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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再见,是Aurevoir。”宣怀风英语极好,法语却只是刚刚入门,略带生涩地背出来,“Bonnenuit,则是晚安。那谢谢呢?又该怎么样?”
拿着笔,在白纸上写了两个短词,偏着脸看白雪岚。
白雪岚问他要过笔。
宣怀风见他要挪身子,不由说,“别忙了,你的手又有伤。”
“不怕,我左手也能写字。”他看了宣怀风一眼,“你不信,我写给你看。只是要劳烦你帮我端着纸。”
宣怀风把写了几行的白纸递到他面前,就着他坐床上的姿势让他写。
白雪岚便真的用左手刷刷写了几个词语出来,笑着说,“这就是谢谢,Merci。我很喜欢这个读音,你跟着我读读看。”
自己首先轻轻读了一遍。
宣怀风就跟着读了。
“Merci。”念完了,才知道自己又被白雪岚骗了一道,抬起眼瞥了白雪岚一眼。
不过人家辛辛苦苦当免费法文老师,说一句感谢也是应当的,也不好出言不逊,只能不做声,把纸笔要回来。
白雪岚看他那温柔的脸孔,胸膛无声无息地热了。
仿佛冬天放到暖炉子上烤了两个多钟头,缓缓的,里外焦灼起来,看着宣怀风正凝神思考着的俊美诱人的脸,心脏不争气地一阵乱跳,看见宣怀风要拿着纸笔从床头走开,情不自禁把他的手腕握住了,低声说,“你坐那么远干什么?怕我身上过了病气给你吗?”
拉着宣怀风往怀里带。
宣怀风一时怕撞到他的伤口,不敢挣扎,犹豫中就被他拉到了床上,叫着问,“你干什么?”
白雪岚一只手挂在绷带上,身子侧过来,半条腿把他轻轻压了,浅笑着,“你倒猜猜我要干什么?啧,奇怪,你只出去逛了一天,我怎么就觉得你走了几年?听人家说过没有,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唇抵在宣怀风白生生的脖子上,火一样地乱亲起来。
宣怀风想不到他受了枪伤还死性不改,这样胆大妄为,急起来,双手往外猛地一用力,把白雪岚推得翻过去。
立即从床上滚下地,霍得站起来,怒道,“就知道你这种人不可以信任。”
白雪岚被他推翻,顿时也知道自己坏了事,正自悔不该让欲火冲昏了头脑,想着觅词解释,不料宣怀风这一说,却刚好戳到他心里极在意的点上,翻身坐起来,冷着脸问,“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么了?比不上你这种尊贵的司令公子?还是比不上林奇骏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大少爷?”
宣怀风自得知他受了埋伏,着急起来,早上的事反而暂时没空理会。
现在听白雪岚提起林奇骏,心里不知为什么,闷闷痛痛的,恼人得异常厉害。
心忖,奇骏和他现在变了味似的,都怪白雪岚这个中途杀出的程咬金。
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竟然还为他中埋伏受伤担忧。
越往深处想,越觉得眼前这个伤者可恶可恨,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索性头一昂,冲着白雪岚道,“就是!你什么地方比得上奇骏?不过有个当总理的堂哥罢了,仗着家里整日作威作福,算什么本事?你这种人,有靠山时,就是一方恶霸,没了靠山,也还是坑蒙拐骗,有什么了不起?”
白雪岚大怒,下死劲地盯了宣怀风片刻,咬着牙笑道,“好,你骂得我好!你以为没了我,你就可以和林奇骏欢欢喜喜过日子了?你只管等着罢。等那么一天,我人不在了,心也死了,看他们怎么作践你。也对,天底下最可恨的就是我这种人,没我这种人压迫,其他苦楚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像白云飞那样奉承老爷太太们,要你笑你就得笑,要你哭你就得哭,要你唱你就得唱,要你躺,你就乖乖儿地躺。他手腕上那个金表,你问问他陪了林奇骏几个晚上弄来的?”
宣怀风听不下去,狠狠跺脚,“你卑鄙无耻!含血喷人!”
愤愤往门外走。
白雪岚犹在他身后气愤得大笑,“我含血喷人?现在有钱的少爷谁不在外头玩几个人?你以为林奇骏为了你就甘愿空着身苦等?哈,你也太瞧得起他了!他大把的钞票,在外头捧的戏子何止白云飞一个?咏香班唱老旦的徐福彩、刚出道的玉晶莹,你问问他,都是熟人!”
声未着地,宣怀风已经冲了出去,趔趔趄趄地朝着菱花门去了。
白雪岚看他背影消失在透明而又沉静的暮霭那头,一腔怒火蓦地冷下来,化了一摊冰渣似的灰。
坐在床上,怅然若失。
不知怔了多久,他才唤了个听差,要把今天开车送宣怀风去年宅的司机叫进来问话。
司机一来,白雪岚就问,“宣副官今天出门,都到什么地方去了?遇到什么人?怎么过了中午都没有到年宅?”
司机说,“轿车在平安大道塞住了,宣副官就下了车,本来是说要买糕点给年太太,后来又遇上了一个年轻姑娘,叫梨花的。再后来就遇上了林家的少爷,林家少爷说请宣副官吃饭,他们就到华夏饭店吃了一顿西菜。”
白雪岚听着那个“林”字,仿佛带血的刀刻在心上一样。
右臂的伤口也狠狠地抽痛起来。
痛得根本不成道理,白雪岚甚至觉得,如果扯开绷带,把伤口掏出来看,上面说不定血淋淋就是个“林”字。
不然,就是个“宣”字!
他派人把孙副官叫进来,说,“今天跟着怀风的那几个护兵很不像话,说明了要去年宅,却任着他乱走动,出了事怎么办?你去传话,这些护兵,每人抽三十鞭,叫他们长点记性。”
把孙副官和司机,还有房里伺候使唤的听差都打发出去,坐了十来分钟,越发的烦躁不堪。
伤口也越来越疼。
“管家!”白雪岚索性从床上起来,到门外黑着脸吼了一声,“人都死哪去了?拿酒来!要伏特加!”
宣怀风回到房里,想起白雪岚说的那些话,一阵阵难受。
一边又想,不该为了白雪岚信口胡说,生这些闲气,反而中了白雪岚的诡计。
凡是遇上这种事,自己不动气,就是胜了。
走去书柜,重把那本《乱世佳人》找了出来,咬着牙默默翻看。
不料看了几页,心里堵得更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硬着头皮看了小半章,正觉得心烦意乱,一个听差偏偏很不识趣,跑进房里问,“宣副官,晚饭已经做好了。是不是端到总长房里,您和总长一道?”
“谁说去他房里?”宣怀风猛地把书往桌子上一扔,“不吃!”
听差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一向温和的宣副官这么大火气,一下子就楞了,在一旁偷眼瞅他。
宣怀风看他那表情,也知道拿人家撒了气。
不由灰心。
今非昔比,自己也是被人使唤,任人鱼肉的,凭什么拿无辜的外人发泄?这根本没有道理。
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虚弱地道,“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去吧。”举起手,轻轻摆了两摆。
听差说,“宣副官,再没有胃口,饭还是要吃的。管家说您是广东人,爱清淡。不然这样,我去和厨房说,给您做点小菜,再配一碗白稀饭,你觉得如何?”
叹了一口气,又低声下气地道,“您不吃饭,总长知道了,我们就有苦头吃了。您就体恤一下小的,要吃什么,吩咐一声,立即给您弄去,只是千万不要一口也不吃,成吗?”
“我不吃饭关总长什么事?”宣怀风没好气地说,“这么一点小事,你们不到处张扬,他不知道,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偏偏要当耳报神,有个风吹草动就急着去汇报。我听说,已经变成悬赏一般了,公馆里面不管谁,把我的举动传过去,就能得钱,有这回事吗?”
那听差被说得有点难堪,讪讪笑起来,“瞧您说的,我们这些下人,还不是上头说什么,我们听什么?再说,有什么事,就算没钱打赏,也还是不敢瞒的。悄悄告诉您,”
走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今天跟着您出门的几个护兵,被总长叫人打了个半死,现在都躺着擦金疮药呢。”
宣怀风一惊,“为什么打他们?”
“谁知道?听说总长把司机叫进去问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就下令抽护兵鞭子了。”
宣怀风不禁愧疚。
不用说,司机一定把白天的事都对白雪岚说了。
白雪岚对奇骏的嫉妒,一向不加掩饰。
知道他今天和奇骏相聚,还有不生气的?
那几个护兵准是因为自己,才殃及池鱼。
其实,那些护兵虽然对别人凶狠,对他还是顶尊重的,除了太黏身,也没有别的不好。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害他们吃这种苦头。
一边想着,又恨白雪岚太过分,动不动就打人,纣王一样的专制暴政。
宣怀风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叠子簇新的钞票,都是白雪岚平时塞给他,要他留着赏人的。
他把钞票都拿出来,递给听差,说,“劳驾你帮我去一趟,看看那些护兵伤得厉不厉害,这些钱,分给他们,算是养伤费罢。今天的事,是我带累他们了。本来,我应该亲自去看看,可我是个容易惹上是非的人……”
听差不敢收他的钱,双手往外推,笑着说,“宣副官,用不着,用不着的。总长虽然严厉些,待我们底下人还是很好的,罚的时候严罚,赏的时候好处也不少,您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想给总长当护兵呢。”
宣怀风说,“反正这些钱也是他的,就当他给的好处罢。”
听差还是不敢,一个劲推辞,最后没办法,实话实说,“就算我拿了去,也没人敢收。要是收了,说不定又挨一顿鞭子,反而不值。您说是不是?”
宣怀风一呆。
没办法,只好把钱又放回抽屉里。
听差趁机到外面去,把厨房里备好的晚饭端过来,就在桌上摆开。
四菜一汤,还有一碗粒粒油润的白米饭。
碟子都不大,做得却色香味俱全。
宣怀风一点食欲也没有,只因为不想听差为难,让白雪岚又多了个打人发泄的借口,勺了一碗汤,不知滋味地胡乱喝了,就算吃饱了。
听差还在劝,宣怀风说,“等夜深了,我觉得饿再叫夜宵吧。”
等听差收拾了碗筷走了,他去匆匆洗了个澡,回到房里就到床上躺着,痴痴看窗外银盘似的月亮。
今晚,白雪岚看来是不会来的了。
月色给一切覆了一层淡色薄纱。
外面假山石根下,野虫子凄切地叫着,虽然很低,却是无处不在,仿佛谁在看不见的地方伤心地抽泣着。
这样难得一人独过的夜,又这般易让人触景生情的气氛,他原该好好思念一下奇骏的。
但宣怀风一想这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就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
真的像白雪岚说的那样吗?
奇骏捧戏子,还不止一个?
他真的抱了白云飞?
那个高级手表,送给白云飞,是爱慕的意思呢?还是嫖资?
他亲手给白云飞戴上的?
这真是自寻烦恼,完全中了白雪岚的计了。
宣怀风发现,不去想太多,一心一意讨厌白雪岚,把错都推到白雪岚头上,倒比这样割心似的一个人空想要好。
不若,今晚就不思念奇骏了。
就算要思念,也不如思念天上的妈妈,还有,从前总是一脸凶蛮,其实对自己很宠溺的爸爸。
思念这个词,该怎么念呢?
他努力回想一下,大概是……Tumemanqué
这是白雪岚教的。
这个人,如果不当什么海关总长,当个法文老师,老老实实教书育人,倒是不错。
宣怀风不由自主,抿着唇微笑起来。
风越窗而来,带着五月夜里幽幽的甜蜜花香,轻轻拂在肩上。
他侧躺着,把一个胳膊曲起来,额头枕在上面。
慢慢的,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宣怀风正睡得沉,却猛然被惊醒了。
外面有人砰砰敲打着门,喘着气说,“宣副官!宣副官!总长喝醉了,请您去劝劝吧!”
宣怀风起床去开门,一看,是个听差,皱着眉问,“怎么了?”
听差说,“总长一直在喝酒,谁的话都不听,宣副官,劳您去一趟。”
“喝醉了?”宣怀风气起来,“半夜三更,他又抽什么疯?”
想不予理会,最终又狠不下这个心。
白雪岚刚刚受了伤,他职责所在,也不能不管,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