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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冷眼看着胤禛面露怔愣,愉悦勾起嘴角:“万岁舍不得走?”
皇帝回神,他是舍不得走,可不能让老八知道。斗嘴也是意兴阑珊,无聊之举,胤禛不想在这时给老八落胎的借口,一言不发转身步下石阶。只在回路上交代高无庸,日后老八身边跟随的太监不可少于三人,离他不可超过三步;又说岛上水汽重,老八每日必经之路都要由干净细土填道,遇上下雨,不许老八走出外殿。
一直回到澹宁居,皇帝心思还在老八肚子上转悠。可惜他投鼠忌器,不敢再留宿孤岛与亲弟弟漏夜探讨此事,只能在外围打转。命人铺纸研磨,亲手绘下几张成衣图示,注好各处尺寸,腰身尤其宽大,又在纸上留白处写下选材当以江南来的丝绵软帛为料,贴身之处不可留下半个阵脚线头。
这事皇帝做来也算熟能生巧,他的龙袍常服也是时常亲手绘制,由老十三最终完善;昔日年氏还在时,为彰显皇帝对年家恩宠,也曾亲手为其绘制衣饰群服、首饰物件,更别说还有猫狗房的御制狗笼狗衣,洋人假发西洋物件。
想起衣袍尺寸,皇帝心思又转到老十三身上。老十三被圈太久,生疏政务再难补回,做个妥帖的奴才兄弟十分称职,事必躬亲处处妥当,连衣服样式都能猜中他的心思,连他有事已觉很是不必。日子久了到也称手,习惯了么,可惜他不是老八……不能换一换。
没察觉自己也在做着替老八描图做衣的勾当,搁下笔,净手饮茶,又命下人将今日未尽的折子搬出批阅。手里第三份便是黏杆处密奏隆科多与三阿哥私下结党,骄奢不检。他倒是相信这里面老十三尚不敢做手脚,搬到弘时之后宫中只余两个阿哥。他早年为显君臣无间,让弘昼唤十三为王父——有这一笔,以老十三谨小慎微,定然不敢轻易涉足储位一事。
隆科多是等不及朕过身归天,这么快就要勾搭皇子,想要再做一次从龙保驾的权臣?他这是嫌弃朕给的荣宠不够深厚?
背主一次的人终究是个祸端,有一自是有二,想留也不中用。
……
没了膈应的政敌制肘,朝廷上越发凯歌高奏。各地祥瑞之报偶有,一切顺遂得不似真的。
例行宣政之余,那日老八状似怨憎的负气之言午夜入梦,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当真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狠话,或是另有所指?
皇帝翻出雍正三年十月末一直到十一月的奏报细细研读,老八行事与惯常无异,唯一脱出掌控的是留宿红螺寺的一夜。彼时虽然疑心老八与十四私相授受,事后当他知晓郭络罗氏已然有孕时,才知或许老八当真是携妻子还愿,是以并未再做追究。
难不成那一晚真有什么?
皇帝无端后悔逼死郭络罗氏,她是一桩皇室辛秘的唯一见证人,若能从她口中套出只言片语,或许那晚隐秘就能被窥一二。可惜了,廉亲王府早已败落,当日随行奴才仆从中唯二能近主子身边的一个白哥已经自尽了,另一人还在宗人府的高墙里做着‘阿其那’。高明这个奴才,对老八忠心如此,怕是问也百搭。
再去探探老十四的口风?胤禛再度因为一件自断后路的事情愁肠百结,当年为掩埋郡王不满囚禁汤山,私自出走凭吊亡妻的真相,知情者或多或少都被敲打,不许再私自追查。时隔半载有余,能查的线索早断了。
皇帝知道最便易的法子是直接质问胤禩,可是老八自从被圈离岛之后了无生趣,一心等死。他怕…他怕……往深了想,胤禛自己也不知在怕什么。登基近五年,天下尽在掌握,唯缺同心。
至少要等到瓜熟蒂落之后。
三个月,朕等得起!
……
楚宗一行人将‘允禟’押到保定之前,早快马加鞭让人至保定报与李绂允禟抵达时辰,让他提前备下监室,人一道即可羁押。一切都只为保证没人可以近看屋里囚禁犯人相貌。
楚宗未到之前原本心有惴惴,生怕让李绂看出端倪。
谁知李绂更狠,揣摩帝王心思堪比周兴来俊臣之流。他收到皇帝口谕命他看管塞斯黑,当即投书请示皇帝,言明臣已在衙门外备下小房三间,四面加砌墙垣,前门坚固,侯允搪至日,立即送人居住。前门加封,另设转桶,传进饮食。四面另有小房,派同知二员、守备二员各带兵役轮班密守。再,允糖系有大罪之人,一切饮食日用,俱照罪人之例给与养瞻。
这份折子兼表功与请示两个用途,果然深得帝王赞赏,回批:“知道了。”
囚车一到,当即搜尽允禟周身物品,连一套杂书一柄小刀也悉数取走,将人投入囚室,封死正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末了,李绂与楚宗接风宴饮,忍不住问:“昔日在京城也曾见过那位,怎么今日像是换了个人?”
楚宗一拉衫子,气不打一处来:“您看看我这摸样,与当年还一个样儿么?西大通除了沙子别的没有,就是有酒有肉,也都进了允禟贝子府,哪里轮得着咱们?”楚宗一路磨叽,犹豫要不要让‘九爷’暴毙途中,几天的行程根本阖不了眼,人又黑又瘦早脱了形,空揣着几万两银子不敢随意显露,此刻后悔也晚了。
幸而李绂全副心思都放在讨好皇帝身上,也深信能被京城那位委派贴身看押允禟的人必是帝王心腹,从来不敢往移花接木瞒天过海上猜。毕竟皇帝亲笔指示,他管得只是在保定羁押罪人,千里移囚一事因由楚宗全权负责。做忠心臣子首要,不该问的不问。
楚宗心犹不安,再次体会银子多了烫手的典故。既然不能后悔,那就推波助澜!当晚酒后耳酣,楚宗极尽所能渲染允禟在西大通惹怒帝王轶事,暗示此人与京城某位主子犹如芒刺一般,不死不可,活着也是徒增兵丁守备,耗费国库。
李绂阴阴一笑:“都统大人多虑了,臣请万岁示下,罪人日常饮食比照罪犯死囚。里外看守同知一共四人。墙垣夯实遇见豪雨亦不会坍塌,门前转桶放置餐饭,养个十年八年也费不上几多银子。至于养多久,端看这位造化了。”
楚宗闻言放心一半,李绂办事果然深得圣意,难怪以汉人出身能官至一方总督,手段了得。楚宗深知宗人府大牢亦能关死宗室,何况是小小边陲之地的监房,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他都懒得去想。
……
接下来万众瞩目的大选将至。整整一月有余皇帝都无暇他顾。
皇帝将经年对不入后宫的缘由,归结到年氏去后后宫女人丑的丑、蠢的蠢,能入眼的几乎没有。就算为子嗣计,此番大选也该择下几个家世不显性子合意的才好。老十四那边,交给允祥照例来办。
作者有话要说:八哥你太黑了,让四姐自己脑补气死自己,偏偏他理智上又认为八哥不会自甘轻贱。
终于虐四姐了,没人怀疑这一点了对吧?
67
67、穷鸟入怀 。。。
真相到来的永远出人意表。
刚刚甄选入宫的新晋贵人侍寝前都要学规矩。皇帝空闲下来;一件看似寻常的琉璃鼻烟壶图样呈在皇帝案头;据说是囚禁汤山的十四爷手边新宠;日日把玩从不离身;是以黏杆处的人也只能绘下图纸,未得真物。
喜欢鼻烟壶这类小物件的人从来都是昔日雍王,今日皇帝。大将军王喜爱刀光剑影;对于这种闲人溜茶馆时用的的小物件向来嗤之以鼻。
皇帝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老八在手里把玩过的,据说还是老九比照着西洋教堂里的耶诞图画的瓶面儿;全北京城只此一只,别无分号。
这东西会在老十四手里拿着;已经不单单只是坐实了他俩私相授受的罪名,甚至更深的暗示他们二人或许有染。他尚且不信黏杆处的人会事无巨细到这个地步;那么私下清楚几个兄弟喜好都能一清二楚——这事是十三默许暗示的!
老十三想干什么?一举彻底端掉十四;顺带替朕解决老八?
就像他与老八不死不休一样,十三与十四一道长大,一宠一贬,何其讽刺,是以他们私底下的明争暗斗胤禛从不深问。正相反,他懂得如何善加利用,在恰当的时候用允祥刺激允禵,事半功倍。
这一次心里虽然厌烦老十三背后的小动作,但也不好随意发作。
一来他清楚老十三这一招不过是老套路,早年老三在一废太子之后就用过。年初老八被夺爵圈禁之后,朝臣恳请屠戮的折子就没断过,老十三也不过是看他眼色行事替他寻找完美借口。
二来他的确需要有人替他查一查老八老十四的不清不楚。鼻烟壶这东西不会无缘无故长了腿儿跑到汤山去,老十四若早得了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突发奇想拿出来睹物思人。
既然如此,他也该投桃报李,或许让老十三去一次汤山,能有意外的收获。
……
隔日御史参看守景陵的先帝十四阿哥之子白起言行不堪,并再度罗列十四贝子守陵时不敬先帝数十条罪状,恳请严惩治罪。
久未离京的怡亲王被委以重任,执帝王仪仗一路前往汤山行宫,奉了口谕规劝挽回一头走到黑的先帝十四贝子。
……
七月酷暑京城酷暑难耐,即便是在四围环水的圆明园,畏惧暑气的皇帝也觉整日暴躁、心烦易怒。可供泻火出气的人因为一些原因轻易动不得,连吵架都没了对手的皇帝异常气闷,挥汗如雨吃冰降火之余,还要匀出心思亲自过问蓬莱洲岛上有没有足够的冰盆。
他仿佛记得宫中孕妇怕热,以往也懒得上心,不知怎得忽然想起在哪本书上看过。
这时李绂一本八百里加急折子终于将皇帝从满腹憋屈的苦闷中解救出来。这位直隶总督在折子中表功:现在给予塞思黑饮食与牢狱重囚丝毫无异,铁索在身,手足拘挛,房小墙高,暑气酷烈,昨已报中热晕死。因伊家人用冷水喷啧,逾时始苏。
明显虐待皇子宗室的行径,却意外投了皇帝喜好。皇帝提笔回复,游龙走笔,因为暑气阻塞的思路瞬间大开。
……
八月,蓬莱洲岛上的身形日益笨重变形度日如年的人,在某日中午照例得到内宫厨房呈上的新鲜饵饼外加坊间寻来的小物件。这次是一匹彩金小马,胤禩只看了一眼照例赏了太监。
自从京城里糕饼铺子的师傅轮流入宫为贵人嫔妃做点心之后,皇帝渐渐默许了顺嬷嬷的小动作,当然也是为了某个孕夫的心情着想,据说宫里的嫔妃都喜欢从母家带进来的这些杂书小玩意儿,引为珍宝。
……
但这样的好心情并未持续超过一旬。
八月底。
炎夏酷热,胤禩在凉亭里枯坐乘凉,远远看见岸边一艘渡船驶来,心中没来由的一松。
这一天终于到了。
皇帝面色黑沉登岛,首领太监总管不等主子开口示意便先一步将凉亭周遭随侍的太监悉数借故打发走远,清开地界供两位爷交心。
胤禩斜眼打量胤禛汗湿重衣仍一丝不苟的穿戴,有些好笑:“午后酷热,万岁不在澹宁居避暑,何事于此?”
“你肚子里的孽种,到底是谁的?”
皇帝面上喜怒不显,所有的怒气已经在澹宁居里发过一轮。他太清楚面前这个人,布置计划这么久,等得就是他失控暴怒丑态尽出。
胤禩面上恍然大悟:“看来十三弟从景陵回来的?”
胤禛眯起眼:“朕到底小看了你。离岛圈禁了还能知道政令,这么快就收买了顺嬷嬷,还是他从来就是你的人?”
酷热天里风云聚集,闷热得水面连一个波纹也看不见。胤禩叹一口气:“只怕又要下豪雨了,永定河连年加固,也不知道今年夏汛可还撑得住。”
“八弟忘了,你早已不是总理大臣,连宗室都被革了,朝政大事不该过问。”
胤禛早料到老八存心激怒他,只是面对一个一心同你绕圈子,到了临门一脚反倒不急不缓的人,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胤禩回过头来看皇帝,眼中有些愉快的东西:“万岁叫错了,是阿奇那。”
“阿奇那。”胤禛眯眼重复一句,上前两步:“你对朕的弟弟做过什么,还需要朕来说吗?”
胤禩撑着腰吃力蹒跚站起,面上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春暖花开:“万岁是说罪臣勾引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