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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然道:“我身负着护卫之责,每晚到了这时候都要巡夜。刚刚对面山林里的宿鸟忽然惊飞,还要吩咐几个亲卫去查一查,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忽然露出悟色,“白姑娘就是被那些鸟儿吵醒的?”
娉婷听他说已经派人去查,心中安定一点,淡淡点头道:“我毕竟也随过军,寂静的夜晚宿鸟惊飞,通常是敌人潜行靠近的兆头。”
漠然露出笑容,也点了点头:“正是。在军中久了,听见鸟飞就警惕起来。不过白姑娘不用担心,这边有我和亲卫们照看着。深夜风冷,你还是快点睡吧。”
他还有事情要处理,安慰两句,辞了出去。
醉菊掩嘴打个哈欠,懒懒道:“姑娘也听见漠然说了,不必担心,他比你还提心吊胆呢。这风真冷,关上窗子好吗?”
娉婷睡得本来就浅,这样一闹,睡意全消,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怎肯再躺下去,笑道:“冬天的大月亮最漂亮了,照得雪地亮晶晶的。横竖身上盖着被子,也不会冷。”
醉菊瞅她两眼,知道要劝她睡是不行的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明明一个玲珑剔透的人,怎么有时候偏又像小孩子似的?”掀开棉被钻了进去,和娉婷挤在一块,探出头来看月亮。
“王爷也该回来了吧?”看着月亮,娉婷眸子里泛出柔和的光芒,幽幽道。
醉菊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啧啧道:“我就猜你心里正念叨这句,岂知不但心里念叨,连嘴上都说出来了。”边笑着,边在被子下抓住娉婷的手腕,把了把她的脉,一会就放下了,敛了笑,道:“可见情字误人。王爷是多厉害威武的人,你又是多风流洒脱的人物,一遇上这字,竟都患得患失,白让旁人嗟叹。”说着,也幽幽叹了一口气。
娉婷侧过脸,细细盯着她瞧了片刻:“你现在只管笑话我吧。这个字,也只有遇上的人才知道个中滋味。”把脸转向窗外,兴致又被晕黄的月光勾起来了,惬意道:“真是好月亮,如果在雪地里弹琴,琴声和着月色,不知该有多美。”
醉菊一句截住了:“快不许想。这么冷的天,还要在雪地里弹琴呢,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子。好不容易调理得好了点,难道又去糟蹋?”
娉婷知道她说得有理,不再说什么。
月下弹琴虽好,但缺了知音,是怎样也无法十全十美的。
静静瞧着满地白雪,忽又想起当年在花府,楚北捷慕曲而来,求了一曲,竟还要再听一曲。
她当时未知楚北捷的身份,却已猜到他用了假名,刁难道:“公子为曲而来,有求于我,自然应该诚心诚意,报上真名。”
楚北捷却反问:“小姐难道无所求?”
“我求什么?”
“小姐求的,自然是一名知音。”
记得楚北捷的笑声低沉悦耳,里面满是自信和从容。
那样笃定,浑以为天下无事可以让他愁眉的男人。
如今回忆起来,才知道当日楚北捷的一言一行,从没被自己忘过半分。或是所有与他厮磨的分分秒秒,都历历在目,无从忘却。
想不到的是,他们还有今天。
如果这是苍天的恩赐,苍天待她实在不薄。她已经怀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他一天天地长着,安安静静,乖巧地躺在腹中。
第一胎现形会比较晚,再过两个月,大概就能从小腹的突出看出来这小生命了吧?
娉婷在被下轻轻摩娑暂时还平坦的小腹。小腹暖暖的,让掌心暖烘烘的,让心田也暖烘烘的,彷佛那个小小的生命里,已经流动着灼热的血,像他父亲一样,充满了狂傲飞扬的热情。
她转头,轻声道:“醉菊,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成全,让我可以亲口告诉王爷这个消息。”眸中氤氲着梦幻似的柔情:“那一定是,我人生中最动人的一刻。”
娉婷遥望窗外,东方一片沉寂,朦胧的墙和高大的叉着长枝的老树阻拦了视线。
那是,楚北捷的归路。
天色渐白。
响亮的啼哭声,从门缝处那道细细的缝隙间传来,如一道惊雷,打在众人高悬一夜的心上。
东林王从临时布置的座椅上猛然站起。
“生了?”
匆匆从门内出来的御医忙了一夜,脸色苍白,筋疲力尽地向东林王和王后行大礼,唱念道:“恭喜大王,恭喜王后娘娘,总算平安生下来了。”
“是男是女?”王后抢着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御医的嘴上。
“禀告王后娘娘,是位小公主。”
几乎在场的人的脸,都沉了下来。
不是王子。
东林未能有一位新太子。
御医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消息,垂着头,小声禀道:“丽妃娘娘母子平安。大王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偷偷抬眼,瞥东林王脸色。
“好。”东林王点点头,携了王后,舒展了一下皱了整夜的浓眉:“丽妃也辛苦了。”他的视线向后转,落到弟弟的身上。
“恭喜王兄。”楚北捷走了过来,郑重行了一个大礼,直起身便道:“前线大战在即,不能再耽搁。我回宫取了兵符立即点将出发,不再来向王兄辞行。待凯旋归来,再陪王兄饮这杯喜酒。”
东林王一愕:“王弟的行程过急了。如此大战,主帅出城,至少应该由寡人在城头送行。”
楚北捷沉声道:“军情紧急,此刻先不管那些繁琐礼节。”他虽对着东林王说话,一双乌黑的眸子却转到王后脸上,牢牢盯着她的每一丝表情。
王后心里暗惊,面上冷静地东林王进言道:“大王,镇北王说得也有道理。军情紧急,镇北王在王宫滞留数天,边境上的兵将们也心急如焚地等着主帅。”
东林王偏头向王后淡淡一扫,顺水推舟,点头道:“那王弟就去吧,路上小心。寡人在这里设好酒宴,待你凯旋。”
镇北王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虎步霍霍生威。
只等他挺拔的背影一消失,王后立即招手,将新上任的侍卫总管董正召到身边:“立即派人封锁昭庆宫。我早前说的,你可都准备好了?”
“禀娘娘,都准备齐全。弓箭都换成练习时用的钝平箭头,上面涂了迷药,入肉不会超过半寸。守那边的侍卫们没有一个是王爷亲自提拔上来的。”
“嗯。”王后点点头,抬眼看看身边的东林王,眼中闪烁着果毅的光芒,沉声道:“去吧。”
“遵命!”
第六章
天色已大亮,北风仍在吹,幸喜太阳总算从云后出了来,有了几分暖意。
娉婷采的梅花花瓣已经满了一坛,一早起来,用绍酒、白糖、粗盐、冬菜梗子腌了,又停了下来,笑道:“再添点新鲜的五香草,兴许更好。”
“我去拿。”红蔷兴致勃勃去厨房取了过来,看娉婷忙碌,在一旁赞道:“这么精致,一定很好吃。这是专为王爷回来准备的?”
醉菊怎会瞧不出红蔷的意思,瞥她一眼,笑吟吟道:“等好了,你也可以尝一点。”
红蔷大喜,将嫩白的掌在空中清脆地拍了两下,又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娉婷昨晚赏了一夜的月,精神却出奇的好,也不客气,吩咐道:“你到院子角落里扫开一处雪,在泥地挖个小坑。被雪埋过的土别有一股清淡香气,我们将坛子埋在泥中,用火熏半个时辰,让泥香入到坛内。等王爷回来,这坛素香半韵就可以开封了。”
醉菊一呆,啧啧道:“素香半韵?连名字也婵精竭虑地想,难为你那般心思,吃这个的人可有福了。”
娉婷恼她熟了便总趁机取笑,横她一眼,脸上却情不自禁带了一丝羞涩。动人之处,让醉菊也眼前一亮。
红蔷领命,拿了扫帚出门。
娉婷拿起坛子,坛子本不轻,腰肢骤然用力猛了,脚下一个趔趄,唬得醉菊惊呼一声,连忙过来一把接了,嗔道:“再来这么一两次,倒要把我吓出毛病来。”
自己双手端了坛子出来。
红蔷已扫开一片雪,正拿着小铲子挖坑,半天才挖了一点点疙瘩出来。
醉菊撩起衣袖道:“我来试试。”接过铲子,捣腾了许久,满头大汗,却仍未挖出什么,不禁愤愤道:“这泥土可恶,难道下面是石头不成?”
娉婷在一旁搓着手看她们忙碌,听了她的话,禁不住笑起来:“一听就知道你是从不干粗活的。冬天里冻过的土当然结实,我们力气不够的,看来要找个亲卫过来帮忙才行。”
“这个好办,我去找一个过来。”红蔷和亲卫们最熟,立即揽了这个差事。
转身要走,却被醉菊一把抓了后背的衣料,轻轻扯了回来:“不必去请啦。你看,现成的一个过来了。”
三人一起向院门外看过,果然一个人影正快步走来,远远地瞧去,似乎是漠然,都翘首等着。
“哎,楚将军……”红蔷一等漠然跨入院门,兴冲冲张口就喊,喊到一半,声音忽地吞了回去,识趣地闭上嘴巴。
来的果然是漠然。
他仍穿着昨夜来时的衣裳,腰间佩剑,看起来清清爽爽,一丝不苟。但他的脸色,却难看得不成样子。
就算是忽然发现敌军重兵压境,也不会有比这更难看的脸色。
一见他的脸色,连娉婷和醉菊也凝住了笑容。
“怎么了?”片刻的沉默后,娉婷开口了。
漠然镇定的神情中藏着常人看不出的惊疑不安。不愿让娉婷受到惊吓,漠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浑身察觉到危险预兆似的紧张后,才迅速低声答道:“事恐有变,这里不能待了,请姑娘随我来。”
转身走了两步,见身后并无人跟来,娉婷等仍旧站在原地,又转身皱起眉道:“时间不多,不要再耽搁了。”
娉婷站着不动,北风似乎忽然更刺骨了,搓了搓手,对漠然道:“你跟我来。”转身进了屋内。
漠然见她镇定自若,不禁一怔,稍一踌躇,随在她身后。
红蔷和醉菊都知道事情不妙,但究竟何等不妙,却怎也想不出来。知道娉婷有意与漠然私下交谈,醉菊扯扯红蔷的袖子,两人捧起未能埋入土中的坛子,自行进了侧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娉婷入了屋,在椅上坐了下来。不知想着些什么,眼神飘飘的,端起一杯放在桌上的茶水,等触了唇,才发现那是凉的,又重新放回桌上,才低声问漠然道:“是王后派来的人?”
漠然又是一讶。
王后派高手潜伏在附近的事,楚北捷从未透出口风。
他看向娉婷。
娉婷涩笑,“猜也猜得到。骨肉之仇,哪有这么容易忘却的。王爷不许我离开这里半步,又孤身上路,把亲卫们留下来也罢了,竟连你也不肯带上。偌大的东林,敢与王爷对峙而和我有怨的,还有谁呢?说吧,情况有多糟糕。”
最后一言间,慵懒的模样已不翼而飞。闪亮的黑眸里转起一道睿智柔光,让人刹那间忆起,她也曾是在北漠主宰一国存亡的堂堂上将。
漠然深深看着清秀的脸颊片刻,决定坦白,低声道:“糟得不能再糟。昨夜派去山林里侦察的十名亲卫,没有一人回来。我等到今日凌晨,觉得不妥,又派人前去查看王后所遣高手平日潜伏的地点,瞧瞧他们是否有异动……”
“这些亲卫,定然也没有回来。”娉婷淡淡截断,叹了一声,蹙眉道:“如此说来,恐怕这座山也被包围了。王后手上有那么多兵马?”
“白姑娘,事情紧急,请立即随我去后山。”漠然焦急道:“后山有王爷准备的隐匿居所,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寻常人极难找到。别院目标太大了。”
娉婷瞅他一眼,幽幽启唇问:“这里只有区区一队亲卫,就算加上你,也拦不住这整山人马。双方实力悬殊,他们为何却仍不肯露出踪迹?”
漠然低头思索,忽然抬头,不大相信地问:“难道他们早就查探到后山的隐匿处?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对手若如此厉害,又有重兵在手,这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眉头更加紧皱。
娉婷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起身掀开帘子,倚在门框上,仰头看了看天色,忽间:“别院中养着多少信鸽?”
“一共十五只。”漠然问:“怎么?”
“都放出去,沿着别院的四面八方,每个方向都放。”
她语气淡然,意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漠然不知不觉遵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