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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倒下来。
东方弃看了眼单氏,又看了眼燕苏,不发一语,在云儿床边坐了下来。
郭敬之让人带单氏下去休息,负手站在中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殿下交待的事,属下绝不敢含糊。云罗,你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罢,不管你对殿下有何企图,今天大家把话摊开来说。你便是云府灭门惨案唯一幸存者御史大夫云平之女云罗,八年前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后,刺伤殿下,犯下滔天大罪,在云溪子的帮助下逃了出去。幸而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你又送了回来。”
一席话说完,所有人都呆住了,久久发不出声音。
东方弃一直都知道云儿便是云罗,乃御史大夫云平之女,云溪子的徒弟,八年前惨遭灭门,云溪子耗尽心力将她救活了。至于云府为何有灭门之祸以及云罗刺杀皇后一事他一概不知情。皇后被刺一事极其隐秘,有失皇家颜面,朝廷对外宣称乃是因病逝世。他只知道云溪子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保住心脉尽断的云儿一命。至于云儿失忆了,他想灭门惨案如此不愉快的回忆,不记得乃是幸事,何必跟她提及,免得她伤心难过。忘却过去痛苦的回忆,用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未尝不是好事。
云儿听了郭敬之一席话,梦中的情形逐渐清晰,就在罗敷宫,皇后召见了她,不但要杀她父亲,还要将她流放江州,她怒不可遏,一剑刺进对方毫无防备的胸膛,鲜血飞溅,一个少年冲了进来,她提剑又刺了下去……
一瞬间,前尘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呈现,残酷无情。
燕苏一步一步走近,喃喃自语:“云儿,告诉我,你不是云罗。”她怎么可能是云罗?最大的可能大概是云罗的妹妹——
云儿脸白如纸,掀开被子下床,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东方弃连忙扶住她。她眼神空洞,看了眼东方弃,然后是郭敬之,最后方转到燕苏身上,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双肩低垂,“刺杀李措的时候,相似的场景令我昏了过去,梦中想起了以前很多凌乱的片段。刚才单妈妈的出现,以及郭敬之大人的一番话,令我完全清醒过来。”眼睛看着地上,平静地说:“云儿虽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子殿下,我便是云罗。”声音出奇的平静。
燕苏不敢相信,摇着头说:“不,不,不,云儿,你不可能是云罗,不可能是!你不要跟我赌气,这样的玩笑开不得!”这是杀母之仇,可不是偷偷龙泉剑又还回来!
云儿颓然倒在地上,面如死灰,“我杀了你母亲,又伤了你,但是你父亲杀了我云府一百余口人命,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只是,只是……我欠你一命。”当年是她伤的他,她欠了他一命。
燕苏一掌拍在桌上,厚重的楠木桌从中裂成数片。他眼睛盯着云儿一步一步后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当头棒喝,这叫他如何相信,怎敢相信?
云儿语气凄凉,“我原也以为自己才十三岁,哪知事实全然不是这样。我,我真希望自己永远十三岁,永远不会长大。”
如果她还能活下来,她一定选择忘记所有的事,重新开始。
燕苏双眼充血,龇牙咧嘴看着云儿,心痛的几乎麻痹,像受伤的野兽一般放声大叫:“你不是云罗,你不是云罗……”老天何其荒唐,竟然让他爱上自己的杀母仇人!他移动重若千斤的身躯,在椅子上坐下来,呆呆地说不出来话来。
燕苏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云儿,是在临安的鸿雁来宾客栈,穿着淡蓝色的衣衫,神气活现,惹人侧目;然后是妓院,不但在他茶里下泻药,还泼了他一身的泔水;再是临安城外的‘落花别院’,大声喊非礼的样子,泼皮耍赖,甚至想方设法偷他的龙泉剑,后来怕了,又不甘不愿送回来;回京城的路上,云儿包在荷叶包里特意给他留的半条烤鱼;俩人从芙蓉山顶跳下的瞬间;九华门听到云儿醒来时激动地心情……
他从未有这样的感觉,喜怒哀乐,所有的情绪都因一个人而牵动,又是欢喜又是忧伤,又是嫉妒又是容忍,患得患失,提心吊胆,却又甘之如饴——”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是云儿,却是云罗呢?”燕苏说这句话时,仿佛全身骨骼筋脉俱碎,心痛欲裂。
云儿眼角的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她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惊艳嫉妒,还有误以为他和魏司空有断袖之情;记得云泉里的嬉笑吵闹,她躲在水里不出来,他惊慌地喊“喂喂喂”;她为了偷龙泉剑,剥光他的衣服,一脚踹进水里;还有回京的路上她嫌干粮难吃,他装腔作势要倒掉的一碗粥;更有芙蓉山顶他不顾一切跳下来救她时的场景;还有他给她下三日醉,绝望又卑微的说“云儿,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么?”……
种种的一切,一一在脑海里放映,云儿顿时泪流满面。
燕苏忍住即将溢出的眼泪,恨声道:“我曾发誓,如果抓到杀了母后、伤了本宫的那个人,一定要叫她生不如死,千万种酷刑加在她身上亦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今日,你,你……”他十指轻颤,绝情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气说不下去。
云儿从地上爬起来,解下腰间的蝶恋剑。郭敬之立即冲上来,护在燕苏身前,一脸戒备,“你想干什么?”
燕苏推开了他,仰天怒吼,“所有人,全部给我出去!”
郭敬之不放心,劝阻道:“殿下——”
燕苏声若寒冰,不带一丝感情吼道:“出去!”
东方弃看了眼云儿,没有动。云儿伤痛欲绝,声音尽力维持平静,“东方,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迟早要有个了断,你先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燕苏和云儿。
云儿提着剑站在他跟前,看着他惨痛的双眸,声音很平和,“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将蝶恋剑交到燕苏手里。
燕苏咚的一声站了起来,紧紧捏着云儿下巴,咬牙切齿说:“别以为本宫不忍心下手!”半是愤怒半是怨恨。
云儿淡淡说:“我从没有这样认为。燕苏,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该存有妇人之仁。你杀了我,就当我们互不相欠,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做鬼也做的心安理得,无牵无挂。”
燕苏怒极之下心智有异于平常,想法十分偏激,死了也好,死了她就不会令自己这么难受了!手中的蝶恋剑当真刺了下去,然而手一抖,刺歪了。
云儿看着鲜血从自己身上流出来,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苍白着脸叹息:“从此以后,互不相欠。”
欠人的滋味太难受了,不管是情还是仇。
第 99 章
第五十一章一片伤心画不成(上)
燕苏看着满身是血、颓然倒在地上的云儿,指尖一颤,下意识想要过去扶她,然而想到母后,想到胸口的伤疤,想到这八年来刻骨的仇恨,想到日日夜夜所受的折磨,手中的蝶恋剑指着云儿的心口,声音冰冷无情,“你处心积虑接近我,有何目的?你以为我今天还会放过你吗?”
云儿手按在胸前,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染红了整个手掌,听了他的质问,本以为麻木的心又痛了起来,他竟然不相信她失忆,以为她别有所图要害他,“我若要杀你,当初又何必救你。”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到如今,已没有多大意义。
“说,你究竟有何目的?”燕苏表情狰狞,感觉撕心裂肺般疼痛。他手里的剑尖划破云儿的衣服,一点一点刺入,血珠缓缓溢出来,染红了她整个前襟。
云儿痛的双眉揪在一处,头往后仰,任他宰割,眼睛转过去看着别处,气息奄奄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不曾遇见你。”她便不会痛的像要死去。想到自己短短一生多病多灾,受尽苦楚,淡淡道:“你杀了我吧。”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活着才是磨难。
燕苏恨恨道:“我自然要杀你,以慰母后在天之灵!”发誓般几乎是一字一句吐出来,剑尖又往里深入一分,可是双手颤抖,差点握不住剑柄。
“啊——”云儿忍不住痛呼出声,看着燕苏的目光又是怜惜又是绝望,心想既然要死了,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不如一吐为快,死无牵挂,“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你曾问我‘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你么’,可是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也很喜欢你呢,能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枉我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久。只求你看在我们往日同生共死的情分上,死后让东方把我的尸体带回天山。那里雪山连绵千里,洁白,寒冷,纯净,我很喜欢。”一席话说完,闭上眼睛受死。
燕苏在听到她说“我也很喜欢你呢”时,身体一晃,受了极大震撼,看着浑身是血的她,流的仿佛是自己心上的血,不然为什么这么痛?他重重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点痛算什么,杀了她,他便不会伤心、难过、犹豫、软弱……所有不好的负面情绪全都不再会有!全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让他受尽锥心刺骨之痛。只要她死,一切都结束了。
手中的剑只要他轻轻往前一推,数年来报仇雪恨的梦想便可实现。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他的身体却突然痉挛,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一步。
云儿一心求死,单手握住剑刃,奈何力气尽失,软剑又软,一时竟没有刺下去。右手手掌血肉模糊,鲜血泉水一般汩汩流了出来。
燕苏见了脸色一变,一把把剑抽了出来,叮的一声扔在地上,瞪着双眼怒吼:““你想一死了之?没这么容易!我要你活着,活着——,生不如死!”他双手撑在桌沿,几乎直不起身子。他为何这般没用,不过是杀一个人罢了!
东方弃并未走远,听的房间里传来的声音,脸色大变,顾不得郭敬之、冯陈等人的拦阻,虚晃一招,眨眼间从俩人中间冲了进去。他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云儿,大惊,右手抵在她后心,一边将真气渡进她体内,一边焦急地喊:“云儿,云儿。”见她心跳微弱,气息未断,稍稍松了口气,掏出一粒丹药喂她服下。
郭敬之、冯陈褚卫跟着进来,见殿内这般情形,没人敢出声,退往一旁。
燕苏背对众人,听到动静,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东方弃见云儿半死不活浑身是伤,心如刀割,抱着重伤的她站起来,沉声道:“燕兄,云儿曾经救过你的命,你也曾救过她;她误杀了皇后娘娘,到头来赔上了云府一百多条的人命;八年前误伤了你,如今你一刀一剑还了回来。这样还不够吗?楚惜风偷袭未成,还有刺杀李措一事,你曾说过要谢我——”说着跪了下来,“东方弃求你饶云儿一命,在下感激不尽。我会带云儿离开,永世不再回京城。”
燕苏听了,身体一僵,仍旧一语不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东方弃也不说话,抱着云儿往门口走去,看着怀里昏死过去的云儿,一脸怜惜。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一直在外面守着,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横剑拦住他们。郭敬之心想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万一俩人以后找上门来寻殿下报仇怎么办?凭东方弃的身手,谁人能阻挡?示意门外的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
东方弃心下怒极,冷笑说:“人家说,无情最是帝王家,这话说的果然不错。”前一晚他和郭敬之还曾称兄道弟,并肩作战要取李措的性命,此刻反过来就要取他和云儿的性命,半点不忍之心都无。云儿挨了两剑,竟然还不够,还想至她于死地。他因为愤怒之故,不等众人发难,脚下一动,瞬间飘到对面一个侍卫的身前。俩人相距不到一尺,东方弃一脚踹了下去,咔嚓一声,是那侍卫腿骨断裂的声音。众人眼睛一眨,便有数个侍卫抱着腿倒在地上,哀嚎不已。此等身法神出鬼没,骇人听闻。
冯陈褚卫等人正待一拥而上时,燕苏负手走了出来,看着东方弃怀里的云儿,眸光冰冷说:“东方弃,你走吧。从临安到京城,你曾救过我多次,今日饶了你二人的性命,免得你说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之间再无瓜葛。他日若是相见,休怪本宫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东方弃躬身行了个礼,讥讽道:“谢殿下不杀之恩。”回头望着重重叠叠的千层宫檐,朱红色的大门像是干涸了的血迹,长长叹了口气,总算是活着出来了。皇宫竟像是地狱,度日如年,步步杀机。人跟人之间说变就变,顷刻间便可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也好,总好过纠缠不清,提心吊胆。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一轮新月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东宫房门紧闭,一片黑暗。守在门外的冯陈硬着头皮敲门,“殿下,晚膳时间到了。”许久不见声音,他压低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