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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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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医尕宇陀查看着伤势,痛心地摇了摇头。麦政委和李尼玛激愤地望着前面,失去双手的强盗嘉玛措突然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悲惨地喊着:“打死我,打死我。”
  冈日森格站起来抽身而去,它要去报仇了,为了白主任白玛乌金它决定咬死放枪的强盗嘉玛措。但是雪崩制止了它,它望着大面积倾颓的冰体和弥扬而起的雪粉,突然改变想法朝前跑去。它浑身是伤,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奔跑的时候奔跑起来,雪崩的威胁、主人的危险让它溘然逸去的奔跑能力又猛可地回来了。所有的领地狗都跟上了它。它们直奔冰塔林中囚禁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地下冰窖。
  光脊梁的巴俄秋珠混在领地狗群里奔跑着,悲愤地喊起来:“獒多吉,獒多吉。”梅朵拉姆追了过去:“你要干什么?你回来。”他不听她的,依然沉浸在仇恨的毒水里,依然希望领地狗们能够扑上去咬死冈日森格:“獒多吉,獒多吉。”梅朵拉姆大声说:“现在所有人都是为了救人,怎么就你一个人是为了害人?我决定不理你了,这次是真的不理你了。”他似乎听懂了,嘟囔了一句什么又喊起来:“獒多吉,獒多吉。”领地狗们不理他,假装没听见,雪崩的声音太大了,也有可能真的没听见。光脊梁的孩子愤怒之极,边跑边踢打着身边的藏獒,愈加疯狂地喊起来:“獒多吉,獒多吉。”梅朵拉姆毫不放松地追着他:“你不要过去,危险,快回来,冰雪会埋了你的。”他绝对听懂了,回头感激而多情地望了一眼他心中的仙女。但是他没有止步,他越过了领地狗群,来到冈日森格身边,仇恨难泄地踢了它一脚。冈日森格忍着,忍着,不理他,不理他,一直往前跑。
  祈祷啊,丹增活佛跪在雪崩面前祈祷,几个铁棒喇嘛也跪在雪崩面前祈祷,索朗旺堆头人和大格列头人以及齐美管家都跪在雪崩面前祈祷。祈祷的声音如钟如磬,高高地升起了,是西结古草原人人都会念几句的《大悲咒》。
  刚刚把捆绑起来的藏扎西丢进冰窖的送鬼人达赤呆望着滚滚而来的雪崩,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又站住了,他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冈日森格和它的领地狗群,他愣着,愣着,突然回过身去,抱起那块他早就想扔下冰窖的沉重的冰岩。复仇的希望正在破灭,他要孤注一掷了,把冰岩从窖口扔下去,砸死一个算一个。他用冰岩对准了窖口,眼看就要松开双手了。
  梅朵拉姆追上了巴俄秋珠,一把抓住他说:“你往雪崩的地方跑什么?不要命了?我们的自主任已经死了,再不能死人了,你死了我会伤心的,知道吗小男孩?”巴俄秋珠停下了,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心中的仙女梅朵拉姆。梅朵拉姆又说:“听话,小男孩,你要听我的话。”说着就把他抱住了,她用仙女的姿态、仙女的温柔、仙女的情肠把他抱住了,这一抱似乎就抱走了他那已经被她追撵得有点慌乱有点动摇的仇恨,抱出了他的全部感动,感动得他觉得不听梅朵拉姆的话就不是人了。他浑身抖了一下,突然挣脱了她的搂抱,回身望了望前面抱着冰岩正要扔下窖口的送鬼人达赤,如同一只藏獒,跳了起来,扑了过去,大喊一声:“阿爸。”
  阿爸?谁喊谁呢?这里谁是谁的阿爸?送鬼人达赤蓦然回首,一眼就看到了巴俄秋珠。巴俄秋珠在喊他阿爸?他是巴俄秋珠的阿爸?巴俄秋珠从来没有管他叫过阿爸。他曾经对巴俄秋珠说,跟我走吧,去做西结古草原富有的送鬼继承人吧,只要你叫我一声阿爸,我就给你一头牛,叫我十声阿爸,我就给你十头牛,叫我一百声阿爸,我就给你一群牛。巴俄秋珠始终不叫,坚决不叫。可是今天他居然叫了,真真切切地叫了,为什么?送鬼人达赤用片刻的时间疑惑着,问道:“阿爸?你叫我阿爸?”
  巴俄秋珠大声说:“阿爸,我要救人了。”说着他一头撞过去,撞得送鬼人达赤连连后退。沉重的冰岩离开了窖口,也离开了他的怀抱,咚的一声掉在了冰石累累的地上。
  这时冈日森格跑来了,冲着送鬼人达赤吼了几声,然后激动地趴卧在冰窖的窖口,深情地叫着。领地狗们一个个跑来了,团团围住冰窖,也像冈日森格那样深情地叫着。冰窖沉寂的窖口仿佛豁然开朗,惊喜地传出了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和藏扎西的齐声喊叫:“冈日森格。”
  父亲后来说,雪崩没有掩埋藏匿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和藏扎西的地下冰窖,那么多巨大嶙峋的冰石,那么多掀天揭地的雪粉,在离冰窖二十步远的地方戛然而止。这是天意,是党项大雪山仁慈的雅拉香波山神的保佑,是丹增活佛以及所有来到这里的草原人念起了《大悲咒》的缘故。
  第三十三章
  在昂拉山神、砻宝山神和党项山神的保佑下,一只来自仇家草原上阿妈的狮头公獒,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做了西结古草原的新獒王。美好的故事传遍了西结古草原,也传遍了比西结古草原大十倍的整个青果阿妈草原。还有一个故事也正在传遍,那就是白主任白玛乌金挡住仇恨的子弹用生命保护了麦政委和獒王冈日森格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一传就传成了神话——阿尼玛卿雪山是格萨尔王的寄魂山,白主任白玛乌金前世是守卫格萨尔王灵魂的大将,而前世是阿尼玛卿雪山狮子的冈日森格正是从白玛乌金那里借用了格萨尔王的灵魂,才保卫了所有在雪山上修行的僧人。白玛乌金和冈日森格原来就认识,他们都住在阿尼玛卿雪山白玉琼楼的万朵莲花宫里。这样的传说在白主任白玛乌金隆重的天葬仪式后,变成了一种信仰——当人们面对雪山祷告时,便有了“祈愿白玛乌金保佑平安”的语言;格萨尔王的传唱艺人也加进去了关于白玛乌金的故事;寺院的画家喇嘛在四季神女和宝帐护法神的伴神里增添了白玛乌金的造型,那是一个骑着一只灰色的天犬藏獒,有着瞬时怒相和热欲表情的白色神祗。
  父亲后来说,藏獒就是那只灰色老公獒曾经救过白主任的命,可见白主任是不该死的,可是他还是死了,说明党项大雪山的雅拉香波山神格外成全他,让他快快地死掉,快快地变成了神,快快地摆脱了人世间的烦恼,走完了所有苦难轮回的里程。就是不知道变成了神的自主任白玛乌金还能不能记起人和藏獒跟他的交情,能不能记起灰色老公獒豁出自己的生命挽救他的生命的悲烈举动。
  自主任白玛乌金的天葬仪式自然由西结古寺的丹增活佛亲自主持。完了不久,西结古草原又迎来了另一个仪式,这是一个势必要载入史册的仪式,自然还是由佛口圣心的丹增活佛亲自主持。仪式上讲了话的还有青果阿妈草原工作委员会的一把手麦政委。麦政委不会藏话,由李尼玛翻译给大家听。尽管李尼玛的翻译没有加进去一点自己的意思,但参加仪式的头人和牧民都认为,是李尼玛在讲话,而不是麦政委在讲话,所以他们坚决不鼓掌。因为他们牢牢记得,李尼玛就是那个用枪打死了铁包金公獒的人。麦政委讲完了话,西结古草原有史以来的第一所帐房寄宿学校就宣告诞生了。
  学校坐落在碉房山下野驴河边秀丽到极致的草原上。两顶帐房是由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提供的,里面的地毡和矮桌以及锅碗瓢盆等等生活用品是由牧马鹤部落的头人大格列提供的,别的部落的头人提供了一些牲畜,算是帐房寄宿学校的固定资产。学校的校长是谁呢?是父亲。这是麦政委的意愿,也是丹增活佛和头人牧民们的意愿,加上父亲自己的意愿,那就真正是天经地义了。学校的老师是谁呢?也是父亲。父亲还想请梅朵拉姆兼任教师,麦政委不同意。父亲又想请李尼玛做教师,麦政委还是不同意。父亲问他为什么不同意,麦政委说:“他们有他们的工作,学校的事儿你就先一个人承担着吧。”学校的学生是谁呢?是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是光脊梁的巴俄秋珠,是十多个愿意来这里寄宿学习的西结古草原的孩子。
  又有了一个美好的传说:上阿妈草原的七个流浪塔娃,在西结古草原找到了家。那儿没有让他们害怕的骷髅鬼、吃心魔、夺魂女,那儿满地生长着永远吃不完的天堂果,那儿可以看见美丽吉祥的海生大雪山冈金措吉。西结古草原之外的人,听了这样一个传说,心里都有些向往时的痒痒。
  獒王冈日森格一直在西结古寺里养伤,藏医尕宇陀和又回到寺院做了铁棒喇嘛的藏扎西给了它无微不至的关怀。好像是它的委派,大黑獒那日曾经带着领地狗来学校看望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和父亲。父亲跟大黑獒那日说了很多话,然后摸摸它的肚子说:“不会是真的有了吧?”来的那天,大黑獒那日和所有领地狗朝着两顶帐房之间狂吠了许久,算是一种警告吧:“老实点,别伤害了这里的人。”两顶帐房之间的空地上,无精打采地趴卧着眼下父亲的另一个影子,那就是饮血王党项罗刹。
  饮血王党项罗刹是父亲用三匹马轮换着从党项大雪山驮到西结古来的。那时候它昏迷不醒,驮到这里后的第三天它才醒来,一醒来就看到了父亲。父亲正在给它捋毛,它吼起来,它的喉咙几乎断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它仍然煞有介事地狂吼着。在心里,在浑身依然活跃着的细胞里,它愤怒的狂吼就像雷鸣电闪。父亲感觉到了,轻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手并没有停下,捋着它的鬣毛,又捋着它的背毛,一直捋到了它的腹毛上,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然后在他愤怒而猜忌的眼光下给它换药。药是他从藏医尕宇陀那里要来的,每天都得换。换了药又给它喂牛奶。牛奶是索朗旺堆头人让齐美管家派人给他送来的,每天都送。他舍不得喝,留给了饮血王党项罗刹。父亲知道它现在不能吃东西,只能喝一点牛奶。
  牛奶一进入饮血王党项罗刹的眼光,它就浑身抖了一下。它那个时候真渴啊,渴得它都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喝一口舌头上的血。它看到父亲拿着一个长木勺,从木盆里舀了半勺牛奶,朝它嘴边送过来,突然就意识到这一定是一个阴谋,人是不会仁慈到给它喂吃喂喝的,而且喂的是牛奶。它从来没喝过牛奶,只见过送鬼人达赤喝牛奶,只用鼻子闻到过牛奶的味道,知道那是一种很香很甜的液体。它恶狠狠地盯着木勺,真想一口咬掉那只拿木勺的手,但是它动不了,它失血太多,连睁圆了眼睛看人都感到十分吃力。它忍着,把心中的仇恨通过空瘪的血管分散到了周身,然后紧紧咬住了牙关:不喝。尽管几乎就要渴死,但是它还是决定不喝。父亲仿佛理解了它。父亲最大的特点就是天生能够理解狗尤其是藏獒。他说:“别以为这里面有毒,没有啊,我喝给你看看。”说着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又把长木勺凑到了它嘴边。它还是不喝。父亲说:“如果你有能耐,你就自己喝吧。”他把盛牛奶的木盆端过来放到它眼前,然后过去抱起它的大头,试图让它的嘴对准盆口。但是它的头太重了,厚实的嘴唇刚一碰到盆沿,木盆就翻了过来,牛奶泼了它一头一脸。它吓了一跳:莫非这就是他的阴谋?他要用牛奶戏弄它?这个问题来不及考虑,牛奶就流进了它的嘴角,感觉甜甜的,爽爽的。它禁不住费力地伸出了舌头,舔着不断从鼻子上流下来的牛奶。
  以后的几天,饮血王党项罗刹依然猜忌重重,拒绝父亲用长木勺喂它。父亲只好一滴一滴把牛奶滴进它嘴里。滴一次就是很长时间,因为必须滴够足以维持它生命的分量,况且牛奶里还溶解着疗伤的药,那是绝对不能间断的。父亲说:“你真是白活了,连好人坏人、好心坏心都分不清楚,我能害你吗,你这样对待我?”饮血王党项罗刹听不懂这样温存的人话,只能感觉到这个一直陪伴着它的人跟送鬼人达赤不一样。它完全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的不一样,甚至也不喜欢他过多地靠近自己,总觉得人是很坏的,坏就坏在他要带给你灾难的时候,往往是一脸的笑容。虚伪奸诈、笑里藏刀在它看来差不多就是人的代名词。


  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它预想中的灾难并没有出现。这个人一有时间就围着它转,捋毛,换药,滴奶,坐在地上跟它唠唠叨叨地说话。换药是疼痛的,新药粉一撒上去,就让它受伤的喉咙疼得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脖子咬断。但这样的疼痛很快就会过去,过去以后伤口就舒服多了。有一次,父亲把一些滑腻的疙瘩硬是塞进了它的嘴里,它暴怒地以为灾难来临了,残酷的迫害已经开始。但是很快那些疙瘩化成了汁液,它咂了咂嘴:啊,酥油,是它闻到过和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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