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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话出口后,她才领悟自己应了他什么。
某人立刻打蛇随棍上,“那就选个好日子,摆几桌宴请宾客,村子里叔婶们问我好几回了,总不能赖了他们这杯喜酒。”
不愧是生意人,这说话技巧,连她也讹诈上了,真是向天借胆了。
“聘礼?不是我娶你吗?”
“那就当是嫁妆吧。”完全面不改色,生意人脸皮练得厚如铜墙。“谁迎谁过门,进的还不都是穆家的门?”
“……”她输了,原来他之前是有心相让,否则她哪讨得了便宜呀。
用完膳,他牵着她的手走往旧市。那条街上,有不少小吃、童玩,青青睡醒了,他顺手买了小陶偶给她把玩。
两人沿着以往常走的路线,经过药铺子,只见大门紧闭。
“咦,今儿个没做生意呀?”
他停步,轻轻将她推往大门处,将一样物品递到她掌内。
领悟那是什么,她瞪大了眼望向他,无法置信。
他浅浅一笑,安抚她眼底的惊疑。“去呀,就等你开门呢。”
那是爹一生的心血,他无论如何都得要回来,交到她手上,这样的聘礼,比什么都还要有意义。
小小的铜制品入了锁孔,轻轻一旋,大锁应声而开。她既想笑,又想哭,嘴上不饶人地哼道:“你的嫁妆就是偷来这把锁?”
“嫁妆呢,没点诚意谁肯娶我?”他淡淡回嘴,“要看产权状子了,先迎我过门再说。”
“哟,下重本了。”
“当然。”为了进穆家门,他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静了静,敛去谑笑。“你真要成亲?”
他奇怪地瞥她,“咱们本就是夫妻。”这不是她一直挂在嘴上的吗?如今不过是补她个礼数与形式而已,她这么问很怪。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没想找回过去的身份?”
真的——打定主意就这样了吗?与她相守一生,不去探问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毒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他身上所中的毒,有几种得花上珍贵药材调配,反复炼制,极为稀有,足见他不是一般人家,死也硬是要死得比人贵,否则坊间一把老鼠药不更便宜省事,一了百了?
那些毒,有些只封他内力,却不伤及性命,应该是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可又不忍他死。
也有一些是囫囵吞枣,随意灌他坊间毒药,一堆奇奇怪怪的毒在他体内相冲又相克,把他身体弄得一团糟,连自个儿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纵是如此,在他最初的茫然过后,也能很快地站稳脚步,适应并接受身处的环境,展现出无比沉稳,思虑缜密,妥善地打点一切。
一个面容半毁的人能够表现出如些的沉然若守,足见他过去来头绝不简单,那是长年培养出来的自信,不习惯于自卑自怜。
她静静旁观,看着他逐日展现的本质,心里愈明白。
他不傻,她能想到的,他心里一定也有数。
那一坛开封的女儿红,是她在心里嫁了他,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了无遗憾。
没了世俗的认定与牵绊,将来之事会容易许多、也看淡许多。
说穿了,不过是图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坦然爱其所爱,爱过,便不悔了。
可没料到这傻子当真得紧,硬要讨一场婚礼,逼得她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找它做什么?忘了就忘了,属于穆浥尘的一切,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他倒没那那些复杂心思,坚定而毫不犹豫地回她。
“若是——你过去曾娶妻呢?娇妻在家中苦苦盼着你的归来,你又当如何?”
“不可能。”他想也没想。
“逃避。”
“不是……”他凝思着,要如何解释。“感觉这种事骗不了人的,我对男女情事……没那么熟络……那不是成过亲的男人该有的样子。或许我不敢说自己多干净,但……经验必然不多。”
也是,他极好逗,随便撩拨一下就浑身躁热得要着,敏感得很,不像深谙此道的男人。
就如同他对经商的熟悉,若是心上曾有过谁,不会不留痕迹,那种心动的感觉,很陌生也很无措,像是情苗初动,才会总是拿她没辙。
唯一耽虑的,只是无意间负了谁,若这一生唯一的情动已在她身畔,他还有什么好迟疑?过往一切尽皆抛舍,也不可惜。
过去的他已死,如今这个重生的他,是她的。
“我说你呀,聪明一世,怎就在这一头犯傻?会弄得我一身毒毒伤伤的过去,有何好留恋?就算真回得去,你认为我会愿意放弃眼下宁馨喜乐的安稳日子不过,再卷入那些个是是非非里头,寝不安枕,日日较心机?要财,我自个儿的双手也有能力挣来,可穆朝雨不是哪儿都有的。你要真不放心,咱们买个铁耙放家里头,要有人来跟你讨我,不用客气,用那个把他们轰出去。快点,娶我、嫁我,自己选一个。”
这不是赖定她了吗?穆朝雨看了好笑。
他说,穆朝雨不是哪里都有的,如此看重,如此眷恋,如此坚定,世间一切尽皆能舍,唯她不舍。
这个沉然若定的男人,唯一的卑微也只在爱情里,情窦初开,学不会做生意时的圆滑技巧,笨拙而生涩地任她吃定……
心房乍时软得一塌糊涂,化为暖暖春水,她朝他伸了手,“拿来。”
“什么?”
“嫁妆啊!想赖呀,一穷二白,也想进我穆家门?”
“……”事实上,他还真的很穷。
那些家产全都在她名下,他真的、真的只是卖身穆家的忠仆,不支薪俸,还得日夜操劳,其心可表日月,完全没有谋守家财的野心,为何都无人信他呢?
第十二章
婚事一说定,他便有计划地一步步采办成亲的大小事宜,三媒六聘、礼单、宾客名帖、酒宴……全都自己来,不假他人之手。
他想过了,成亲前数日,依古礼夫妻不得会面,让她先回村子里住几天。那是穆家的老宅,由那儿将她迎入新家,也算合乎情理。
她看了,笑说:“何必弄得那么麻烦。”依她看,那日夜里,树下拜一拜就挺省事的,了不起再请人来吃吃喝喝一顿便是。
他却回她:“怕你不认账呀。”
这女子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装蒜耍无赖,少个步骤怕日后落她口实,他要名正言顺,教世人皆知他俩是夫妻。
啧,没见过比他更计较名分的男人,成天追诗着要她给个交代。
婚事全教他一手包办了,她闲来无事,只能剪剪窗花红纸、绣绣鸳鸯打发时间。
这日,他又出门采办去了,她鸳鸯绣得无聊了,正想溜外头晃晃,家里就来了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穆——浥尘是吧?听说他住这儿?”听来客喊得也挺生疏别扭,八成也不顶熟的。
她一句话也应不上,呆呆憨憨地瞧他,目光随他挪移,不曾移开一瞬,连倒杯水待客都忘了。
“你——都是这样待客的?”被人死死瞧着,对方倒也不介意,从容步入厅堂,悠然落坐。
上天为证,她不是天天都如此丢人现眼的,会如此反常,实在是因为——
回不来的神魂仍然恍恍惚惚,魂游九天,一个傻到极点的问句便飘出她唇畔,“你这脸皮——是真是假?”
男子意态潇洒,一派风流样地调戏她。“如假包换,你要摸摸吗?”
“喔。”她伸了手要去摸,才想到——不对!再像也不是他的小穆子,怎么可以乱摸,有人会喳呼乱叫,跟她清算的。
抽回手,再甩甩头,她总算清醒一点。
可再怎么想还是不对,这世上怎会有人这么地像……
她忍不住偷觑一眼,再一眼。
原是怀疑某人在捉弄她,不过这种事通常都是她在做的,他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个胆敢捉弄她。
何况,那神韵、姿态到每一个眼神流转,由头到脚,除了那张脸皮没一处像的,她家小穆子沉稳多了,目光也清明正直许多……
反正,怎么比都是她家的最好啦!
“你——”发了声,她才觉干哑酸涩。“来意为何?”
那张脸足以说明太多事情,不是至亲之人,像不到这程度。
对方也不啰,“来确认。”
“确认了之后呢?”要他回去?
对方没直接回答她,倒像回了自己家里一般,自在得很,还反客为主地招呼她,“坐啊,别光站着,说个故事给你听。”
故事其实很简单,也很老套,它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复姓慕容的宗族,族长之妻成婚很久以后,终于怀孕了,而且很争气地生了一对双生子。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吗?错!
愈是传统的家族,就愈是迷信,若是生下双生子,一个兴家旺族,人中龙凤,另一个刚注定成魔,索债讨命,衰败家族。
多不公平?命运一出生,大伙儿就一人一语替他们说定了,而他们甚至还只是个不解事的小娃娃,什么都没做。
家里留下了长子慕容韬,么子慕容略原是应当沉潭,可终究是怀胎十月的孩子,慕容夫人不忍,设置不惜以命抗争,最终退而求其次,留下了婴孩小命,送往夫人娘家,隔开双生子,期许能够避免悲剧发生。
岁月荏苒,十数载韶光匆匆而过,慕容韬也如众人期许,长成器宇轩昂的翩翩俊儿郎,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他是众人骄傲,身系整个亲族的希望。
父母相继离世那年,他不经意由叔公口中得知多年前的旧事,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养在姥姥家的亲弟,而且竟是因那种可笑的古老禁忌而骨肉离散,因此勃然大怒,发了前所未有的一顿脾气,坚持要将亲弟接回。
那时,他已接下主事之位,是当家掌权者,他的决定,谁能说不?
人是接回来的,可真就此一家合欢,再无争端吗?
那叫痴人说梦。
慕容韬是襟怀磊落,仁心善念,也体谅着亲弟自小在外流浪,不曾受过一日亲情照拂,难免情感生疏。他用了五年的时光,无比耐心地善待、关怀、拉近兄弟俩的距离,期望有一日,能够培养出真正的兄弟情谊。
可慕容略就是性格扭曲,他看不见兄长真心实意要待他好,心太阴暗,没有那么光明温暖的性情,当兄长恳切地说:“你是我兄弟,不是外人,我的一切皆愿与你共享。”他心里头想的却是——若能独占,他为何要共享?
他那正直的傻大哥不会明白,有些事物是无法共享的。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慕容韬错了,不该高估人性、考验人性,打从他接他回来开始,便注定了一山难容二虎的悲剧。
亲族之间的矛盾争端一直存在,家业庞大,利益冲突容易让人迷失本性,犯下无法挽回的错事。
他在慕容家的地位太重要,一般人无法对他下手,但也不是谁都做不到,至少他亲之信之、从不防备的么弟就可以。
那第一道毒,就是他最疼最爱的亲弟下的,化他内力,入体蚀肤,不愿世上再有一张与他一般无二的容颜,他要唯一。
有内贼开了门,外头的人要再想起歹念便容易许多。走出那一步,便再也回不了头,以至于演变成今日局面。
悔吗?时至今日,仍不敢问自己这道永不敢碰触的问题。
穆朝雨静静听着,默默看着,不发一语。
而后,她站起身,退开一步,神态无比镇定——使力挥出一巴掌,用尽她毕生所能用的、最大的力道,打得一个大男人也几乎招架不住,扶上椅背才能稳住身子。
她很气,真的很气,这辈子不曾如此气过,就连被骗去家产,苦头吃尽时都没有!
看着这张脸,她只会想到——那是他的,他曾经也有一张与眼前如出一撤。俊朗出众的面容,可现在呢?
一度几乎容貌尽毁,受尽轻视嘲弄,即便往后她再用尽心思调养,也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回到最初的俊美无俦,凭什么加害于他的人却能顶着这张脸,接收曾属于他的一切,凭什么?
这个人,是他至亲至爱的亲弟啊!她一直都知,权势地位是许多祸事的争端,却不知竟能教人丧心病狂至此!
“他真欠你那么多吗?”或许最初被迫离家,失去亲情的温暖与慕容韬有关,可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这间接造成的亏欠严重得必须以毁容、喂毒、背叛、受尽污蔑来偿吗?
“我曾经很恨他,”慕容略拭了拭嘴角的血痕,神情淡漠,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曾经,很恨。
谁生下来就是恶人?如果当初被留在慕容家的是他,被善待、重视着长大,不用争取就能得到一切的是他,他也能长成那般光明美好的性情。
当慕容韬说愿与他分享时,他真的恨,恨那伪善模样。
但为什么,大哥真的消失之后,那位于心口的地方会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