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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还在我们脸上打转,显然分不清我们谁是谁。我还没什么动作,棣已经先动了手,一把捏住那吹弹可破的小脸,笑着说:“蓝家小妹子,我是你棣哥哥。”
小姑娘露出大大的笑脸,说:“方家小哥哥,我是蓝洁。”
想想我和棣以前一块佩饰能花一百两银子的奢侈生活,再看看娘现在的生活,觉得真是对不起爹娘。
怎么挣点钱让娘和蓝洁过得好一点呢?要不我开个医馆?
还没等我想好,江德卿先送来一百两银子。
我气得变了脸,想给他扔出去,他忙着拦住我,急急地说:“小槐,别以为我这是可怜你来接济你的,不是的。这是我娘让我求你给她做点香粉,现在是冬天,她的脸有点干,还有点痒。还有几位姨娘、姐姐、嫂子们,她们也想求你的胭脂香粉,只是不好前来。”
我瞪他,说:“谁让你告诉她们我回来了?!”
江德卿说:“我…我忍不住,你回来了,我真的好高兴…就告诉了爹爹…”
棣倒无所谓,掂起一块银子说:“一百两银子啊,可以买好多东西呢。我想吃王记的茶香瓜子,还想吃后街的牛肉,娘昨天还说过年时给小蓝妹子做新衣服呢,可惜没多余的钱。这下可好了。”
江德卿有点呆,说:“小蓝妹子?谁呀?”
棣冷冷地说:“我未来的嫂子呗。”
我低了头,不敢看棣。
以前说过只要我一回家就对娘说退婚的事,可是真的到了家,看到娘清减的面孔,额头眼角隐隐露出的细纹,身上半旧的衣裳,还有长大后初次见面的蓝洁清脆地叫了声“槐哥哥棣哥哥”,然后围着我们转来转去,看着她活泼可爱的样子,拒婚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几年给爹娘惹的麻烦太多了,而且蓝洁父母双亡,我怎么也没有脸说出这些话。
背地里棣和我治过好几次气,好几次发脾气说我说话不算数,我若不说他自己去说,可是一直也没开了口。
那脸一直也没好看过。
江德卿傻了,看着我说:“你要成亲了?”
棣冷冷地说:“可不。”
江德卿惨白了脸,手一松,银子掉到地上,失魂落魄地说:“你要成亲了,你要成亲了…”
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
我急忙追出去拉着他说:“喂,小江,你不会再干傻事吧?告诉你,你要是再犯傻伤害自己,我就…我就…”
江德卿转过头木头似的看着我,喃喃说:“没想到你…你要成亲了,你要成亲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棣也瞧得不对,过来抓他双肩用力摇了几摇,说:“喂,你可别在我家犯病啊,我哥成亲关你什么事啊?”
江德卿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说:“你真狠心…”
我心里直犯堵:明明比我们还大着两岁呢,已经行过冠礼了,怎么还这样?
其实我知道他喜欢我,喜欢得连我一句狠话也吃不住会死心眼地自杀。
如果我再刺激他,会不会又想不开?
想了想,绝情的话就变成:“你别这样,咱们可以当朋友啊,我把你当朋友,真的当朋友,只要你别动手动脚。”
棣咬了下唇,用力呼出一口气,说:“你真狠心…”
我心里更犯堵了:怎么全成我的错了?
晚上棣气呼呼地抱了被褥放到外间躺椅上,我知道他生气,又不敢说。
李叔检查完门户回来看到我们的情景,笑呵呵地说:“棣少爷,又和槐少爷闹气了?”
棣生气地说:“谁敢和他闹气。”
我在里面不做声。
李叔笑着劝他:“这么大的人了,来年就成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进屋睡吧,外面凉。快过年了,小心别冻着了,到时候又让夫人和你哥担心。再说,你不进去睡,我睡哪啊?总不能让老李这把老骨头睡外面吧?”
我赶紧出来,抱了棣的被子说:“还是回来睡吧。”
棣抿着嘴看着我,眼中又怨又恼,压住被子不让我动。
李叔还在说:“小哥俩动不动就弄别扭,越大越闹得凶,还不如小时候亲热。那时候啊,小哥俩天天吃一处睡一处,上午打了架下午就和好,再大的气也没隔过一晚上。我记得你们六岁吧,棣少爷逮了蛤蟆扔槐少爷脖子里,吓得槐少爷一头撞倒了知府大人的夫人,又把茶撞翻了,洒了好几位官太太的裙子,气得大哭一场。老爷一生气揍了棣少年一顿,这边还没打完呢,那里槐少爷已经抱着棣少爷哭了,老爷也打不下去了。还有就是七岁那年,棣少爷骗了槐少爷下水,差点没淹死。老爷气得下了重手,说有人劝就打得更重,夫人只敢哭,不敢劝,槐少爷从床上爬下来就给老爷磕头,磕得头上血花直流,老爷到底还是不打了…”
李叔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我们已经忘记地陈年旧事,我和棣情不自禁拉了手目光交缠。
李叔又说:“是啊,就是这样,这样多好,哥俩相亲相爱,有句话叫什么兄弟什么心,同心吧,可以切断金子…”
我微笑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李叔笑着说:“老李老了,也不识字,说不出这文绉绉地词。眼下咱们家里境遇不好,老爷又走了,你们兄弟俩更应该这个什么同心,好好地把难处给撑过去。我就不信,咱家还能一直这样。今天我看江小侯爷来了送了一百两银子,你看人家外人还帮你们呢,你们两个哪能连个外人也不如。穷家小户里兄弟还相亲呢。对了槐少爷,江小侯爷是不是让你给他家做那些抹脸的喷香的脂啊粉的?要我说呢,做就做,凭自己手艺挣钱养活一家老小,没什么丢脸的。你不知道,自打咱家出了事,那些官差老爷们把咱家的东西搜得一干二净,你做的那些香粉胭脂全被他们抢走了,拿出去卖,比你收得银子要多一倍。你们走了好久还有人偷偷来问呢,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还有没有剩保余的脂粉…”
我看着棣,说:“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继续做那些东西?我觉得男人做那些东西,给人感觉怪怪地。”
棣想了想,说:“有什么怪,再说,娘也应该过点好日子了。还有…还有你那个未婚妻,你不想让她穿得漂漂亮亮,带出去让别人看了喜欢?”
我偷偷捏他一把,小声说:“你打的什么主意?”
棣趴在耳边小声说:“她被别人喜欢了,娶走了,我才高兴,我可不想多个嫂子,我只想多个妹夫。”
经过李叔一说,第二天我们重新开始做香粉,没几天,门口又开始排队捧银子。
娘叫我们不要太招摇,以免再出事。
我苦笑,现在颜箴李千山下落不明,太师宰相他们相继灭门,谁还有闲心从我们身上找事由起事端?我只要老老实实坐在家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找上头吧?
现在上门的也只有江德卿一人。这人是牛皮糖,只要我一想翻脸,他立刻一脸委屈地望着我,好像我欺负他一样。明明已经二十多了,为什么还不娶妻,娶了妻子就会不用一从部衙里下了班就往我家跑吧?都不知道他姓方还是姓江了。
娘见他可比见我和棣亲多了,还有蓝洁小丫头,远远地见了他也会高高兴兴地喊:“小江哥哥。”
蓝洁若不是顶着我未婚妻的名号,还是很可爱的。夏天才满十二岁的她还是个孩子,天天围着我和棣转,给我们打下手,时不时还偷偷抹那些还脂粉,抹得粉嘟嘟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笑得我们做不下去,追着捉她用汗巾子擦脸,闹到娘忍受不了出来训我们几句,叫我们别欺负她。
有时候懒得做那些东西,就带了她一起出门到市上逛。一般这时候我都怕棣生气,走在后面。棣却大大咧咧拉了她的手,遇到什么好玩的就看,然后就跟人讨价还价,有一次一直还到小商贩黑了脸死活不卖了。
蓝洁笑得声音跟玉玲似的,回过头叫我:“槐哥哥,你怎么不过来牵我的手?”
我还没应声就见棣回了脸鼓眼瞪我,只好说:“我不喜欢牵人的手。你跟好你棣哥哥就行。”
听了这话蓝洁就噘了嘴,棣则笑开了脸。
过年了,家里不能像以前那样张灯结彩,小蓝洁父母过世不到一年,也不能穿红,我和棣就跑到成衣铺里给她买了件镶了兔毛的蓝色小袄,又给她买了好多的小玩意,守岁时拿了给她,让原来思念父母伤心的她破涕为笑。
娘也伤心,与爹爹成亲二十多年,这是头一次自己过年。可是天子严令不得违,私下里问我们好几次到底犯了什么事,我们都王顾左右而言他,胡七八扯一番,弄得娘也不再问我们,只是叹气,说:“好好的两个孩子,碰到了泰王爷和颜神医,弄得现在这个地步。”
我悄悄离开大屋,走到外边,看着茫茫夜空,听着零星而起的鞭炮声,想着:你们现在到底在哪里?雪山朱果寻到没有?
从我们回家一直到过年,娘都没有说过叫我和蓝洁成亲的话,也没像以前那样逼棣纳妾娶亲。估计像我们这样被皇上关过大牢的人,也没有几家敢把姑娘嫁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娘想通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日子也过得挺好,想做点脂粉就做点脂粉,心情好了就给那些穷人免费瞧病赠药,闷了就和棣带着装成小男孩的蓝洁出门逛逛,除了不能出门(有一次和棣想跑到城外颜箴的那个庄子里玩几天被挡在城门口),其余的时候还是很惬意。
江德卿被我骂了几次,不敢再设法碰触我,每次都是眼巴巴忍耐地看我和棣。其实这人除了这一点讨厌外,其余的地方也不错,知道我们闷,带了我们去皇上御马苑骑马,去皇家园林里和破冰钓鱼。
皇帝可能也知道,也不管,有几次远远地看到他带着李千山的两个孩子在园林里转,孩子们看到我们,欢叫着跑过来,而他则转头离去。
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明明很想杀我的样子,却一直忍着不杀,对我视而不见。如果说因为江德卿是他最喜欢的表弟,而江德卿最在意的是我所以才不杀我,打死我也不信。
从几次的见面里我早已知道他恼死了李千山喜欢颜箴,针对男子之间的嗳味极为反感。如果他知道江德卿喜欢我,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为什么他不杀呢?
娘到底还是提出让我成亲的话题。
刚过完十五,娘大清早地把我们叫到正堂。
叫我三月初七与蓝洁成亲。
我当时就蒙了,蓝洁父母死了还不到一年,怎么也得让她守孝三年啊。
娘考虑得很周到,说不用守完孝再成亲,先拜堂,不圆房,这样也是可以的。反正京城里没有亲戚,安安静静的办了就行。等我成了亲后她就可以去南方陪爹爹。
我惊得半天不知道做什么好,摸摸桌子又摸摸椅子,站起来又坐下,转头看棣,棣眼睛睁得大大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脸上带着又激动又期翼的神情。
“娘——”我喊了声,心里在翻腾却张不开口。
娘淡淡地说:“我已选好了日子,三月初七大吉大利,过了这个日子还得再等大半年。打你们回来一来是没有好日子,二来想着你和洁儿不熟恐怕不肯答应,就让你们相处一段时日,看看你对洁儿就像亲妹妹一样,娘也就放了心。等你们的事办了,你们在京里好好过,娘就可以去找你爹爹了…”
娘神色平静,语气安祥,我心跳如鼓,又慌又乱。
我侧头再看棣,棣的眼睛睁得越发的大,又是拽我袖子又是拼命点头。
“娘,您也说了,我对洁儿就像亲妹妹一样,我只想把她当亲妹妹…”
不想让她当我妻子,这是我心里的话,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口。
棣的脸都急红了,恨恨地瞪我一眼,咬着牙扭过脸不看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了年你就二十了,行了冠礼就长成大人了,应该嫁妻生子了。你先娶了洁儿,如果觉得洁儿还小可以再纳妾,洁儿也不是那么不明是理的人,她会答应的。只是有一条,不准你纳的妾欺负她没有爹娘,我们就是她的爹娘,会为她做主。从现在到三月初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下去好好准备吧。”
娘自说自话,眼睛根本不看我,只是望着门外。
我眼中的肯求和拒绝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棣重重地哼了声。
我又膝一软,跪在地上,说:“娘,我…我…”
娘还是不看我,淡淡地说:“为娘累了,你们俩下去吧。”
我抬头看着娘,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跪行两步,拉住娘的裙角,
“娘——”
娘不能再装着无视我,颤声说:“槐儿,你长大了,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是个知书懂礼的好孩子,不会让娘伤心,是不是?”
我心里一阵的发空,心几乎不再跳,娘知道了,娘不知道怎么知道了…
“娘…”
娘站起来,扯着自己的裙子急急地说:“娘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用力扯出我手中的裙边,急步往外走,突然又站住。
我回头一看,棣跪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