远相伴一生的誓言是我不对,可是……」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正在努力忘却它。」薄言之咬牙打断刘裕的话,「灵运说得没错,现在你若为了我抛弃一切,那你的妻儿与跟随你多年的军士们又该怎麽办呢?」
刘裕一时塞语,他看得出来薄言之对他的感情没有全部消失,知道对方不可能就这样收回已经付出的情感,他了解高傲的鬼魂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如今只不过是尽力维持其尊严罢了。
暗忖再加把劲说动薄言之回心转意的同时,刘裕听到情人口中提到谢灵运的名字,心中再次激起莫明的怒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平稳情绪,打算接著发话。
「杜亭辉,纳命来!」突然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从不远处另一个街角传来,刘裕诧异中转头,瞧见一名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白发妇人从阴暗的街角冲出来,双手合拢握著一柄锋利的短刀,恶狠狠地高举手臂向他的胸口扎去。
「砰。」刘裕飞起一脚踢向那妇人的手腕,打掉兵器的同时也让袭击者踉踉跄跄跌在地上。
「杜亭辉,你这个该死的畜生,杀千刀的臭东西,我一定要把你这没心没肝的疯子千刀万剐!」那妇人见行刺不行,又疼得起不了身干脆坐在地上耍泼,一面大骂继续破口刘裕,一面抓起地面的石块向大将军扔去。
「疯妇!」刘裕眉头微皱,暂且离开薄言之身侧回头看了看那老妇,眼中忽然掠过一抹异色,拔剑向她猛刺。
「当。」谢灵运离开尸王降临的屋子前由他将薄言之的古剑系在腰间,所以此刻他眼明手快上前抽出兵器架住刘裕的攻击,「刘大人,你下手还真是快啊。」
「这种刺杀朝廷官员的疯妇留下来做什麽?」刘裕面色不改挺剑打算再刺。
「杜亭辉,你这忘恩负义抛弃糟糠之妻的卑鄙小人,你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没料到那妇人见了刘裕出手狠毒,嘴里愤然吼出这句话来。
薄言之很是吃了一惊,最初这老妇叫刘裕为杜亭辉的时候他已感到非常可疑,如今再听她此话哪容刘裕害其性命,心念转动间他飘身上前,挥袖拂开刘裕的兵器。
「你说什麽?这位刘大将军是你的夫君?」谢灵运惊问。
「怎麽?你们不信?他才不是什麽刘大将军,这畜生我化成灰也认识,他是那没良心、将我害成这副惨样只为另娶别人的负心汉子!好不容易我才等到他身边没有人跟著,怎麽还是不能杀了他啊!」那妇人说到这里狠狠瞪著刘裕,眼神甚是狠毒。
薄言之来到妇人面前站定正要说话,哪知语声愤恨的她看了薄言之一眼,目光即刻变得无比惊恐。
「言……言之?你是言之?」妇人尖声叫道声音无比惊骇,她连连扭动身躯向後躲闪。谢灵运见她坐在地面行动不便但面对薄言之时,这妇人目光中哪里还有半分怨毒之色?就像看到什麽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吓得全身发抖,之前其刺杀当朝大将军的凶悍气势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认得我?」薄言之讶然,冷冰冰地问道,身体对著妇人再移上几寸。
「哇,你,你别过来!言之,是我不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看中这个负心薄义的男人,所以才想从你手中把他抢过来……但让你喝下毒药的人不是我,不是我啊!你别来找我。」那妇人见薄言之的容貌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目光更是恐慌,双臂拦在脸前不断挥舞,扭头不去看鬼魂的逼近口中只是乱囔。
「你是……姐姐?」薄言之轻易制住妇人的挣扎,拂开她披在额前的乱发,蓦然感到对方身上血脉相连的气息,他也止不住惊讶。
「我知道你是鬼,可是冤有头、债前主,约你相会骗你喝下毒酒的人是杜亭辉这个畜生,不是我,不是我啊!言之,你要报仇,你要索命都去找这姓杜的,不要找我,不要来找我啊!」妇人疯了一般嘶吼,同时心虚地深深埋下头再不敢瞧薄言之一眼。
咋一听到这些话,薄言之眼前泛黑,全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木然呆在那里,一旁的刘裕大步抢上捏住他的双肩死命摇晃,连声叫他不要相信这疯妇的话。
薄言之尚在沈默,谢灵运瞧不下去上前死命拉扯刘裕,就在他们乱成一团之间,薄言之翻掌利索推开两个怒目相视的男人,径直上前将缩在地面的妇人抓了起来。
「不错,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薄言冰。」薄言之缓缓开口,仔细打量妇人的相貌。按理说他们生死相隔二十载,他这位生前与他关系不大好的姐姐最多年过四旬,怎会弄得像现在这般白发苍苍,形如老妇?
而且现在他看清姐姐面上耳鼻全无,一张脸庞浮肿不堪、横七竖八布满无数大小刀伤,看起来狰狞无比,双手指缝里全是污垢黑泥哪有当年半分美豔俏丽的风采?如果不是靠其身上血脉气息辨认,他根本不能从现在这张脸上认出对方是他的姐姐。
「别看我!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薄言冰尖声厉叫,极力挣扎,「言之,你虽是庶出但是男儿,所以父亲一向偏疼你,什麽好东西都让你占了,这些我全都忍下来了。但是你带回家的朋友却是让我第一个动心的男人,他也锺情於你,这让我实在无法忍受。」
「所以,最後你们对上眼,合谋杀了我?」薄言之冷冰冰地开口追问,手掌搭在薄言冰的肩上。
「不是我,我只不过是对这姓杜的畜生提出嫁给他。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继承我们父亲全部的家产。因为当时……当时我偷听到他急需解决一批军晌,否则好不容易招募到的人马就会散掉。」
薄言冰哪敢看薄言之凑近的容颜,闭目狂吼一声,「我只不过是说笑罢了,让他亲手把毒酒倒入你的杯中我才与他成亲……我以为这回又是我自讨没趣,因为你们看起来那麽要好……他的目光似乎只追随在你一个人的身上……没料到,他竟然真的做了。」
乌衣巷第八章
第八章
薄言之听到这些话,再看薄言冰状若疯狂的表情,当下更无怀疑。他现在是魂体之身,但也体会到了心痛欲裂的滋味。
「言之,你,你别信这个疯妇胡说,她……她想离间我们,她想勾引我,当年我没有答应她的要求,所以现在她当著你的面来诽谤我……你要相信我啊。我,我爱的是你!心里也只有你一个!!」刘裕慌作一团,推开谢灵运的拦阻三脚并著两步来到薄言之面前。
伸手松开薄言冰,薄言之冷冷格开刘裕匆忙递过来的手掌。他如雪峰般寒冷又疏离的目光让刘裕心头狂震,在这要紧的关头他想说些什麽让情人相信他,但偏偏一时间什麽也说不出口。
「姐姐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你认为她会挑我在场的时候说这些话来陷害你麽?」薄言之淡淡说著,低身向薄言冰移过去一点,唬得半疯的女子又往後退了一些,「你看她这种样子,看到我都快吓死了,哪还能想什麽离间的事?」
「言之,你……」
「够了,我受够你的谎言了。你敢看著我的双眼,将刚才那些表明自己清白的话再说一遍麽?」薄言之厉声喝道,打断刘裕不死心的辩解,「如果姐姐如今举止如常,那麽或许我会认为她之前说出的话都不是真的,但你看她现在这副模样,你敢说她变成这样与你毫无关系麽?」
「言之,那是她的诡计!她故意装疯卖傻来骗你。」刘裕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应该明白我待你的心意,所以你以前打算赠给我的剑才会自己跑到我身边吧?我应早些想办法将它从谢灵运那里取回来,否则你现在也不会因这个疯女人的几句话来怀疑我……」
「这麽说,你一早便猜出我是鬼魂,可是你却装著什麽也不知道没有说破我的伪装。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二十年前你已经知道我死了,而不是失踪。」薄言之瞪著刘裕,「现在想来,康乐公府的刺客也是你派来的吧?」
刘裕一时塞语,目中露出又急又悔的光芒。
「你敢看我的眼睛吗?」薄言之扬袖,一股阴风扑向刘裕的面部,心神游离的男人不由自主闭了闭双目,他随即睁眼看到眼前的鬼魂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眸中蕴含痛苦之意但却没有了先前的犹豫与退让,心中不禁暗自叫苦。
「你果然不敢看著我再把那些可笑的话说一遍。」薄言之说著,声音很轻,没有什麽起伏,平静之极。他这种语调让打算上前替他出手、好好教训刘裕的谢灵运止不住了身形──现在这种局面,最有立场和权力训斥刘裕人面兽心、用情不专的「人」,当然只有薄言之了。
慧远禅师轻叹一声,上前搀扶起满嘴胡言的薄言冰带她远去了。谢灵运此刻再也没有退让,他站在薄言之身旁,看著与他夜夜畅谈的知己此时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