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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了?”宣怀风气起来,“半夜三更,他又抽什么疯?”
想不予理会,最终又狠不下这个心。
白雪岚刚刚受了伤,他职责所在,也不能不管,只好说,“我去看看。”
随便披了一件长衫在肩上,就跟着听差匆匆过来。
到了白雪岚卧房外,门口站了好几个人,管家、孙副官,还有两个医生都在,人人手足无措似的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宣怀风问孙副官,“怎么回事?总长真的在喝酒?”
孙副官小声说,“不但喝酒,还喝醉了。现在还在里面拿着酒瓶子不放手。”
宣怀风原本疑心是白雪岚的苦肉计,现在一看,又觉得不像,忍不住说,“总长受了伤,喝酒是大忌,你们怎么就不管管呢?干站在门外有什么用?”
孙副官苦笑道,“管了管了,不中用。总长脾气发起来,连医生都赶了出来。刚才有个听差不敢再给他拿酒,恼得总长把他捆起来了,明天还不知道要怎样发落。这公馆里头,总长最大,谁敢真和他拧着来?宣副官,只能劳烦您出马了。”最后一句,压着声音哀求地说。
宣怀风又恼又无奈。
心忖,你既然知道把我找过来,就应该早找,怎么现在闹得不可开交才想起来。
孙副官多少看出他脸色,才说,“总长早下了严令不许吵你,不是闹到这份上,怕伤了总长身体,也没人敢把你叫醒。现在叫你过来,我身上还担着不少干系呢。”
宣怀风在众目睽睽下跨进门。
头一眼,就瞧见地上东倒西歪着几个玻璃酒瓶,桌上也放着两瓶没开的,那瓶子样式和上面的外国字,他都见过,知道是俄罗斯的伏特加。
不禁一惊。
这是很厉害的烈酒,白雪岚居然当水一样地喝。
抬头一看,白雪岚半歪在床上,脸色喝醉似的紫红,手往下垂在床边,五指紧握着一个酒瓶,正仰起头,胸口发紧似的大口喘气。
“你到底在干什么?”宣怀风气愤地问了一句。
大步走到床边,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宣怀风酒量最糟的,几乎也要被熏醉了,忍着冲天的酒气,推了白雪岚一把,俯身去夺他手里的酒瓶。
不料白雪岚握得紧,一夺,竟没夺下来。
白雪岚转过头,带着醉汉常有的迟滞,缓缓瞅他一眼,又把瓶口举起来对着嘴。
“你别胡闹了?”宣怀风低喝一声,冲过去,把酒瓶抢过来。
对着地上一砸。
砰!
砸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烈酒香味从地上泛起来,直钻鼻孔。
白雪岚这慢慢地,又把脖子扭过去,好像不认识宣怀风似的打量了他半天,眸子里才有了点别的情绪,打着酒嗝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你看看你这样子,把整个公馆的人都惊醒了。自己受了伤也不自觉点,这样滥喝,你是不是想伤口发炎,再多疼几天?”
“我疼我的事,要你猫哭耗子?”
“你!”宣怀风冲口而出,“我要不是当着你的副官,我才不来哭你这耗子!”
白雪岚火气立即被撩拨起来了,忽地站起来,冲着他恶狠狠地问,“对,你是我副官,你还是我祖宗呢!我和你上辈子犯冲,注定要被你欺负,是不是?!宣怀风,你也自量一点,你也拿够威风了!我现在惹都不敢惹你,躲在房里喝点酒,你也要来刁难?你还让不让我白雪岚活!”
宣怀风气得几乎倒仰。
这才叫恶人先告状呢!
白雪岚完全醉疯了,吼了一轮,蹒跚地又往桌子那头走,伸手去拿上面满满的那一瓶。
“不许喝!”宣怀风抢上去,一把就将瓶子拿到手,二话不说往地上摔。
砰!
又是一地玻璃渣子,酒香四溢。
两人斗鸡似的对峙起来。
白雪岚红着眼,胸口像呼吸不到空气似的急剧起伏,猛地一伸手,对着宣怀风胸口一推。
他喝醉了,力气比平日还大,宣怀风被他推得往后一倒,后腰在桌角上狠狠撞了一记,还是止不住跌势,脚一滑,摔在地上。
宣怀风猝不及防,什么也没想,撑着地站起来,还没说话,手掌忽然传来一股痛楚。
他提起一看,两只手掌都割了好几道口子,肉里还嵌着一点碎玻璃。
血殷殷地留着。
白雪岚看见那刺眼的血色,也是一怔,直着眼站了半天,好像酒醒了点。
挪着身子往前走了一步。
宣怀风警戒地喝道,“别过来!”
白雪岚被吓到似的,立即就站住了脚。
他呼吸已经乱了,定定看了宣怀风两眼,又想伸手去握宣怀风的手腕。
宣怀风忙得把手一缩,还大大倒退了一步,瞪着白雪岚,不许白雪岚靠近。
“我看看……”
白雪岚刚嗫嚅了三个字,宣怀风就喝止了,愤愤地问,“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是谁猫哭耗子了?”
又冷笑,“我心里明白,你没有把我拉出去抽几十鞭子,已经算手下留情了呢!”
他手又痛,腰又痛,头更痛,再也不想和白雪岚周旋。
这家伙,十足的一个害人精!
转过身,把一脸羞愧的白雪岚丢在身后,提着血淋淋的两手大步走出房门。
孙副官他们早听见里面乒乒乓乓在砸东西,又听见白雪岚和宣怀风大吼,看见宣怀风淌着血出来,都赶紧围上去,急道,“怎么了?弄成这个样子。”
宣怀风说,“我已经尽力了,他如果还要喝,我无能为力。”
孙副官说,“现在何必说这种负气的话,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叫过来,反而多出一桩事来。快点包扎一下,幸好医生是现成的。”
两个医生立即把宣怀风带到厢房里,打开急救包给他处理伤口。
酒精消毒,真的挺疼。
宣怀风一边蹙着眉,伸手让医生在伤口上折腾,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隔了一会,思忖着说,“卧房那边好像没什么声音了。”
当助手的那年轻医生笑道,“宣副官,手都切了几个口子了,还记挂着白总长那边的动静啊?像您这样尽心尽责的人,还真少见。”
宣怀风顿时沉默下去。
那年轻医生看他脸色,大概猜到自己说错了话,便也讷讷地,闭上嘴,老老实实给伤口消毒。
弄好之后,宣怀风直接就回自己房里了。
他总有一个预感,觉得白雪岚还会生事,在床上躺了好久,翻来覆去睡不着。
奇怪的是,预感完全不灵验。
从那一刻到天明,再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连个从窗外门外经过的人都没有。
虫鸣倒是越来越清晰了。
宣怀风满心的事情放不下,似睡非睡,到了窗外天蒙蒙亮的时候,反而感到比睡觉前更乏。
他无端的有些焦躁,不想就这样躺在床上,听了几声鸡叫,便索性拖着疲累的身子起床了。
《金玉王朝》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昨晚的事在心里还留着阴影,宣怀风刻意避开白雪岚的卧室,绕到假山后头,沿池子走五曲石板桥到了小饭厅。
听差见他来了,赶紧帮他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枸杞红枣稀饭,端了一碟白糟鸡爪,还有一尾清蒸猪肉丸子,一碟绿油油的水灼青菜。
宣怀风问,“没有白稀饭吗?”
听差笑道,“白稀饭有是有,不过您今天还是吃这个吧。厨房的大师傅天没亮就起来了,特意为您熬的,怎么说也该赏个脸,是不?”
宣怀风更奇了,“这怎么说。”
“宣副官,枸杞明目,红枣补血。”听差指着小饭桌上的白糟鸡爪,“鸡爪子呢,是以形补形。再说,身上有伤口,不能吃酱油,不然以后伤口养好了,会留黑印子。这几天啊,我看您是要忌口啦。”
宣怀风不禁笑起来,“哪有这么多规矩?你比我们家的张妈还要唠叨。”
慢慢地,又敛了笑容,疑心起来,“这些东西,都是谁叫做的?”
听差不肯答,只露着笑脸,“没有谁,我们当下人的一点孝心。”
宣怀风直接问,“是总长?”
“唉。”
听差喉咙里吐出一个字,似乎是确定,又似乎是叹气,抬起眼,观察了宣怀风的脸色,自己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嘀咕道,“没用的东西。”
又对宣怀风张着脸笑,“宣副官,您本事大,英明,一下子就猜中了。您可千万不要和总长斗气,您两位一斗气,我们可跟着倒霉。总长说了,不许教你知道他有交代的。他说,怕你知道是他吩咐的,怄气不肯吃。您周全一下,我们就有福了。”
对着他呵呵地笑,又作了个揖。
宣怀风扫一眼桌上,什么滋味都有。
长长叹了一口气。
端起半温的枸杞红枣粥,尝了一口,蹙起眉说,“我不习惯这口味,你给我换碗白稀饭来。”
“这……”
“你不换,我以后就懒得给你们周全这个那个的了。”
听差只好给他换了一碗白稀饭。
宣怀风就着几条嫩嫩的油菜,把白稀饭喝了大半碗,比刚才的枸杞红枣粥舒服。
但身边总站着个人,眼睁睁瞧着,感觉格外古怪。
“你也没吃早饭?”宣怀风放下碗,打个手势请听差一起坐下。
“不不不,”听差摆着手说,“早吃过了。”
又呆站了一会,才试探着问,“宣副官,这猪肉丸子……不好吃?”
“一大早,吃这东西怪腻的。”
“您尝一个,试试味道?”
宣怀风听出点意思来,想了想,抬起头,“这里面又有什么道理了?”
听差嘻嘻地笑,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总长说,您吃一个猪肉丸子,就赏我一块钱。吃几个,赏几块。这事,总长不许让您知道。”
宣怀风一愕,好笑又好气,“打量这公馆里的人都把我当舶来品一样的买来卖去了。你告诉我,不怕我去向总长报告?”
听差很安心地道,“张戎说宣副官心肠好,从不和我们为难的。我就想,何必瞒着您呢?再说了,总长这是为您好,又不是害您,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
宣怀风一起床,就想着怎么避开白雪岚。
按昨晚发生的事来看,今天如果碰面,八成大不痛快。
现在被这听差中途岔进来,说了几次白雪岚的名字,倒也没心里想的那么不耐烦。
“好。”宣怀风夹了一个丸子,放嘴里慢慢咀嚼着吞下去,提醒道,“我帮你赚了一块钱,可别忘了。对了,你眼生得很,是新来的?”
“是。小的叫傅三,新到白公馆做事的。”
宣怀风站起来,端茶水漱了漱,笑着说,“你好好在这里做吧。听说当白公馆的听差很来钱。日后有什么消息,你也找我说说,能让你赚多一点的,我多少帮你一把。”说完就往门外走。
傅三脸上开了花似的,在他身后还一迭声的道谢。
出了小饭厅,宣怀风在靠背回廊站住了脚。
这时分往哪里去,倒有些踌躇。
主动到白雪岚跟前去,实在讪讪的,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且,天知道白雪岚疯起来,又会干出什么好事?
倒不如再去把海关那几本纲要看看,前一阵子过得乱七八糟,也没做出些正经事来,提的税务改革也弄得不上不下。
趁白雪岚要养伤,没功夫胡闹,做点实在事才好。
宣怀风想定了,移步去房里取书。
才转了几步,正好撞上官家迎面过来,笑着说,“宣副官,您起得好早,我还以为你在房里呢,差点白走一遭。幸好撞上了。”
“你找我?什么事?”
“您有一位访客,急着想找您。”
“哦?”宣怀风微愕。
他在这里,向来没什么客人的。
官家说,“我本来看这天色太早,不该吵您。不过看他的模样,好像真有什么事,又央求了我几句。所以只好给他跑一趟,瞧瞧您醒了没有,要是没醒,我就叫他回去。”
宣怀风问,“是谁呢?”
“是个姓戴的客人。其实前一阵就打过几次电话,说想找您了,总长因为您总是身上不舒服,说不管什么事,等您身子好些再谈。”
说着,神色暧昧地偷偷瞧了宣怀风一眼。
白雪岚和宣怀风的那些事,公馆里人人心照不宣,只是受了白雪岚严令,不敢在宣怀风面前带出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勾当来。
宣副官到底为了什么“身上不舒服”,大家心里明镜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