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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博荣已经请了齐锦棠到家里来,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换上了笑脸,把自家的事儿都藏了起来。
农村的风俗,孩子刚一落生,哪个外姓人头一个儿进屋,以后孩子的脾气秉性就会随着谁。齐锦棠是举人老爷家的公子,人长得清俊又懂事守礼,所以乡里乡亲的都愿意去叫他去家里踩生。
齐锦棠许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儿,进门就先道喜:“恭喜又添新丁。”见荷花趴在炕上,黑亮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又笑着说,“恭喜荷花妹妹又添了弟弟。”
荷花抿着嘴眨眨眼睛,看着站在地下的齐锦棠,不同于乡下孩子的黝黑皮实,反倒是很符合她心里对古代读书人的揣测,纤秀却并不柔弱,白皙中透着浅粉的皮肤,狭长的一双眼睛中闪着粼粼的波光、漾着温和的笑意,双唇弯成好看的弧度,正冲着自己微笑。
虽然荷花心里明白踩生这不过是个俗令,是不可能谁踩的就像谁,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小弟若是能生成他这样好看似乎也当真不错。
把齐锦棠送走之后,祝永鑫去厨下熬粥,杨氏伸手把荷花从她娘怀里拉出来,伸手掖掖被角道:“你就安生地做月子吧,万事有我呢!”然后给荷花穿上外衣,扣上帽子,抱着她往外走,“跟奶奶家去,莫在这儿吵你娘。”
田里的庄稼早就收割好了,在寒风中裸露着大片大片的黑色,地面儿的温度还留不住雪,就只见着片片的雪花飘落在黑色的田野上,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路两旁的树早就落光了叶子,灰扑扑地伫立着,杨氏抱着荷花,嘴里用那乡间小调的旋律自己瞎哼哼道:“今年大雪下得早,明年就有好收成,卖了大豆和蜀黍,给你四叔讨媳妇。”
荷花就也随着她的哼哼摇着小手,笑得眉眼弯弯的看似很开心,她心知家里虽然是老祝头当家,但是几个孩子都是很孝顺杨氏,而且杨氏本来也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也乐得讨她高兴。
杨氏抱着荷花刚一进院门,就听到刘氏的大嗓门正在屋里白话:“你们是没瞧见,她家自己躲起来靠大油吃酸菜,咱们还都一家家的熬着等杀年猪,她家原本就是干活的少吃饭的多,老大念书还要家里贴补,你说怎么就还有那个脸自己开小灶……”
杨氏抬手拉开屋门,甩开棉门帘子,拎起门口的笤帚疙瘩,往自个儿身上一阵扑打,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直都扫到刘氏的面前,连雪带土把她呛得直往后躲。
荷花一眼就瞧见灶台上搁着的罐子,上前踮脚往里一看,不由得偷偷笑了,果然跟她想得不差,刘氏从自家走的时候大油还没完全凝固,被她抱着就跑很多油都挂在罐壁上,这会儿搁在灶上都凝成白色的固体状,四周还挂着一圈高出油面的白油花。所以她伸手指着刘氏道:“三婶子偷了大油,奶,你瞧这罐子,油花印比那油面儿高了一大截呢!”
刘氏听到这句话,“嗷”地一声就跳了起来,若不是杨氏在中间站着,她怕是要直接冲上来抓住荷花,这会儿见自己伸不过去手,就跺着脚地骂道:“你个小蹄子,这才几岁就开始胡诌八扯地编瞎话,我可告诉你,扯谎的孩子以后得下地狱,让小鬼儿们拔舌头、滚油锅的!”
荷花放下油罐子,往杨氏怀里一扑,张嘴就哭,虽说是干打雷不下雨,但听起来还是挺像回事儿的。
杨氏两手护着荷花,也抻头朝罐子一瞅,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见油的印子果然比油面高出些许,就沉下脸说:“老三家的,不是我说你,就算你当真没拿大油,也用不着这么吓唬孩子啊!”
刘氏听婆婆话里的意思,竟像是已经认定自己拿了大油,顿时就不依不饶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可真是没处说理了,这家里老的小的一起欺负人啊……”
老祝头背着手从里屋出来,冷眼朝屋里几个人瞥去,使劲儿咳嗽一声说:“嚎什么嚎,我跟你娘还没死呢,要嚎回你屋嚎去,眼皮子浅的东西。”
刘氏跟男人在偏厢住着,吃喝都跟老两口在一起,就算是有心想偷也没法儿开小灶。她见谁都认定是她偷了大油似的,哪里甘心吃这个哑巴亏,气得一骨碌爬起身,扯着杨氏就往外走道:“娘,你跟我屋里看看,看我屋里要是有大油,让我天打五雷轰,立马下来个惊雷劈碎了我……”
“你能不能给我安生点儿?”杨氏气得一把推开她,“家里虽然不宽绰,但我也不差你吃那几口油,正经事一大堆,你别跟我这儿扯犊子。”
然后回头对就着灶火点烟的老祝头道:“他爹,老二家的刚捡了个大胖小子,得给亲家报喜,这刚收了庄稼家里还算有点儿盈余,亲家可是没少帮衬咱们,你说给拿多少合适?”
“都是你们娘们家的事儿,问我作甚。”老祝头听说添了孙子也还是一副跟自己无关的模样,蹲在灶火前吧嗒吧嗒抽烟。
杨氏自个儿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上回催生的时候,方氏的娘家除了按习俗给拿了十九个鸡蛋,还另外送了一块花布、两坛酒还有二斤细白面,算得上很是丰厚,自个儿家这回去报喜,除了红鸡蛋外,干脆给割一条肉,抓两只自家养的鸡,再拿二斤自家老头子自个儿种的烟叶子得了。亲家公不好酒只好抽一口,去年就对自家的烟叶子直说好。在心里议定了这些事儿,她就朝外头喊道:“老四,去村口张屠夫家说一声,让他给留条上好的边肋,咱们后天去荷花姥娘家报喜用。”
老四祝永峰一听也不耽搁,穿上厚实的衣裳,找杨氏拿了把铜钱就往外走。
在门口迎面撞上老大媳妇李氏,祝永峰胡乱叫了声大嫂撒腿就跑,李氏进门拿腔作调地说:“呦,老四这是做啥去,急得都火烧屁股了,该不是去跟谁家相媳妇儿吧?”说完还自以为好笑地捂嘴咯咯笑了几声。
杨氏一听这话就有些不乐意,老四今年都已经十七,论理早就该说亲事了,可是这几年家里接连给老大、老二都起了土坯房,本来说先起一趟给老四说亲,等以后日子宽绰了再给老三家起,可老三媳妇又要上吊又想跳河,说凭啥就自己家没房,还得跟公婆住一起,却先给老四盖房。结果把个杨氏气得头疼胃疼,狠狠地闹了一场大病,原本打算盖房的钱都瞧病抓药了,这会儿别说是盖房,连个置办个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钱来。老大媳妇又偏偏总喜欢提这件事,怎么能不让杨氏怄火,脸也顿时耷拉下来,把油罐子小心地举到碗架顶上放好,不咸不淡地问:“大冷天不好生在家呆着出来瞎溜达啥!”
“娘,这不是我家里小弟要定亲,我娘家爹说明个儿套车要进城去采买东西,让我过来问问咱家有没有人跟着去,或者用不用捎带着买啥。”李氏平时最爱捯饬,只要出门就都擦着胭脂抹着粉,所以离老远看见个大白脸,就一准儿是她。这会儿笑得满脸掉粉沫,还以为自己挺美的,冲荷花招手道:“荷花想不想进城去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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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瑞雪兆丰年 第五章 裹小脚??!
一听李氏说要进城,荷花的心思就活络起来,自来到这儿就还没看过外头是什么样,见她笑眯眯地朝自己招手,决心忽略那浑身熏人的香气和满脸的铅粉,松开了抓着杨氏衣襟的手,扑到李氏怀里脆生生地叫了声:“大娘!”
李氏过门十来年,只得了两个小子,所以心里很是稀罕闺女,见到别家干净漂亮的小丫头,总是喜欢去抱抱亲亲,希望能借个运势,给自己也带个闺女来。近来发觉荷花越长越水灵,就很是喜欢亲近她,但是荷花对自己总是爱搭不理的,今儿见她突然这么热情,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一把搂在怀里又是宝儿又是肉儿的乱叫,还在荷花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狠狠地亲了几口。
荷花心里还惦记着进城的事儿,不敢露出不乐意的样儿,勉强牵起嘴角冲李氏笑着说:“大娘,荷花也要进城。”
“好,明个儿进城也算荷花一个。”李氏又在荷花的脸上蹭了蹭,满口答应着,“明个儿大娘抱着你坐车,还不亲大娘一口?”
荷花闻言脸色一僵,但是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也只好心一横,闭着眼睛,胡乱朝李氏的脸上吧唧了一口,以表示自己的感谢。
杨氏寻思了一会儿也说:“荷花娘刚捡了个小子,喜三儿和满月都得热闹,你爹前些天捡的蘑菇也都晒干能卖了,等下晚儿商议商议,看让谁跟去卖了蘑菇再把要用的东西都一气儿买回来,大冬天的隔着也坏不了,省得到跟前儿了再抓瞎。”
“呦,老二家又添人口了?”李氏略有些酸溜溜地说,“还是荷花娘命好,有儿有女的,让人瞧着就羡慕。”
刘氏在一边儿见没人理自己,也起身儿扑打着土,凑上前问:“大嫂,去城里也捎带着我呗?”
李氏瞥她一眼,“你又没东西要卖,又没钱买东西的,去干啥?”
“家里那么多活儿,得蒸馒头煮鸡蛋的,也是时候打大酱坯子了,不想着在家干活,就惦记着出去浪荡。”杨氏也不同意她去。
刘氏的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嘟囔着:“谁稀罕去似的!”甩手出去回自个儿屋里了。
杨氏从柜里翻出打粮食时候灌好的蜀黍枕头,准备拿去给孙子睡头,免得以后把头长歪了,又翻出几件儿不能穿的棉布衣裳,打量着能剪开做尿褯子。
荷花见李氏还抱着自己不撒手,就有点儿着急,但是又不好立刻就翻脸不让人抱,正苦着脸不知道怎么找个借口下地,正瞧见小姑梅子从屋里出来道:“大嫂要是进城,帮我把绣好的花样儿带去卖了,再帮我卖几个新鲜的花样儿回来。”
“小姑,小姑抱……”荷花赶紧往梅子的方向伸手,期待小姑能够解救自己脱离苦海。
梅子果然没有让荷花失望,上前抱过荷花说:“荷花咋还包着手呢?瞧着小花猫脸儿,走,小姑带你洗脸去。”
荷花扑在梅子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皂角的味道,可比李氏洒的香露好闻多了,听她说给自己洗脸,更是高兴得不行,心里觉得这小姑虽然平时泼辣些,可实在是个懂的人心思的好人。
晚上依照习惯,全家都去方氏屋里吃饭,为得是沾新生儿的喜气儿。因方氏在炕上躺着,所以只在屋里地下并排摆了两桌,一桌是老祝头领着几个儿子们,另一个大桌是杨氏带着女儿、媳妇还有家里几个小的。
杨氏趁机说起去城里买东西的事儿,要先敲定出到底谁去,又找补道:“亲家要买东西,荷花还要缠着她大娘去,咱家再去一个大人就是了,要不老二去吧,正好也看着荷花,再把小儿喜三儿和满月的东西买回来。”
祝永鑫本来只是埋头吃饭,听了这话抬头瞅瞅,见刘氏一脸想去的模样,刚想说要不让她去算了,没提防荷花忽然扑过来搂着自己脖子撒娇道:“荷花要跟爹一起去城里咯!”
见女儿过来撒娇,祝永鑫还没吐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但是又有些不放心地朝炕上看看,觉得自己若是去城里,也没个人照顾方氏。
杨氏见状开口把事儿敲定了道:“明个儿我过来照应着,你领着荷花跟你大嫂去城里,家里谁想买啥都掂量清楚了告诉老二,让他捎回来。”
刘氏冲着荷花爹的方向笑了大半晌,结果却没得到自个儿想要的结果,脸登时就沉了下来,把碗往桌上摔得咣当作响,没个好气儿地说:“吃饱了!”说着起身儿拉扯自家闺女芍药,“吃什么吃,胖得跟猪羔子似的,跟我家去。”
芍药只比荷花大一岁,平时家里难得吃顿好的,今晚有菜有肉有蛋的,正吃得油嘴马哈哪里肯走,咧开嘴就要哭,手里抓着的番薯饼子却也没停下往嘴里塞,哭得一抽气把自个儿呛得直翻白眼。
刘氏看见更觉得心里窝火,劈手就朝芍药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这下可好,嘴里的番薯渣子喷了满桌,把荷花恶心地赶紧丢开筷子,直说自己也吃饱了。
杨氏护孩子,赶紧过来拦着斥道:“老三媳妇你这是干啥,孩子好端端的吃饭招你惹你了?”
“就是个吃货,看她这黑胖的德行我就来气,又懒又馋的以后可怎么嫁人?”刘氏想伸手从婆婆怀里把女儿扯回来,“今个儿回家我就给她把脚缠上,以后下晚儿不许吃饭,啥时候瘦下来啥时候再吃。”
“胡扯,缠什么小脚,咱们庄户人家不作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