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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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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含章偏首朝镜中看了看,果真比出京前瘦了些,再看四姨娘,也是瘦削憔悴了不少,颐儿立在旁边看着,小声对她道:“四夫人日日跪在佛堂烧香诵经,求菩萨保佑小姐平安。”顾含章心头一酸,低声道:“让四娘担心了。”四姨娘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身上所穿南疆姑娘的衣饰,忽地脸色微变、欲言又止,琳琅与颐儿心思细,瞧见她神色有些犹豫,忙找了个借口退出门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音儿啊。”四姨娘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地抬头问她,“这一路你可有磕磕撞撞?”顾含章微讶,她的脸上倏地有些尴尬,咬咬牙问道:“那掳走你的人可有对你怎样?”怕说不清楚,四姨娘索性探过身在顾含章耳旁低低问了一句,顾含章微窘,摇头道:“不曾。”四姨娘松了口气,却又愁上眉梢,低叹一声道:“只怕城中风言风语拦不住,万一秦王悔了,那该如何是好啊。”顾含章轻声道:“四娘莫要担心,秦王殿下心中有数。”

四姨娘勉强点了点头,又握住她的手泪眼婆娑道:“音儿,你这苦命孩子,若是顺当跨过这道坎,我也就放心了。”顾含章忙取了绢子给她拭泪,劝了好一会她才又宽慰地笑了起来。不多时,前头来人请顾含章去前厅用饭,四姨娘小声交代了几句,吩咐琳琅与颐儿找件衣裳给顾含章替换,两个丫头翻箱倒柜寻出了去年做的几件半新春衫,挑了件杏黄的裙袄给她换了,又匆匆忙忙替她梳发妆扮,好一阵折腾才送她去了前厅。

顾含章去得最迟,大夫人与顾文修、顾文彦两位兄长也已端坐桌旁,只顾弘范与萧桓之间空了个位子,她迟疑了一下,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顾弘范扫了她一眼,颇严厉地低声喝斥道:“怎的这般磨蹭!”转眼又笑着对萧桓恭敬道:“含章来迟,累殿下等候,望殿下恕罪。”

萧桓看了低头不做声的顾含章一眼,锐利目光又扫过桌旁面色尴尬的诸人,沉沉笑道:“顾大人无需客气,今日这既然算作是御史府的家宴,又何必有这么多礼数?”他见席间只顾氏原配与顾弘范二子,大约猜到顾弘范之意,冷峻面容上多了几分揶揄之色,顾弘范不愧是老狐狸,仍旧极镇定地打着哈哈道:“殿下说得极是。”大夫人与顾文彦顾文修两人也忙陪着笑连连点头,只顾含章暗觉好笑,两位兄长平日里只知附庸风雅,连解试都无法通过,便是引见给了萧桓又如何?

她微微抬头一看,大夫人正古怪地望着她,眼中说不清是嫉恨还是幸灾乐祸,大约是太过明显,顾弘范横了大夫人一眼,咳一声招呼下人上菜,几个美婢连忙送了酒壶酒盅过来,依次给几人倒上了酒,又飞快地接了厅外家丁手中的菜传上。顾含章低了头闷声吃喝,总觉大夫人那双刻薄的眼如影随形,着实恼人,顾弘范与顾文彦顾文修两兄弟轮番恭敬地敬完酒,朝顾含章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含章!”

顾含章乖巧地应一声端了酒盅起身要敬萧桓,他双目幽深如潭,盯着她手中的酒盅看了看,忽地淡淡笑道:“含章就不必敬酒了罢,今后嫁去秦王府,多得是机会。”说罢,将她拉回桌旁坐下,亲自将一段鱼身子仔仔细细地剃去了鱼骨放到她碗中,笑道:“多吃些鱼补补身子。”

大夫人面色微微一变,顾弘范与顾家兄弟二人却是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是是,春鱼最是肥美,含章多吃些。”顾含章只得在满桌瞩目中强咽下碗中那一大片鱼肉,当真是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一顿饭好容易吃完,顾弘范领众人将萧桓送到门前,朝顾含章使了个眼色:“含章你送送殿下。”顾含章还不曾开口,大夫人在顾弘范身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这么多天在外头,不会是规矩都不懂了罢?”顾含章转身直视她,浅浅笑道:“大娘,我不在府中只不过月余,您似乎也忘了规矩,贵客还不曾开口,哪里轮得到您说话?”

大夫人没料到她这一趟回来后胆大如斯,直气得脸发白,大门口两盏大红纱灯的光落到她面上都惨淡了几分。顾弘范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推了推顾含章:“去罢。”顾含章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见萧桓立在门前的灯下静静看着她,那高大英伟的身躯在地下投下长长一道影子,说不清的凄清;她慢慢走过去,踏进那阴影中,躬身一礼致谢道:“多谢殿下。”

她所谢何事,萧桓心里清楚,摆了摆手道:“小事罢了。”他掀了掀眼皮,瞧见御史府一干人等已走得一干二净,朝顾含章点了点头,几步下了台阶,翻身上了马背。照雪在阶下等了多时,刨着蹄子喷了声响鼻,像是有些不满,顾含章隐在墙头茂盛枝干的阴影里忍不住笑了声,一人一马都扭过头来看她。

她连忙掩口,却见萧桓又跃下马背,自袖中取了一物来抛给她,她慌忙伸手去接,触手冰凉光滑,借了门前两盏灯一看,却是她前些时候在梁州城当掉的那支凤簪。顾含章大喜,她想起这支簪子还在梁州城时,车队已过了梁州,景禾也已牵了小红马回来,她原是想过几日悄悄派人去赎回簪子,谁知萧桓却已经帮她寻了回来。

阶下照雪长嘶一声,顾含章蓦地抬头,那挺拔伟岸的一人一马已撒开蹄子往西行去,逐渐融入了无边夜色中。

情浅怯怯意

再过了几日便到了三月,大婚的吉日定在了三月十九,再有半月余顾含章便要出嫁,御史府上下虽是忙碌,琳琅与颐儿两人却不必跟着操办各项事宜,顾弘范准了两人时时伴着顾含章,又特意命景禾来前院中听候差遣,明里是守卫,暗里却也是防着顾含章反悔。有了元夕夜一事的教训,顾弘范再不许她随意出门,在她所居翠泠苑外多增加了些人手把守,就惟恐再出什么纰漏。好在顾含章也并无出外的念头,安安分分在翠泠苑中住着,或是同两个丫鬟嬉笑打闹,或是静坐窗前看书,与平常无异。

琳琅与颐儿趁着春日里的大好日光,收拾了箱中的旧衣物出来洗晒,两人在花丛里笑闹了一阵,瞧见景禾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立着,颐儿拿琳琅说笑了几句,琳琅脸一红,追着颐儿一阵捶打。顾含章在窗下低了头翻书,遥遥地听见笑闹声,抬头循声望去,见一青一蓝两个窈窕身影在花丛间踩踏,她叹了口气正要唤住两人,景禾立在爬满翠绿藤蔓的樟树下悄悄看了她一眼,被她发现后,淡淡地朝她微微颔首,并无半点惊惶之色。顾含章怔了怔,也朝他笑了笑,听老管家说,她爹并未因为景禾擅离职守私自离京而为难他,反倒是命管家涨了他的月钱,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琳琅与颐儿一路笑闹着跑进屋内来,瞧见顾含章在窗下盯着手中的书出神,两人连忙噤了声,蹑手蹑脚地要走出去,顾含章已是瞧见了琳琅,招手让她单独留下来,轻声道:“琳琅,你与颐儿的八字已交由大夫人算过,刚巧都与十九不冲。”琳琅也不意外,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好。”顾含章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过我想让你留在府里头服侍四娘,你可愿意?”琳琅眼眸微微一亮,期期艾艾道:“小姐,这……”“陪嫁需要两位女使,我再在府里头挑一个便是了。”顾含章笑觑着她,忍不住打趣道,“我知道你不舍得景禾,索性求爹把你分去四娘的碧柳院陪着四娘,我也不必担心前头几位夫人欺负你。”

“小姐。”琳琅倏地眼圈便红了,既感激又不舍道,“可是小姐走了,再要相见就难了。”她抹了抹眼泪,面色很是犹豫,顾含章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都在上京,要见面也非难事,我总会回府来探亲,到时候自然便能见到。”见琳琅仍是有些迟疑,她下了一剂重药:“过几日我便同爹说说,过完端午就催催景禾早些与你将事情办了罢。”

琳琅倏地睁大眼,惊慌道:“不不不,千万莫要让老爷出面,琳琅自己瞧上的人,自己去争取。”顾含章这才宽慰地笑了起来:“那我就更要将你留下了。”琳琅顿时面红耳赤,一路红到了颈间,低了头想想,却又万般不舍顾含章,她七岁起便跟在顾含章身旁,一晃十余年过去,到了这离别的时候,满腹愁绪不知该如何说起。

又数日过去,再过几天便是三月十九,顾含章在卧房内稍作收拾,将积蓄多年的一些银两散给翠泠苑伺候的几位侍女,又取了几件金银首饰硬是塞进琳琅手中,歉然笑道:“琳琅,或许你出嫁时我无法来喝你一杯喜酒,这些首饰就权当我给你准备的嫁妆罢。”琳琅七岁被卖到御史府,早没了娘家人,一个人在御史府的霜刀冷箭里熬了十余年,多点钱财防身也是好事。

琳琅跺了跺脚,憋红了脸不肯收,顾含章微微一瞪眼,低喝道:“你不愿收下,叫我怎么放心嫁去秦王府?”琳琅一怔,立时明白她的用意,眼泪扑簌簌又落了下来。许久后她才勉强收下了那包首饰,望着顾含章低声道:“小姐多留几件也好啊。”顾含章不知为何想起了萧桓,微微笑道:“秦王府有的是金山银山,不必担心我。”琳琅听她还能轻松自如地说笑,这才心里好受了些,犹豫半晌鼓足了勇气低声问道:“小姐可喜欢秦王殿下?”

顾含章沉吟片刻,只含蓄地笑了笑道:“秦王殿下是顶天立地的奇伟男子,我能嫁给他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她顿了顿,又抬头从容道:“当然,既然今后是夫妻,自然是会同进退,共荣辱,我眼中只有他,他眼中也只能有我。”

琳琅微微一震,望着顾含章眼中异样的光彩,顿时讷讷不成言。

正好颐儿去碧柳院送东西,回来时四姨娘跟着一道过来,刚进了园子颐儿便远远地大呼小叫:“小姐、小姐,四夫人来了!”琳琅慌忙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笑着出门迎接,四姨娘难得的满面带笑,一进得门来便拉着顾含章到桌旁坐下了,将随身带着的布包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镶满珍珠的翡翠镯子放到她的掌心道:“音儿,这只南梁海滨进贡的翡翠珠环是我潘家代代只传女儿的宝贝,如今你要出嫁了,我便将它传给你,盼着你夫妻二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四姨娘的娘家也是曾煊赫一时的高门望族,这只镯子的来历颇有些久远,已是几代以前的事了。顾含章见那翡翠镯子上环绕的每一颗珍珠均是饱满圆润、珠光柔和,分明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忙将镯子又塞回四姨娘手中:“这么贵重的礼,含章不好收。”四姨娘叹了口气推回去,低声道:“音儿,你同我还见外么,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这镯子当然是要给你的。”顾含章再要推辞,四姨娘既温柔又严肃地瞪了她一眼,就如同先前她强行要琳琅收下首饰一般,她怔了怔,只得收了下来。

这天府里头挑选大婚前一日去秦王府抬送妆奁、布置新房的人,除了大夫人,另几房夫人与顾家近亲妇人的生辰八字都送了上去,顾弘范与充作媒人的宰相黄衮挨个算过,挑了八字大婚日子最合的两人,其中一位便是四姨娘。大夫人在前厅坐着,吊稍眼微微一抬,狠狠地瞪了二夫人三夫人一眼,那两人本也不想去秦王府压房,便装作没看见,别开了眼偷偷在心里头乐着,四姨娘却是真心想要为顾含章做点事,听得自己八字同吉日合上了,高兴地回来同顾含章说道:“她二人没那福气,自然是八字犯冲。”顾含章心头感激,陪着高兴了好几天。

日子眨眼过去,一晃便到了三月十七,御史府门前车水马龙,越发的热闹,拜贺讨好的大小官员地方乡绅纷至沓来,顾弘范吩咐下来无论是谁一概不见,下人们索性掩了门,任凭两扇朱漆大门前停满了车马,权当什么也没瞧见。府中也是极热闹,四姨娘与另一位妇人忙着清点隔日要送去秦王府的妆奁物什,到了入夜时分才匆匆回了碧柳院,顾含章在她房中等候多时,正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碧柳院中伺候的侍女推开门低声道:“三小姐,四夫人回来了。”

四姨娘满面倦色地踏进门来,见顾含章在,微微一惊,忙拍了拍脸笑道:“音儿怎么来了。”顾含章起身走到她身前,含泪跪下唤了声“娘”,四姨娘一惊,慌忙扶起她来颤声道:“音儿,你叫我什么?”顾含章抬起头望着她又大声唤了一声,四姨娘顿时泪流满面,握着她的手哽咽道:“音儿,我这辈子有你这么个懂事乖巧的闺女,也算是上天恩赐了。”说着,她又抹了抹眼泪道:“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亲手给你盖上鸳鸯戏水鸾凤双飞的销金盖头。”

顾含章越听越是心酸,挣脱了她的手后退一步又跪下来道:“音儿后天将要出嫁,暂时不能陪伴娘亲身旁,望娘亲等我些时日,我定然将您接出府去。”四姨娘泪眼婆娑地过来要扶起她,顾含章坚持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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