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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忙点头,却撞到了他心口,忙说不好意思。
张谏之不由失笑:“你总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罚你。”
白敏中确实是怕他的,在双桥镇便是如此,在这里仍旧是。因不知他是何来历,且料想他的过去应当十分惨烈,觉得他总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场,仿佛不可以被走近。可他明明也是性子温和的人。白敏中未见他发过火,也没见他生闷气的样子,诸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没有什么值得悲喜,好像日子也就是日子而已,过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觉得他好冷啊。
舱外的雨声一直响,似乎全然没有要停下来的预兆。
海洋如此漠漠,站在甲板上除了远方的零落小岛,其余什么都瞧不见,好似没有边际。这其中的一艘海船,渺小得不能再渺小。出海总有危险,也许某场暴风雨之后便见不到第二日的日出,白敏中听着舱外的声音,在摇摇晃晃之中,并没有思考困扰她已久的人生奥义,想的却是……若是遭遇不测,最后的场景是这样也不会觉得遗憾了呢。
她想着想着便有些走神,张谏之轻咳了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张谏之遂重复了一遍:“我去换身衣服。”
她骤然回过神,忙松开了手。
屋外雨声渐渐小了,张谏之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又递过去一粒药丸。
白敏中接过来,她因晕船有些乏力,喝了些水下去,背对着张谏之,等着他换好衣服。
小黄鸡忽然跳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声音一如既往的尖利:“笨蛋,坐个船也会晕!好笨!你看老子就不会晕!”它幸灾乐祸地跳来跳去:“我跟你说方才那蠢货回蔡府啦,你是不是认识蔡府的那个死掉的少爷啊?”
白敏中这当口不方便说话,即便再好奇也只能忍着,拼命挥手让它过会儿再来。
小黄鸡却不高兴了,哼了一声道:“真让人心寒!你们人类就是这样!用得到我的时候将我当宝贝,用不到我就吃掉我!”它扭过头去,忽看到张谏之在换衣服,顿时心情大变,“嗷——”了一声道:“快看快看!公子在换衣裳!不看不要后悔!”
白敏中很是君子,捧着杯子闭目端坐。小黄鸡睨了她一眼,嚷嚷道:“别假惺惺了你们这些虚伪的人类!明明很想看还要装正经!”
白敏中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立时反驳道:“我没有要看!”
小黄鸡又“嗷——”了一声,挥舞了一下爪子,倏地便跑得无影无踪。
张谏之已是换好了中衣,闻声回了头,问白敏中道:“你要看什么?”
白敏中恨不得一头撞死。
☆、三零
白敏中自觉此时辩解不如不说;遂闭了嘴将药丸塞进嘴里便迅速钻回了被窝。
张谏之走过去,俯身隔着被子拍了拍她:“上床去睡。”
白敏中被子捂住脑袋;闷闷回道:“不用了……”
张谏之见她客气成这样,索性连同被子将她抱了起来。白敏中一惊;忙扒拉被子将脑袋露出来;却已是被他抱到了床上。他拖过一旁叠好的被子;又扯过白敏中身上的棉被;轻声道:“别拽着,松松手。”
白敏中手一松,他便将原先那条被子拿了过去;又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掖好被子;转过身去时,又想起什么来一般侧头问她:“要看日出吗?”
白敏中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张谏之淡笑:“届时喊你,睡罢。”
后半夜雨声很小,也不知何时停的。海上天气瞬息万变,前一刻还风雨交加,紧接着也许便风平浪静。不知是药丸发挥了作用,还是因为船晃得不大厉害了,白敏中总算睡着了。
寅时未过,白敏中依稀听到底下船舱里的走动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被子便被人拍了拍。她懒懒睁开眼,约莫瞅见张谏之的身影,想起先前答应的要早起看日出,便坐了起来。她还是老样子,起来不爱说话,闷着脑袋下了床,蹭蹭蹭跑去套上外袍,理了理头发,做完了所有准备工作这才好像真正醒了过来。
张谏之本想抬手揉揉她脑袋,可白敏中却转过了身,蹲下去穿鞋子了。他收回手,拿过挂在墙上的斗篷递过去,便先出了船舱。
虽然天还黑着,走廊里早就忙碌了起来。火长匆匆忙忙走过,见到张谏之打了个招呼,随即瞥见舱内跟出来的白敏中,笑道:“有新鲜的鱼可吃,公子要几条?”
“一条就够了。”可他刚说完,却又改了主意:“多烤几条罢。”
“好嘞。”火长笑着往西边走廊去了,白敏中低头揉鼻子,冷得打寒颤。
她跟着张谏之一道上了甲板,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时辰看四周,只能瞧见不远处的其他船只上,忽明忽暗的灯笼。整个人世都尚在沉睡之中,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安静极了。海风并不大,白敏中还是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嘴里哈出一口白气,忍不住笑起来:“真的好冷啊。”
“比起冷,应当更觉得饿罢。”张谏之难得打趣她,却是看着远处的灯火明灭,脸上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白敏中偏头瞧着他侧脸,趁他在走神之际,竟偷偷摸摸往他那边挪了挪。
张谏之装作不知道,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对她道:“很快就要日出了,不必等很久。”
白敏中有些心虚地点点头。
张谏之不戳穿她,随口问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没多一会儿,墨蓝色的天空便慢慢亮起来,远处的林林小岛若隐若现,天际有紫红色的朝霞漫开来,空中开始展露出大片的鱼肚白。
白敏中从未见过这般情形,瞪大了眼看得很是认真。过程非常之迅速,再一眨眼,便见太阳跃出了海面,慢慢上升了。周遭渐渐有了暖意,一只白色海鸟落在甲板上,咕咕叫着。
白敏中怕吓跑它,气都不敢喘,没料那只小海鸟却走得愈发近,似是到她身旁寻觅食物一般,丝毫不怕她。白敏中正看得走神,身后却传来一声船工的喊声:“公子,可以吃早饭了。”
张谏之道:“送上来罢。”
张谏之一开口,那只鸟便扑棱棱地飞走了。
不一会儿,船工端上来一只矮桌,矮桌上已摆了吃食,只一些清粥小菜,还摆了两条烤鱼。白敏中昨晚晕船吐过,早上吃粥自然再好不过,可粥又不能抵饿,还是得吃肉。
张谏之坐在她对面,拿过刀子将烤鱼切成小块,装在小碟子里递过去:“没有什么鱼刺。”
白敏中此时很饿,匆匆忙忙喝了一口粥便吃起烤鱼来。那碟子很小,装不下几块鱼肉,很快便进了她的肚子。她抬头看一眼张谏之,张谏之轻咳了一声,陡然放下了手里的刀,将整个装烤鱼的大盘子都推了过去,尴尬道:“吃罢,我下去拿些点心上来。”
他言罢便起了身,白敏中浅舒一口气,埋头便大快朵颐起来。
她正吃到兴头上,身后又被人戳了一下,尖利的声音从后边儿传来:“只知道吃!只知道吃!饭桶!我跟你说,那个秃驴眼下就在海国,你到了那边之后要帮我弄死他!不然我就弄死那个蠢货和那个什么……蔡府的少爷!”
白敏中闻声倏地扭头,身后却不见了那只小黄鸡。方才它的话吓了她一跳,不知这只鸡是受了何刺激,大早上的竟忽然跑来威胁。一口鱼肉还在嘴里,白敏中蹙了蹙眉。她此时十分忧心青竹的安全,也想知道小黄鸡如何会知道蔡琼的存在。可眼下她谁都喊不到,蔡琼早就与她失去了联络,青竹更是从未教过她联络自己的办法。
她回想起先前青竹离开船时说的“海国见”,他们当真能在海国遇到么?
这当口,张谏之已是端着点心走了上来。白敏中装作没事人一般低头吃东西,张谏之将点心拿给她,却开口问道:“怎么了?有忧心的事么?”
白敏中不知能说不能说。
张谏之看出他的犹豫,便道:“若有什么难处,便告诉我,无妨的。”
白敏中抬头道:“先前我们在永江附近遇见的那个和尚,眼下还与你在一起吗?”
“算不上。”张谏之端起粥碗,“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只是觉得……”白敏中放下调羹,琢磨了一下用辞:“那时他将你带走,好似有什么目的……有些担心。”
张谏之唇角浮起一丝安慰的淡笑:“的确是有目的,但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白敏中是愿意相信他的,但张谏之有些时候并不可信。就像是他受了重伤,你问他痛不痛,他回给你的可能就是“不痛”这样的谎话。在这方面,张谏之简直是说谎惯犯。
白敏中老老实实吃了早饭,随后便去看书。在船上的日子其实索然无味,所幸十五昼夜便能抵达海国,张谏之那满柜子里的书,够她撑十五个昼夜。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很遭罪的。她虽不是时时刻刻都晕船,但吐的次数也不少。船上洗漱不便,也没有换洗衣物。
大约是第八/九日时,她一个人窝在房里洗澡,洗完了才发觉自己没有衣服可换,正着急时,张谏之在外敲了敲门,道:“干净的衣服放在东边屏风后的柜子里,最顶上一层,自己取下来穿罢。”
可她个子矮,柜子的最顶层什么的,对她而言,不借助外力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从浴桶里爬出来,苦兮兮地望着那最顶层的一格,心都要碎了。不过姑娘也算不得笨,还知道去将凳子搬过来,站上凳子去找衣服。
可那天风大,她刚抓到那衣服,一个大浪拍过来,整个船都略略斜了一下,凳子自然也不例外。她刚洗完澡,脚底湿漉漉滑溜溜的,一时没站稳,抓着衣服角就从椅子上滚了下来,摔得浑身骨头都要断了。
张谏之听闻里头的动静,忙拍门道:“怎么了?”
白敏中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迅速将衣服往身上套,那衣服又大,罩在她身上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忍痛跟外头的人道:“没什么事……已经洗好了。”
她又将外袍套上,前去开了门。张谏之站在门口,瞧她额头上迅速鼓起来的一个包,以及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又往里头看了一眼,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他未说什么,走进去将顶层的衣服放到了中间一层,关上柜门,又将凳子挪回了原处,取了药给她:“要帮忙么?”
白敏中慌忙摇手:“不用不用……”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白敏中这一摔乃是硬摔,到下船那一日,白敏中都没能彻底好起来,额头上的包也没能完全消得下去,身上还疼着。
距离开东海已是有十六日了,此间青竹从未出现过,小黄鸡自那日威胁过她后便也没来过。白敏中不免有些担心,但与这个比起来,其实还有更令人头疼的事,她下船那日,发觉周遭的人说的语言她全然听不明白,只能看着身边的人忙来忙去。
港口的渔市十分热闹,张谏之见她一人杵在那儿,只与火长嘱咐了几句,便迅速朝她走了过来。
“马车就快到了,再等一会儿。”
白敏中忙点点头。她茫然之余也有新奇,正探究着四处望时,张谏之已是握过她的手:“到了,该上去了。”
白敏中转头瞥见停在一旁的马车,见其华丽非常,料想其主人也是非富即贵。她支吾着与张谏之道:“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
“诶?!”
张谏之却并未解释太多,带着她往马车那边走去。
全然摸不着头脑的白敏中上了车后,张谏之也随即进来坐下。他刚坐好,自帘外便伸进两只手来,那双手上捧着一只精致的食盒:“阿言小姐听闻公子回来,特意做的。”
☆、三一
张谏之伸手将那只食盒接过来;只打开看了一眼,便随手递给了白敏中:“吃罢。”
白敏中没敢接,这是旁人特意做给他吃的,怎可这样随随便便转手送人?张谏之拿过她的手,将食盒放上去;松了手淡声道:“那丫头没有这样的本事,这是府上厨子做的,随便吃罢。”
白敏中原本很饿;可面对这一食盒的美味;这会儿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她想了想;终究是将盖子合上了;道:“我……还不饿。”
张谏之不戳穿她;拿过一旁的毯子递过去:“这儿比东海还要冷;别冻着。”
白敏中便接过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脑袋。
马车行了许久,久到白敏中坐着都睡着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歪着脑袋,好像还挨着某人的肩时,倏地便坐正了,转过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会儿,又用余光稍稍瞥过去,只见张谏之衣服上竟有一块湿漉漉的口水印,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