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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听了,仍是半信半疑。此说固然有理,可是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这位年轻的辅国大将军只怕是纸上谈兵而已。
钟回道:“赵靖恐怕不肯轻易上这个当。他为人谨慎,不会穷追猛打。”
华煅反问:“赵靖为何非要取沅州?”
陈封接口:“辎重粮食依凤江而下,自然迅捷。”
刘止也道:“我看赵靖最终目的是在凤常。若要攻取凤常,定要渡苍河。我沅州水师之利天下闻名,所以他更志在我沅州水师。”
华煅一笑:“那么,与鲤鱼道相比,洪西又有什么要紧?鲤鱼道乃凤江上由西至东第一要津,背后又有支流沅江为靠,赵靖说什么也要来攻此处。他先攻洪西,不过是为了取洪西水寨之师,更因为这是他的必经之路。赵靖要的是快,他不会耽搁,哪怕冒险也会按计划直接从洪西沿小剑湖以西而来。他不会料到我军敢在柴家滩与之正面遭遇。”
众将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默然。华煅察言观色,知他们虽然无法辩驳,心里还是不服,因为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可在柴家滩部署,遂对朱文道:“朱将军,你立刻带你部下水师沿凤江左岸北上,在镇牛口待命。如果赵靖水师顺江而下,你且放过。若赵靖水师逃回,且在江中以大栅火筏堵截。赵靖水师弱,应不足为惧。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若赵靖在船上,必杀之。不过,”他顿了顿,“这应该不太可能。”
华煅又看向符明:“符将军带两万兵马随朱将军北上。渡江登岸,在灰山林埋伏,遇到悠军则截杀。”
华煅一指钟回:“钟大人,请带兵自小剑湖渡湖在庆籍渡登陆,赵靖谨慎,必留兵在此接应。以小剑湖芦苇荡火起为号杀之,切记不要追赶。”
华煅又看着刘止道:“刘大人,小剑湖西芦苇荡茂密,你伏兵于此,见赵靖退兵截杀之,火起通知钟大人。你们都要记得不要追得太狠,悠军彪悍,若存了必死之心,你们不是对手。”然后意态从容的对陈封道:“那么陈将军,你就和我带领兵在柴家滩恭候靖将军了。”
这番话,语气虽然和缓,可是中间没有任何停顿,一气呵成。众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琢磨出前因后果。符明张了张嘴,想恭维几句,到嘴边却成了:“若此计不成当如何是好?”
华煅笑了笑,笑容里却哪有半分笑意,直如冰雪:“我在圣上面前已立下军令状,若不退赵靖,愿送上华某项上人头。所以各位将军,若不依计行事,休怪我不客气。”
众将唯唯诺诺,各自退下。华煅转身,他连日奔波,刚才又用尽了全副精神与众将周旋,此刻精疲力竭,不由瘫在椅上。却听一阵啪啪啪的声音,却是薛真笑嘻嘻的鼓掌。华煅瞪他一眼,勉强起身走回屋里,他还追上来笑道:“你的确有大将之风。不过,万一赵靖不赶来呢?”华煅终于放松下来,笑道:“我自得世之珠里已经看到,悠王也已带兵到了沅州,秦亥也一起来了。我的计策本身不算稀奇,不过是打算冲散悠军首尾。”
薛真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心下雪亮,这一仗,赌的是人心。却听华煅摇头冷笑:“这帮人里,果然只有刘止还有些意思。其余几人,又自大又胆小,不足以成事。”薛真一晒:“要是他们都很厉害,还要你这个辅国大将军做什么?”华煅失笑,却听薛真又道:“我才知道,我还是想得偏了,所谓得世之珠未必得世,我确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华煅点头:“得世之珠纵然可以看到敌方部署,却有三处不足。只知敌方部署,无有效之对策,亦是枉然;有有效之对策,军令不行或者行之有偏,亦是枉然;军令可行,而粮草辎重不能接应,亦是枉然。”
薛真笑道:“我只想到了后面两条,今日见了你调遣他们才知道这第一条大大紧要。”华煅莞尔,淡淡的问:“小薛你累不累?”薛真恍然大悟,讪讪的退了下去,让他休息。
鲤鱼道诸军自见了华煅,心中都暗自惴惴,觉得这位辅国大将军怕是没什么能力辅不了国,只是那夜谈话之后众将下去,都吩咐手下兵士不要随便乱说话。众军士就更觉得此人神秘。陈封派了个年轻的小兵伺候华煅,这名小兵见楚容带刀轮流值夜,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心下就有些怯意。一大早端着热水在门口磨蹭,楚容冷哼一声:“还不快进去?”那小兵吓了一跳,连门都忘了敲,就直直的闯进屋去。
华煅正坐在桌前,看样子竟然已经醒了好久。那小兵眼尖,见桌上有个东西晶莹剔透,竟象一滴眼泪,不由纳罕,甚至忘了自己的无理。华煅也不说话,将那滴眼泪收到袖中,眼神一扫,那小兵吓了一跳,手里的热水洒了半身,忙哭丧着脸说:“我,我,我……”华煅又好气又好笑,只得道:“再去接一盆热水来。”那小兵忙不迭的转身逃去。
洗漱过后,华煅对楚容道:“随我四处走走。”他登上城楼,抬头远眺,见远处云雾锁江,一派苍凉肃杀之意。又俯视凤江滔滔江水,江面上战船一排排列开,密密麻麻,他仔细辨认艨艟,投船等等。两艘楼船自不用说,华煅也是第一次得见实物,竟是如此庞大,在宽阔的水面上也显得威风凛凛,不免心下赞叹。
这是他第一次用兵,心中自然略有忐忑。见四下无人,他取出袖中得世之珠,手指过处光华流转,看见赵靖麾下雄兵铁蹄,移动之迅捷,杀敌之勇猛,实在是匪夷所思。想锦安若干年忙于内部争斗,朝纲不振,将士疲懒,差点连金州都对付不了,让悠军得了天下也未必是件坏事。
这么一想,心头却是一惊,忙稳住心神。再想到当日出锦安华庭雩送行的情景,心绪渐渐平和下来。他冷静的估算,以赵靖的速度,只怕五日之后就要到达柴家滩。
这几日却不好过,连薛真都有些急躁不安。陈封更不必说了,整天巡营。华煅却趁此机会好好的了解了一下沅州水师,获益良多。
那夜华煅半夜又是醒来,见窗外明月如霜,不由坐起,想想索性穿戴好骑马而出。军中一片安静,只听见江水拍打岸和船舷的声音。守值的兵士挺如苇列,见他过去,目不斜视。他到得江边,跳下马来。月光静静的洒在战甲之上,他伸手一摸,铁甲上出现一道痕迹,却是夜寒染了银霜,被月色一照,更是显出沁凉凛冽之意。江面上并无渔火,只见月亮的影子碎成了大片大片。他抬头,月亮格外的圆,也格外的近,竟好像要低到水面上一样。楼船战舰被看得清清楚楚,阴影也更加的漆黑,随着船身不断晃动。
他有些疑惑。此情此景是不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梦想过?为何这许多年,却从来没有被想起?他没有幼年时设想的那样热血沸腾,也没有成年后自己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那的确是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这变化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他从胸口取出比翼鸟的眼泪,清澈得几乎要和月光融合在一起了。握过他手的人都觉得他肌肤太凉,可是这颗眼泪在胸口焐过,竟也十分温暖。
一声轻柔的笑传来,他转头见船舷上坐了个少女,脚在江面之上一荡一荡,看得人心惊肉跳,觉得她随时要跌下去。他几乎疑心自己眼花,少女已经纵身而起,落到他面前:“大哥,我擅闯军营,你可别怪我。”
她晶莹皎洁的面孔上全是慧黠笑意,一双澄澈的眼睛里除了喜悦之外,还有孩子气的不安。他不知为何沉默了好久才道道:“迟迟,你胆子也太大了。”
迟迟小声嘟囔道:“也不好混进来呢。我在外面观察了两三天才找到法子。”华煅心头一绞,道:“为何冒险?”迟迟见他并无责怪之意,便扮了个鬼脸:“我大哥做了辅国大将军,我怎么能不亲自来恭喜?”
华煅道:“你从哪里来的?”话音未落,却被拉住衣领。迟迟低声道:“得罪啦。”随即抓着他凌空而起,稳稳的落在一艘船中。两人伏低,过了片刻,果然有火光移近,脚步声传来,却是巡营的兵士。待他们走后,两人均是长出一口气,从阴影里坐起来,相视一笑。
破阵催(三)
(三)星甲
华煅又问一次:“你从哪里来?”迟迟道:“我跟爹爹去清州拜访他的老友。听说你做了大将军,所以我就顺道来啦。”一面说着一面指指船舱。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扔了个大包袱在里面。
迟迟伸手打开,笑意盈盈的看着华煅。包袱里却是一套银白色铠甲战盔,被月光照得如雪一样。华煅不由伸手一敲,那战盔发出叮的一声,清越如山泉过石。他伸手拿起,竟比寻常战盔轻了一半有余,心知这是珍贵罕见之物,不由一怔,探询的看向迟迟。
迟迟一笑:“我们路过清州的时候我一时手痒……”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又道,“我爹虽然狠狠骂了我一顿,可是他说啊,我淘气归淘气,倒也识货,找了这么个好宝贝。这宝贝我和爹都用不上,不如给你送过来。”
华煅笑道:“这是什么做的?”一面去拿那铠甲,果然也比寻常铠甲轻得多。迟迟大为得意:“据我爹爹说,这是星海里的驮星龟的壳所制。星星太沉啦,总要几只驮星龟帮着顶一顶才能顺势升上天空去。这驮星龟的壳极为坚固,但是也很轻,正适合做战甲。看见上面的光芒没?这是星尘凝聚的啊。”
华煅恍然,迟迟故意把前后顺序说反了。她定是因为知道自己要上战场,所以才出手盗取了这么一件珍贵的战甲,然后送来。他抚摸战甲,一时心潮起伏。
迟迟接着道:“不过大哥,这战甲并非绝对坚不可摧。战场上仍是危险,你要小心。”华煅点头,端详她的神色,笑道:“且说说你如何拿到这战甲的。”迟迟找不到人夸耀,早已十分烦恼,此刻听华煅提起,便欲眉飞色舞的描绘一番自己如何闯到收藏战甲的如意阁连破十三道机关取得,却心念一转,怕他担忧,反而只一笔带过:“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我功夫那么高,自然手到擒来。”
一时间两人倒无语,静静的听那江水拍打岸边,月光碎了一江,对岸深山里不知是什么动物鸣啼了几声,又复安静。迟迟低声笑道:“如此景色,坐了战船,倒也别有意趣。”华煅道:“可惜不能行舟而下,一路看着凤江两岸美景。”迟迟默然,此番战火一起,不知何年何月旅者才有这样的机会。
华煅想起从前念过极爱的几句诗来,便一边轻轻敲击驮星甲,一边低吟道:“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江上风起,迟迟伸手去拢一头秀发,驮星甲映射月光照在她的脸庞上。她转头微微一笑,再寂寥清阔的诗意也温暖灵动起来,却听她道:“保护你的人来啦,我得走了。”
华煅颔首:“多谢你。”迟迟嫣然道:“我这么神出鬼没,你不怪我吧?”却又自问自答,“不过随时会有惊喜,这样也很好啊。”她挥了挥手,足尖一点,跃到那艘楼船之上,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华煅莞尔。
迟迟就是这个性子,她总是记得惊喜来临那个刹那星辰骤然照亮夜空的灿烂,却忘了中间漫长而寂寞的漆黑等待。
薛真带着楚容带刀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她的身影一闪,不由皱眉道:“她来做什么?”华煅指指驮星甲,薛真眼睛一亮:“真是好东西。”立刻又笑道,“我还以为她来是别有目的。”华煅扫他一眼,抬头淡淡道:“你看这天上明月,何曾不照锦安,又何曾不照悠州?”薛真无话可说,同华煅一起上马回去,却听华煅问道:“你要准备的事情做的怎样了?”薛真一笑:“已然就绪。”
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剑身上。和着远处江水拍岸的声音,擦剑的手势也有了某种韵律。
一个小兵走近,见他的军帐敞着,正专心致志的低头做事,便低声咳嗽一声。他抬头,见那小兵的模样,不由笑道:“阿田这次扮得倒象模似样。”蓝田上前行礼,赵靖收了剑,她便将帐放下,点了烛火。
“明日便到鲤鱼道了。”蓝田低声道。赵靖挑眉:“阿田似乎有些担心。”蓝田道:“承福已经告诉我,王爷并不肯听将军的劝,执意要明日便攻,还要秦亥为先锋。我不懂行军打仗,可是将军的话总是有道理的,王爷却为什么不肯听?”
赵靖微笑:“王爷自有王爷的考虑。此番出兵,我军气势正胜,自要一鼓作气,先夺下沅州要津。不过,我军疲乏,秦亥军骄矜,确实可虑。”
“那怎么办?”蓝田急道。
赵靖笑道:“其实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并没有什么布局可以说必胜或者必输。鲤鱼道若不乘势攻下,恐怕夜长梦多。若此刻踌躇不前,的确也大减士气。”
“可对手是华煅,他有得世之珠。”蓝田道。
赵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