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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了饭,慕青又走了好几趟提水,淡菊烧火,两个人痛痛快快的洗去旅尘,互相帮洗了头,从衣包里找出梳子,梳通了就在竹床上纳凉等发乾。
相执了手,只是对着笑。心底都感到一片安宁静谧。
或许其他人陷入这样的绝境,即使夫妻相爱,未免牛衣对泣。但对他们俩来说,却只回想到过去在迷途小筑的安静岁月。
一路受惊担怕,此刻才感到安全。即使破屋陋室,他们总算可以安心在一起了。
慕青贴过去抱住淡菊,竹床却咿呀一声刺耳。慕青但凡一动,竹床就响个没完,抱着淡菊,他恨恨的说,「这里什麽都好,就这床明天我就劈了当柴火!咱们亲热,它较劲什麽?」淡菊脸红的推他,「劈了它,明天睡哪?」「不管了,虽然来日用钱的地方多了,还是先买个结实的床。不然春声传三里…哪能让人听些许动静去!」淡菊掩面笑了一会儿,「你消停着些吧。一路远来还晕着船,不歇歇只想那些有的没有的…」慕青凑近她耳边,手悄悄的伸入她的衣襟,「这是有的没有的麽…?」方才压倒,竹床使尽全身力气似的吱嘎了一声大响。慕青一言不发的把淡菊抱到地上去,下床时狠狠地踹了竹床一脚。
那晚他们不得不再洗一次澡,发间身上都滚满了土。淡菊笑软了,慕青抱着她,一脸无可奈何。
但崖州真是小地方,连张床也难买。慕青不得不咬牙切齿的忍那张竹床几天。直到竹瓦都铺满了屋顶,才有人家愿卖一张红木床。
当天他就劈了那张竹床,拿来生火的时候,特别快意。
百花杀 之十九 @ 作者:蝴蝶seba
崖州州牧给了慕青十日的休整日,他几乎都拿来整理家园。等屋顶铺满了竹瓦,忍痛买了白灰刷了墙,原本破落的陋室显得乾净俐落,竹柜里摆着他们不多的衣服,就那张红木床最气派,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
小吏帮他们找了个老仆妇煮饭打理家务,早出晚归,他们这个小小的家,总算是安顿下来。
在崖州,马金贵异常,连驴都是内陆几倍的价钱。慕青咬紧牙关,买了两头,真有床头金尽的烦恼。淡菊笑着把自己的私房添进公中,他还非打字条借不可。
「你打字条,那我拿了私房钱就能想跑。」淡菊半阖眼,「家里的帐还是我管吧。
你不惯这种琐碎…省得再买张这样的床。」「买贵了麽?」他紧张起来。当家才知柴米贵,一切都得自己主意,才知道以前过得多浑浑噩噩。
淡菊掩嘴笑,「不妨的…我拿醋薰洗过,也不是病气过去了…害怕麽?」她挑了挑眉。
慕青怔了一下。啊呀,莫怪这样精致的红木床,只卖那样的价…原来是死过人的床。
他也跟着挑眉,「我是没死过的人麽?小看我。」淡菊福了一福,「不该小看夫君胆量,妾身无礼了。」慕青一脸可怜兮兮,「娘子冤了我,这样怎够?我心疼,得揉揉…」一面拉她的手按在胸口。
「够了,」淡菊啐他,「越发无赖了。今天要去衙门了呢,还这麽无赖…」却还是轻轻揉了揉他的胸。
慕青的脸慢慢泛出霞晕,「我去衙门,可你要做什麽呢?」一面把手伸到她的袖子里摩挲。
「能做什麽?」淡菊畏痒,一面躲着一面笑,「串铃过街,赚点脂粉钱罢了。」「别医男人。」他板起脸。
「医者父母心,你瞧过只爱女孩儿的娘吗?」撕闹了好一会儿,慕青才依依不舍的出门,还回头叮嘱,「就算医男人,把个脉就很对得起他了,外伤叫他找别个大夫去…」「快去吧!」淡菊笑嚷,「只有你才当宝贝,谁看在眼底呢?」「这可是谎话。」慕青翻身上驴,「骗我心实呢。」这才往城里去。
她倚门看着慕青远去,第一次心底踏实,觉得临晚可以看到他。一水相遥,连恩恩怨怨也留在海的另一头。
大明禁海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她戴上面纱纱帽,吩咐了仆妇几句,收拾药箱,也下山去了。
崖州少有良医,淡菊来不多久,刚好酷暑引起一波痢疾,年年如此。她尽力救治,又建立一套简明的守则,这波痢疾竟没死几个人,她这初来乍到的医婆就这样站稳了脚跟。
後来替孩儿看病,看她蒙着面纱,吓得大哭。不得不取下面纱,孩儿反而好奇的摸她脸上的胎记,奶声奶气的问她是否黥面。
原来崖州土族复杂,当中有几族以黥面为美。後来她索性拿掉面纱、弃了纱帽,土人不以为异,流放官吏也习以为常,只偷问是哪族女子这样善医。
她还真没想到,居然也有不避之如蛇蠍的人们,将她如常人看待。连崖州世族冯家太夫人也与她相厚,嘱咐冯家家主多多善待刘通判,倒让慕青没费太多手脚就融入了当地的士族圈子。
慕青初来,面对暮气沈沈、破旧凋敝的衙门,也不禁苦笑。来这儿的犯官不是醉生梦死,就是竟日颓唐抑郁,他刚到衙门时,连州牧都不在,空荡荡的。
後来与小吏闲谈,才知道百姓根本不依赖官府,有什麽事情,找冯家谈去。这任家主慈善有余,魄力不足,又不是正经官府,许多事情只能敷衍着,连土族械斗都管不了。诸多积弊,也无法一一细诉。
官无心於民政,百姓不信任官府,有一种很疏离压抑的气氛。
他笑叹,先把捕快找来,好生整顿。幸好捕快、小吏都是在地人,有心为乡里做事,但官老爷们都是死气活样的,有心无力。这个年轻的司判大人长得这样好看,性子却柔中带刚,身手好的惊人,又肯做事,又有胆识,敢去激烈械斗中喝阻,镇住场子。渐渐也心服了。
真正让他扬名的,是起少有的谋杀案。一人被锄头打破脑袋,抢去钱财,血迹尚未乾涸。崖州连锄头都是希罕东西,慕青命家有锄头的人都得扛着出来,正色说,「本官擅长扶乩,神明已示真凶。两个时辰後,便能分晓。」两个时辰後,他指着一个人,「阴魂化蝇索命而来,还不认罪?」定睛一看,那人的锄头苍蝇飞舞,驱之不去。吓得那人跪下大哭,连称饶命,供称他将抢来金银吊在井里的桶子里。
众人皆畏刘司判能通鬼神,判案奇准,只有淡菊笑弯了腰。
「连我师父的故事都剽窃去,当心她气得跳出来打你这徒婿!」慕青也笑,「她再也不为这打我。真要打,就要打着问我怎麽拐了她心爱的徒儿,可惜没那麽长的手。」这是闲暇时淡菊说给他听的故事。据说发生在宋朝,淡菊也说,搞不好是她师父瞎编的。苍蝇喜食腐肉血渍,洗得再乾净,总有些缝隙藏着肉屑,苍蝇总能千里追寻。有个聪明人就这麽破了案,今天却让慕青拿来剽窃一回,还装神弄鬼。
见她欢笑,他心底柔软,携了她的手,「今天留猪皮没有?」「你真要学?」淡菊偏着头,「其实我外伤还算成…也没几个强过我的。」「医者难自医。」他凑到淡菊耳边小声说,「万一你生产,孩儿太大…总有缝那一两针的时候。」淡菊神情黯然,轻声叹了口气。「…若一辈子都…也不用烦恼这些。」她替彼此把过脉,很是忧愁。她原本就体寒,属於不容易着床的体质,慕青又在蒙难时伤了肾水,机率也低。若是一方如此犹可,不巧两个都属於子嗣艰难的体质。
「防范未然,有什麽不好?」慕青拉着她,「没孩子也好。省得他霸占了你,我只能一旁生闷气去,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只能在旁边扮可怜。」「你哪天不扮得很可怜?」淡菊笑他。
慕青脸孔一红。少年夫妻,不免意动的时候多。摩挲温存,慕青很勇往直前,临到宽衣解带,依旧有些阴影。往往会手足无措,露出无助的神情。
每次看他双眼朦胧,迷茫无助,淡菊就会去吻他,温柔蜜爱,他却总是慢吞吞、磨磨蹭蹭的,往往把淡菊抱在上,才能完事。
他将脸一撇,微微噘嘴,「不就是怕弄疼你?哪是扮可怜?都不知道我忍得多可怜…」「谁让你忍呢?」淡菊打趣他,自己反而涨红了脸。
「是说我能不忍了?」慕青笑着凑近她。
「…你到底要不要学外伤?」淡菊有些恼羞成怒。
「学!怎能不学?」慕青有些邪恶的笑,「反正『能不忍』的时候多的是。」被贬半年,刘尚书终於遣人来探望。
那是从小照顾慕青到大的老仆,见了又黑又瘦的少爷,跪地大哭,慕青笑着搀起他,跟淡菊说,「吾家老人也。」淡菊殷殷笑意,郑重的行了晚辈礼。老仆再三推辞,终是侧身受了半礼,连连说使不得。
「公爹遣使来望,是该如此,李老伯请上座。」淡菊温柔的说。
慕青带他四处看看,笑语晏晏。只见他眉间阴郁俱散,坦荡潇洒,指点破室陋院,语气充满自豪,并亲取井水泡茶,神态安闲。
虽然又黑又瘦,却神采飞扬。像是那个十七八的少年公子,名满京华的才子刘慕青。
「公子!」老仆哭道,「您…终於好了。又像以前的公子了…」想到他难後返家,脸上蒙着死气,尤其是老爷叹息着从随州回来後,更像是一缕幽魂,苍白静默,似乎早已离世。
上回返京,却日日阴郁,和老爷见面不是大吵就是小吵,还在皇宫闹到沸沸扬扬,脖子上带个血洞回来,也不给人碰。让老爷打了两顿也没消停,总觉得他身上的阴影越来越重,看得他心疼极了。
贬来这麽远,他日日跪求老爷让他来看看,怕他从小娇生惯养,恐熬不过这苦。
老爷却置了气,明明常暗里流泪,死活不肯。若不是皇上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老爷这才松口。
悬着这麽久的心,却看他气度神态竟似极愉悦安然,宛如昔日旧公子,忍不住大放悲声。
「李伯,你说得好笑。」慕青递帕子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我,哪有什麽以前以後呢?」端着茶点的淡菊,默然站住,竟有些痴了。
「刘州牧」没有了,「司空」也只偶尔出现。现在的人儿,的确就是慕青而已。
终究如何的重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是会痊癒的。这就是人哪…所以她的师父会这样喜欢,她也会这麽喜欢。只是…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微微的怆然…不应该,却控制不住。
慕青转眼看到她,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向她招招手。她端着茶点过去,慕青帮她把茶盘放在桌上,携了她的手,跟李伯说,「吾家荆妻也。」李伯赶紧起身跪拜行礼,口称夫人。Qī。shū。ωǎng。淡菊慌着要让,却被慕青扭着手按住。「家礼不可废,李伯受你一礼,你也受他一礼,应该的。」她红了脸,胎记犹艳。但心底那股淡淡的怆然,却被熨贴的消逝无踪。
百花杀 之二十 @ 作者:蝴蝶seba
标签:文化广东爆发了一次疟疾流行。
只隔一水,海南全境大大骚动起来,日夜不安,可说是人人自危。广东那儿的州牧极忧心,听说刘司判的娘子善医,束手无策之余,竟亲自来前来,不畏御史参议。
慕青原本是不愿意的,但淡菊瞧那州牧几乎瘦乾了,两眼凹陷,可见多日没睡,又听他说疫区极惨,恐怕是自己也在疫区视察多次吧…她拿眼睛看着慕青,满目哀求。
「疟疾难治,又易过病。」他抿紧嘴,「别哄我,我跟你学医可不是学假的。」「…让蚊虫叮咬才会上病。」淡菊踌躇了一会儿,「我随身佩戴驱虫药物,保住病人元气,通常可以熬得过去,并不就是绝症了。」她那医术通天的师父,只被疟疾这种流行病打败过。她的师父气得跳脚,嚷着要飘洋过海,去「南美洲」找「金鸡纳树」。未久入秋,流行范围很小,也没死很多人,但她师父抑郁许久,破口大骂文明落後、科技发展受阻碍,顺便连大明禁海都骂进去了。
她知道有种特效药叫做「金鸡纳霜」,就是金鸡纳树的皮炼制的。但知道也没用,据说在三重大海之外,一个叫南美洲的地方。千山万水,毕穷生之力也不可及。
「只是尽人事而已。」她摇了摇慕青的胳臂。
慕青看了看屋外捧着茶发愣的广东州牧,心底一阵阵的泛酸。什麽野汉子,也敢上门要见他的娘子!?管他是不是五品官…不是淡菊在跟前,就举起拳头打出门去!
偏偏他是贬官,不能轻离流放地。他怎麽舍得把淡菊摆在那些狼子野心的混帐面前?那种哀求的眼光他没见过?让他来装,还更楚楚可怜呢!
又长得高头大马,武官模样。一直嫌自己长得文弱的慕青,心底更不舒服起来。
但不让淡菊去,恐怕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可不,这就开始眼泪汪汪了。
「淡菊,」他拖着她的胳臂,凝重的说,「男人都是人面兽心的。长得越能看越禽兽。不管他们嘴里花花说些什麽好听的,都不能让他们哄了去。」「…慕青,我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