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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脸色微微一沉。
步效远深深吸了口气,想了下,说道:“陛下既然要赏赐于我,那我就斗胆请求一事,求陛下恩准。”
女皇目光微微闪动,沉声道:“说。”
“我的义兄义干云天,是个大大地好汉。他生平唯一的心愿就是投身军营建功立业。今天不幸遭了断臂之痛,按照军规,是不能留在军中了。陛下您如果真要赏赐我和我那义兄,我就斗胆代我义兄,恳请陛下准许他继续留在军中。他不像我是个粗人,熟读兵书,极有才学,他日必定还能为陛下效力!”
步效远说完,再次顿首到地。
他话音刚落,百官们就立刻面面相觑,个个面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昌平公主起先两度立誓,步效远应声击退了元炬。现在他说有一事相求,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会想到他说出口的竟是这样一件事!王司徒脸色阴沉不定,那萧丞相面上虽一派平静,心中却是微微又起了希望。
萧家本来就知道自己得了女皇的属意,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中途落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谁知现在局面骤然又这样戏剧性地起了变化。过段时间,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那时重新议婚,这驸马之位十之八九还是会出自自己萧家。
女皇听罢,暗地里也是松了口气,心想这步效远果然是个聪明的人,纵声笑了起来:“你的义兄武功郎,荐举你有功,本就是要厚赏的。你又代他这样恳请,朕岂会有不准的道理?叫他如今安心养伤就是。”等步效远谢恩过后,沉吟了片刻,又笑道:“你今天的功劳很大,这样的赏赐远远不够,朕另赐你宅邸一处,美婢……”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明元女皇话说一半,就被个苍老的声音打断,定睛一会,竟然是自己本家的辅国公。
女皇压住心中不快,问道:“国公有话要说?”
辅国公走到女皇座前,颤巍巍下跪了,痛心疾首说道:“陛下,北夏的元世子猖狂小儿,辱我中昭,公主殿下两次对天起誓,自愿嫁给能击败世子之人,以挽回我中昭颜面。今天发生的事,此刻不过在此处的这数百人所见,只是等到明日,天下就都会知晓了。陛下万乘之尊,公主金口玉言,岂能这样出尔反尔,言之无信?老臣不忍天家因为此而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故而斗胆冒死进言,还请陛下三思!”
萧家的人瞬间已是胸口堵上了一阵闷气,暗骂你个端木老狐狸,不过是知道公主落入你家无望了,这才一开始寻了个借口退出,免得丢了端木家的颜面。现在又见到有这样可以阻拦他萧家的天赐良机,自然不会放过了。
女皇脸色也是不大好看,却是一下被捉住了把柄,一时竟是应不出来。百官群臣中一下也嗡嗡声四起。
步效远本已是站了起来要退下的,见局面骤然又起了变化,飞快地看了眼昌平,见她眼睛低垂望着地面,面色沉沉如水,半点笑意也无,心中难以自禁又是一阵微微酸楚,想了下,上前几步,已是再次跪在了辅国公的身侧,朗声说道:“陛下,我出身下九流,为人又愚钝,公主却是天家之尊,金枝玉叶。我万万不敢有此想法。求陛下恩典,切切收回成命!”
端木辅国公抬头,见边上的步效远神情肃穆,看起来那番话真的是完全出自本心,气得差点跌坐在地,暗骂无知小儿,真的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又愚又钝,竟是自己把这天赐的大好机会硬生生给推出去。只是真这样眼睁睁看着那萧家不费吹灰之力地娶得公主,心中又实在不甘,正想再说,不想身边却是起了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定睛看去,见女皇下首的昌平公主已是霍然起立,盯着自己身边那姓步的小子冷声说道:“我既然对天立誓过,自然会遵照诺言。”
步效远如遭雷击,愕然看着昌平已是移步到了女皇面前,端正跪下说道:“陛下,昌平请求陛下准许我招步效远为驸马,以应我对天所发的誓言。”
10
10、第十章 。。。
她要我!她竟然自己开口,说要我!
步效远的心再次狂跳了起来,定定地看着跪在他身前几步开外的昌平公主的背影。
两年的时光流逝而去了。她的那一头曾经在幽暗中软软凉凉地缠绕在他脸庞脖颈之上,撩动了他无限情思的长发,现在整整齐齐地向上拢着,一枝耀眼的金色凤钗紧紧地攀附在了乌黑的云鬓之后,露出了她洁白温腻的一段后颈。
“昌平!”
他被高高传来的一声含了隐隐力道的声音惊醒了过来,急忙收回视线,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女皇陛下正注视着跪在她面前的昌平公主,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有些不快。而公主,她的头却仍是那样高高抬着,甚至连耳垂之上悬下的一副明玉珰也是纹丝不动。
他现在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可以想象她此刻与女皇对视时的那种神情。
片刻前因为她的话而在他心中生出的那种隐隐的雀跃已是迅速地退却了下去。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坚持,但是他知道,她其实是不喜欢再次看到他的。
他犹豫了下,终于再次叩头到地,有些困难地说道:“求陛下,收回公主的美意……”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本来跪在他身前的公主已经站了起来,转身裙裾飘拂,几步就到了他面前站定。
那种他曾经念念不忘,终于因为光阴的流逝再也无法捕捉,而就在这一瞬间,仿佛再次迅速唤醒了他记忆的那种幽凉馥郁的气息,朝他毫无遮掩地再次扑了过来,他微微抖了一下。
“我招你为驸马,可是委屈了你?”
她冷冷问道。
步效远抬头,见她居高望下,眉间淡淡聚了丝戾气,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盯着自己。脑海里顿时又浮现出了那个夜里,她的手掌朝自己挥过来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应该也是现在这样的表情吧?
“不是,没有……”
他的脸微微热了起来,不敢再看她眼睛,低下了下头,有些结巴地说道。
“我先头既然已经对天起誓过,你现在又说没委屈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却,你当我是什么人,能容你这般轻慢?”
她的声音冰冷,仿佛一条带了寒意的细细的蛇,钻进了步效远的心里。他下意识地抬头,又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那种带了厌憎的冷淡目光。瞬间,他从里到外地石化了,心中只是不停地想:她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却一定要我做她的驸马?
步效远大概永远也不会想清楚,公主也不需要他想清楚。他还在茫然的时候,她已经转身再次跪回了刚才的地方,对着女皇说道:“陛下,我的驸马,并非我自己所选,而是天代我选定,违逆怕有折福。请陛下择日为我完婚,以守誓约。”
女皇不再说话,把目光定在了步效远的身上,凝视片刻,终于在大臣们的嗡嗡议论声中站了起来。全场立刻静寂了下来,无数的目光聚在了站得最高的女皇的身上。
“太史令。”
她终于说道。
被叫到了的太史令急忙出列。
“你择选一个黄道吉日,昌平公主和驸马完婚合卺。”
“陛下,臣早几日就已经查看过历法,后日恰逢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辰值日,正是个黄道吉日。若是错过,就要等到下次月了。”
女皇一怔,目光再次掠过了站着的昌平和仍跪在地上,垂首只能看到阔额的步效远,略微沉吟了下,仿佛自言自语道:“后日……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陛下,”刚才那得了平身归位的辅国公因为座次列在女皇左手边的最前一位,早听到了,怕夜长多梦,万一又起了什么变故,颤巍巍又出列启奏,“陛下,步驸马虽出身低下,今天不但力挽狂澜,而且叫我中昭不战就得到滦河以北三百里丰饶国土,无愧少年英雄的名号。难得公主深明天命之理,甘愿委身招他为驸马,这样的美事佳话,正可以传颂天下,振奋人心,叫百姓知晓我中昭国运正隆、天恩浩荡,天下同乐。所以老臣以为,不宜拖延下去,应当越快越好。”
辅国公端木一姓本三望族之一,十数年前,明元女皇初登基之时,端木家族可谓权倾朝野,门人无数。近些年来,因为女皇暗中掣肘,有意扶持王萧两家以制衡,辅国公虽不及当年风光,只朝中以他马首是瞻的文武官员仍是不少。此时见他这样上奏,自然纷纷附和。剩下的一干官员,想起去年自属国西戎叛乱,两国开战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事断断续续拖延了将近一年,虽然扶持了新的西戎王,但到现在,还未彻底平乱。而中昭国内人力物力损耗却已极大,百姓说起这场战事就摇头叹息。此时若是昭告天下,百姓知道天家公主下嫁给为国立功的一介平民,必定欢腾鼓舞,倒也不失是个振奋人心的契机,所以都没反对。
女皇虽然知道自己这个本家辅国公的心思,只是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沉吟了下,抬头见自己的女儿站在那个步姓男子的身前,衣角拂风,神色决然。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自己纵然是一国之尊,如今只怕也是无力扭转乾坤。再看向那个步姓男子,虽然出身低贱,无法与自己的女儿般配,只看起来也是忠厚磊落,今日又立下大功。昌平招了这样的驸马,若是以后能借此避过皇家权力之争,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明元女皇思量再三,终于缓缓开口说道:“众位卿家说得有理。朕的女儿,昌平公主,与步效远步卿,就按太史令刚才择定的日子大婚,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
步效远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将近两年的羽林军火头房,看着迎接他的各种欣喜、羡慕、奉承和妒忌的目光,仍然有一种没有完全清醒的感觉。
片刻之前,明元女皇宣话之后,摆驾离去,公主也在侍女的簇拥下走了,没有多看他一眼。而他一直目送着她,直到她骄傲的华美背影消失在了校场的南门之外。而后天,不过两夜之后,他真的会与她、这个他曾一度以为高不可攀的女子合卺洞房,从此,她成为他的妻,而他,就成了她的夫?
他怔怔坐在自己平时休憩的铺位上,脑海里浮现出了两年前那个深夜时的片断……
他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召唤着,风一样地追逐着前面的那辆马车,那个不过短短半夜、一场欢爱,就已经侵入了他心魂的女子,她现在就坐在车上,被随了马车疾行而狂舞不止的紫色帷幕遮挡住了,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她的马车入了太宁宫高高的皇宫外墙。等到了第二天,他向守卫打听昨夜入内的那辆马车。
“昌平公主。”
守卫飞快掖起了他递过的钱,简短地说。
昌平公主……
中昭最高贵美丽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在那夜里慢慢溢出闪烁泪光,自己进入她身体,她又重重咬了他肩膀一口的像猫一样的女孩?她身上带着的那种幽凉馥郁的气息,甚至在几天之后的此时,仿佛还在他的鼻端萦绕,久久散之不去。
他颤抖得像得了快要死去的重病。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他的家为什么会在第二天变成了那样的模样。
他反反复复地翻看着那块绣了暗纹的精美的衣料和上面的几个字。这是她留给他的唯一一片关于那个像梦一样的春夜的最后记忆了。
离开这里。就像她最后留给他的那几个字叮嘱的那样。这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几天之后,他又回来了,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他的脚,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直等在太宁宫外西门的附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太宁宫卫尉寺里要招纳人头,于是他进去了,成了一名最低下的伙夫,结识了与他一同进去的李续,他的义兄,在那里默默地过了将近两年。只在夜半无法入睡或是梦醒的时候,同伴的震天鼾声中,他会独自到屋外去练他的刀,或者就着月光默默看着那片早已经陈旧得看不出原来色泽的衣角。
两年的时光里,他看到过一次她的身影。那是第二年的正月元宵,明元女皇在太宁宫的广德殿中大宴群臣,他被暂时调去了御厨做粗活,送菜到广德殿外转交给宫女的时候,终于远远看见了她的侧影。她穿着华美的宫裳,高高坐在女皇陛下的右下首。那时候她似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