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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手是华煅,他有得世之珠。”蓝田道。
赵靖起身:“得世之珠在手,未必就每战必胜。我如果是他,就不会死守鲤鱼道,反而会出城在柴家滩等候。然后伏兵于我后退之路,截断我军。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也能不能把握好在何处伏兵了。这些,得世之珠可不会教他。”
“他如果布置妥当,我们岂不是没有胜算?”
赵靖笑道:“他手下只有十万兵马可调动。符明朱文的部下都是水师,陈封五万军马以重甲兵为多,他们想要与我悠州骑兵作战,可比不过我们快。钟回贪功,刘止过于谨慎。华煅虽有得世之珠洞悉我方部署,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棋子好走。这一仗,我有一半胜算。当然,如果他只守鲤鱼道,又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我已经劝了王爷,将攻城重器压后运到。”
“承福说,王爷根本不信华煅会到柴家滩。”蓝田疑惑,“将军,为什么不告诉王爷华煅手上有得世之珠呢?那样王爷就不会轻敌。”
赵靖揉了揉眉心:“这件事情,的确不好办。我不想告诉王爷这件事,是不希望王爷心里先存了犹疑。”
他沉默了一会,眉间有种沉郁之色,一字一句缓缓道:“蓝田,最想打这一仗的人,是我。”
蓝田心惊,半跪了下来低喊一声:“将军。”
“现下是最好的时机,新帝还年轻,经验不足;朝中争斗频繁,人心离散;积弊又深,金州之反动了元气。此时不出手,什么时候出手?”
“十年磨一剑,我已经足足磨了十五年。”
“如果王爷知道得世之珠落到华煅手里,他是绝对不会出兵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先杀了华煅再说。华煅这个人并不简单,你看见他身边那两个人么?楚容带刀,尤其是那个楚容,武功极高,又很古怪,想要杀了他,怕不是那么容易。而我,等不及了。”
蓝田抬头,看着赵靖在烛光下的脸庞,轻声道:“将军你是否有些倦了?”
赵靖微微一愣,却听蓝田又道:“我觉得,从雪山回来之后,将军有些不一样了。”
仿佛远处有惊雷滚过,赵靖凝眉,嘴角抿出深深的痕迹,眼神中有抹被震动后的沉思。过了许久,他才笑道:“我本来就是为战场而生的人,这十多年来却有一半心思都用来做别的,自然无趣。”
“当日雪山之上我就想,若早生一千年,为始皇帝开辟疆土,纵横沙场,才可称快意。”
蓝田默然良久,那蜡烛原本就已经烧了大半,现在烛泪都要滴尽,而赵靖已经合眼,不知是睡了还是在想心事,她吹熄烛火,悄然退出。
天色未明,大军已然严阵以待。兵器与铁甲不时相碰,发出铿然之声。青色大旗迎风招展,华煅身着驮星甲,立于战车之上,注目大军。不知为什么,即便是离他最远的兵士,也能因着他战甲的光芒而看清他脸上细微的神情。每个人都觉得他冷玉一般的眼眸正看向自己。
一阵风过,自是刺骨,他却突然微微一笑,如春风徐来,大地复苏,眼中杀伐豪迈之意顿起,朗声道:“悠州赵述并赵靖,狼子野心,天下不齿。赵靖不敢与我孟辽大军正面为敌,仓惶入沅。其狡诈阴毒,或称一时,却绝无一世。今日柴家滩主动迎战,便是要叫悠军瞧瞧我胡姜之师的勇猛。三军一心,必挫贼子。”却见剑光一闪,华煅反手割发,举剑慨然:“不退悠军,煅便如此发。”众军一时默然,片刻之后,呼喊激励之声排山倒海,对面山中飞鸟被惊起,拍着翅膀长鸣而过。华煅趁势又道:“今日午时三刻,便是赵靖兵败之时。”
众人骇然。起先众人当然瞧他不起,后来他调度有方,连刘止钟回都心服依令,再回想他当日竟早就知道赵靖要攻沅州,众人心中便有了敬畏之意。此时他连何时取胜都说得一清二楚,莫非真有神通?又或是他早布下奇兵,要在午时三刻出击?无论如何,听闻此言,三军振奋莫名,心里想的都是:一定要撑到午时三刻。
薛真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华煅,低声道:“这一手望梅止渴你倒用得出神入化,将来必定遭人嫉恨。”华煅一晒:“这与我何干?”薛真笑道:“赵靖最善收买人心,你跟他倒真是天渊之别。”
正说着,黎明已经到来。凤江被乳白色的晨雾笼罩,前方也看得影影绰绰。渐渐的,就见铁甲战马如鬼魅一般踏雾而来,当中旌旗猎猎作响。悠军布阵列开,当中一中年男子神色倨傲,正是悠王赵述,旁边一年轻武将,眉目英挺,不怒自威,自是赵靖。赵述遥见华煅在战车上意态从容,不由冷笑道:“黄口小儿,不知死活。”
赵靖却见华煅三军有序,弓箭强弩密密麻麻指向己方,后面是长矛兵,一排排望过去如劲苇浩荡,再后面及两翼皆是重甲兵,战斧大刀缨枪寒光闪闪,其后骑兵虽不多,但是一看就知骁勇异常,不由暗自点头,将众将唤上前来,如此这般吩咐。
秦亥早已按捺不住,殷切的看了悠王一眼。悠王沉声一喝:“击鼓。”轰隆隆的战鼓声震天而起。麾旗一指,秦亥一马当先,带着五千军马冲杀而去。
眼见秦亥军如潮水一般迅速涌来,华煅面色不改,眼看得近了,才喝道:“放箭!”号角顿起,旌旗立展,箭弩遮天蔽日的射将出去,当先几骑被乱箭射中,翻扑在地。秦亥暴喝,高举着盾牌挡住箭弩,如闪电一般往前疾冲。却听震耳欲聋之声四起,脚下大地震动,却是对方投石车投出巨石,砸翻了不知多少铁骑。而箭雨已不如方才那般密集,却是弓箭手退下,长矛手举矛迎向战马。秦亥眼看战马就要被挑翻,手中锁链刀骤然飞出,当先几名长矛手还没有看清,就被削去了脑袋。秦亥故意勒马,马蹄踏在几人尸体之上。他哈哈大笑,冲入阵中,反手抽出背上大刀,虎虎生风劈将下去,一时间如入无人之境。
华煅远远瞧着,点头道:“悠军果然勇猛。”在秦亥掩护之下,悠军战车已经推上前来,石块火弹不断落到阵中。陈封手下操纵战车之人也甚是了得,瞄准了火弹一发,悠军两具战车被炸得粉碎。正自高兴,迎面石块飞来,躲避不及,也被砸成重伤。
悠军骑兵也没讨好而去。重甲兵不易被砍翻,或单人而战,或两两配合,长枪刺战马,战斧大刀劈胸。骑兵虽然有居高临下快如林火之优势,一时也奈何不得。华煅嘴角微挑,却见又一阵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是赵靖中军也杀了过来,左军亦闻风而动。
正在此时,突然云开雾散,凤江来处群山夹道,当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映得一江金亮,如凤凰展翅一般耀眼夺目。江面上箭密如螟,艨艟战船,冲波激浪。飞棹冲突,满江火滚,喊声震天。不多时悠州水师尽处下风。
而陆地之上,悠军左冲右突,虽然冲不散重甲兵阵,也撕开一条血路。渐渐的,华煅等竟有些看不清前方战事,因为火光冲天,尘土飞扬,只听见厮杀声震天,投石火弹之声越来越密,紧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带刀楚容到底了得,看出尘土的微妙移动,动容道:“悠军太利,我方截杀不住。”
华煅眸色一暗,跳下战车,劈手接过帅旗。楚容知他心意,手上一托,帅旗落在战车上,华煅复又跳上,单手握稳帅旗,对带刀道:“杀入阵中。”薛真大惊道:“不可。”华煅大怒,剑鞘猛击在横辕上:“驾车!”带刀不敢迟疑,啪的一鞭抽下,四匹骏马撒腿奔腾。薛真无奈,拍马跟上。
陈封正在与秦亥苦斗,手臂渐渐酸软,心中叫苦不迭,却见秦亥微微变色。他一个侧身,飞速瞥眼往后看去,却见一面青色大旗划破烽烟迷障,如黑夜里一道闪电倏忽逼近。带刀杀气腾腾的驾着马车,旁边楚容掌刀过处血肉横飞,监军薛候打马在侧,手中一双弯刀舞得出神入化,而当中少年面色镇定,手握大旗,眼神锐利。
陈封本来吃惊:将军不会武功,如何冲入阵中?然而这个念头才一闪,就被另一个念头所取代:大将军视死如归,我又岂能落后?刹那间彪悍血气涌起,拼尽全身力气,长枪以万钧之势刺出,秦亥举刀来挡,竟生生被震开,插入胸口。秦亥满脸震惊,死不瞑目。
赵靖在远处坐阵,见对方帅旗入阵,惊讶得身体前倾。己方本来已在缓缓朝前推进,这帅旗不过进出片刻,胡姜军就已士气大盛,反逼了回来。他想起当日华煅在雪山上胆色,却不意外。而悠王神情已变,眼中闪过一阵阴骘之色。
破阵催(四)
(四)疑军
此刻华煅已和薛真退出阵去。薛真擦了把冷汗,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幸好没有遇到平安福泽四将,否则就算我和楚容带刀也不能保你全身而退。”华煅脸上浮现极淡的笑容:“小薛你日日躲在家里练武,倒不是白费功夫。”薛真早已习惯他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的性子,所以没再多话。
日头渐渐高了,雾气烟尘也散开许多,可以瞧清战场上人影。乱军厮杀不休,寸土必争。华煅朝前倾身,紧紧的握住横辕。只看了一会就动容道:“那两人是谁?”
薛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阵中两员大将,一个脸色黝黑,生得极为雄壮,使一把大刀,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另一个正与陈封酣斗,年纪甚轻,瞧不清样子,只见一把长枪如银蛇夭矫,红色的枪缨翻飞如浪,十分耀眼,陈封相形见绌。
薛真道:“赵靖帐下猛将如云,除了王承平,李承安,高承福,宋承泽之外,还有罗起冷延司马率等人。那个使刀的应该就是罗起,而那个使枪的,我从前见过一次,正是冷延。”
华煅一凛,生恐折了陈封,便命带刀去救。带刀拍马而上,一面抽出流火刀,火光灼灼,一路血战,方冲到冷延身边。刀身金光流转,与冷延枪上银色寒光相映,逼人心魄。陈封见带刀到来,精神大振,长剑劈下,当当当几下,被冷延枪杆挡住,几乎溅出火星,而冷延跨下战马也被大力冲击得不断后退。
华煅见三人丁字厮杀,而冷延并无急迫仓惶之态,不由叹道:“陈封刘止已极勇猛,恐怕也只可与冷延罗起平手。不过沐州刺史孙统箭法盖世无双,将来或可与平安福泽四将之一一战。”薛真笑道:“要不是刚才苦战秦亥,陈封也不致败得这样快。”想到此处拊掌大笑,颇为称心快意,“悠王等会知道折了秦亥,不知会做何想。”华煅微笑不语。
带刀武功极高,流火刀境界已臻一流,然而终究短了一些,不适合作战。冷延觑准了这一点,长枪如密雨一般刺向他胸口面门,丝毫没有喘息。带刀不得已,往后一仰,一手顺势握住枪杆,另一手流火刀去削枪尖。冷延长啸一声,手腕一沉,缨枪弹起,几乎将带刀震下马去。陈封一惊,长剑急攻,三尺青锋斩到冷延脑侧,冷延头一偏,战盔被剑风打落,偏偏坐下战马挪动了一下步子,脸上自眼角到下巴被拉出一条巨大的伤口。
华煅等远远瞧见他血流披面,模样甚是可怖,却兀自哈哈大笑,伤口被拉得更加厉害,一张脸几乎豁裂,鲜血飞溅。手上却丝毫没停,枪杠一兜,打在陈封后背,陈封一口鲜血哇的喷出。带刀流火刀当头劈下,眼瞧着冷延无法举枪来挡,就要被带刀斩杀于阵中,却有一柄长剑从天而降,替他截住流火刀去势。然而流火刀何等锋利,那柄长剑象豆腐一样被悄无声息的拦腰切断。那人不敢迟疑,立刻撒手,抓着冷延背心急退。此人本意只是要救下冷延去后方疗伤,又失了长剑,所以不敢恋战,打马而回。
华煅见他进退如风,毫无一丝拖泥带水,也忍不住赞道:“此人虽未出手,犹胜出手。”薛真道:“这是宋承泽,应是引领左军。”华煅点头:“高承福和李承安我们都见过。我看过得世之珠,他们俩一个分兵在后,一个还在洪西。那么引领右军的,自然是王承平了。”薛真道:“赵靖也真沉得住气,至今未发右军。”华煅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去注视江上战况。
江面上战局基本胜负已定。悠军水军仓惶登陆,而胡姜几艘投船却向浅滩略靠,一字排开船头指岸。投石机就轰隆隆的投出石块火药,箭弩也嗖嗖射将出来。虽不至于逼到战场中心,也令悠军右翼狼狈不堪,不得不往左方阵中退去。悠军以骑兵为主,地势逼仄反而不利。不过悠军训练有肃,并未慌乱。
承泽扔下冷延又打马回转,几个奔突,悠军重新结阵,以楔形锐利插入。正在此时,赵靖又发右军,喊声冲天,战鼓如雷。陈封军虽有水师之助,也只能勉强与之战成平手。
承平本人却未领军入阵。赵靖只看了他一眼,两人便心意相通。不需赵靖下令,在右军进攻之际,他自点了数十精兵,跃上两条战船,划向胡姜水师。
为打击悠军,胡姜投船靠岸颇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