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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大惊:“你呢?”赵靖微微一笑,替她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我是元帅,怎能不出战?”迟迟颤声道:“你的伤还很重。”赵靖温和道:“我不能不去。我要叫他们看到,赵靖并没有死,千军万马于我仍是等闲。”
他轻松的笑起来:“你大哥是个英雄,他不会武功,却以身犯险,诱我大将,血染征袍。英雄方可得天下,我怎能输给他?”
迟迟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手,贴身兵士走进来,目不转睛,面不改色,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迟迟的存在。
那兵士帮他披上战袍,他手臂抬起牵动伤口,额头冒出冷汗,却只是动作一滞,反而转头对她一笑。他一丝不苟的穿好铠甲,然后将长剑郑重佩到腰际,整个过程对他而言好像一个神圣的仪式。
她故意取笑:“这么认真,真累。”他莞尔:“你的性子,坐下来好好擦剑都不愿意。你多久没有擦过冷虹剑了?”她扮了个鬼脸,撇着嘴角道:“你倒气势足,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笑道:“怕什么?大丈夫上战场,不是建功立勋,就是马革……”
她立刻大吼一声:“别说!”人已经跳起来,脸色苍白的看着他。他愣住,久久的与她对视。他突然记起中箭倒地,离死亡异常接近的那个刹那,心里唯一想到的,正是这双清澈灵动带点温柔慧黠的眼眸。他的嘴角浮起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剑鞘:“有这把剑在,我不会有事。”
他像是浑然忘记了伤痛,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用力推开门,突然又停住。晨曦从帐外勾勒他伟岸的身影,他并没有回头,却坚定不容置疑道:“从前我只是一个人,怎样都没有关系。可是现在不同了,所以,我一定会回来。”
一场小雪在黎明时分悄悄到来。晨曦中战鼓声密雷一般响起。承泽司马率与孙统军正面相遇,孙统军气势逼人,承泽司马率且战且退。华煅鸣金挥旗,怎奈孙统追得太快,不待陈封跟上就已逼到漠城城下。
华煅眉间俱是冷峭笑意,沉声道:“孙统必然要吃大亏,若他能等到陈封,赵靖诱敌深入之计便被消解大半。”他思索片刻,命刘止钟回上前仔细吩咐,二将领命而去。
薛真押运粮草在后,跟在华煅身边的只有楚容带刀。带刀忍不住道:“孙将军勇猛盖世,许能全身而退。”华煅轻叹一声:“只怕赵靖正等着他送上门去。”带刀一愣:“不是说他重伤不治?”华煅缓缓摇头:“我只信了一半,所以派孙统为前锋,又留了陈封为援。现在看来,大概连这一半都不该信。这一仗,怕是没那么容易。”突然又笑了起来,“节制兵马彻行军令,赵靖到底比我高明太多,可以为我师矣。”
破阵催(六)
(六)未款
孙统一路追击,见对方军马虽散不乱,心中警觉,便放缓了速度。承泽见诱敌之计已不可尽完功,虽然惋惜,但念在已完成了大半,便索性反杀回来。司马率紧随其后。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陈封赶到。
朔风正急,鼓角声沉,万里飞雪。雪花虽细,却飘得乱人眼。马蹄飒踏,卷起地上冰雪,如尘土漫天。初时洁白皎然,渐渐却殷红逼人。
刘止钟回一路追来,遥遥瞧见此情此景,一面感叹悠军骁勇,一面敬佩孙统果然了得,带的人马并不相形见绌。钟回摩拳擦掌,想要冲下去一鼓作气将悠军杀个片甲不留,刘止苦劝:“还是听大将军的吩咐,再等上一等。”
却听得远处轰隆隆放下吊桥,悠军如潮水一般自城中涌出,嘶喊着冲杀过来。孙统阵中正杀得兴起,一抬头瞧见阴霾天空下悠军黑色战旗在雪色映下比墨色还沉,不由大笑一声:“败军还敢再来?”说话间,翻身一跃,立于马鞍之上。那匹桃花马乃为名驹,奔跑纵突,马背上却稳如平地。孙统大刀虎虎生风,身旁丈内人众纷纷落马。大刀收势不住,嵌在一匹马脖颈上,那匹马儿并未立刻倒下,孙统也不拔刀,却反手取弓抽箭,三箭并发,宛若流星,下面那箭射中执旗之人座下马眼,中间那箭射中执旗人胸口,上面那箭射断绳索,只见旗上“悠”字随风一展,迅速滑落。众人骇然,孙统已翻身坐回,手腕一沉,大刀被拔将出来,鲜血如雨喷出。
钟回刘止早就等着这一刻,趁士气大振,不待悠军会合,便分两路夹击而上。悠军失去大旗,便稍有疏松,被钟回刘止截断。
众人惊叹孙统电光火石间射落对方大旗,不论是胡姜大军还是悠军心里都叫了个好。尤其是悠军,想到当日遭到孙统伏击,那气贯长虹的九星连珠射翻赵靖,都还心有余悸。陈封却皱了皱眉,拍马追上孙统。
却听号角声清越响亮划破天际,不知道何时,悠军阵中又出现一面大旗,依旧是泼辣辣的黑色。孙统冷笑,将大刀横于鞍前,取了九枝箭,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射了出去。旁人只看到那九枝箭连成一条长长的金色的平直线,前箭箭尾与后箭箭镞之间距离均等。箭镞所到之处有金光流动,令人眩晕,不可逼视。
孙统发了箭,哈哈大笑数声,却突然顿住:不知什么时候那面黑色大旗反转了过来,上面绣的再不是“悠”字,而是一个银如霜色雷霆万钧的“靖”字。他一怔之间,第一枝箭已距旗绳不过数寸,却有黑色剑鞘堪堪挡住了去路,看似轻轻一拨,箭身便碎成千万片。孙统心惊,匆忙间只瞧见握剑那人拇指一推,剑鞘飞出,露出有裂纹的剑身,虽然无光,却有龙威,哪怕万千军马厮杀之声也没有压下剑气间的清啸之声。
九星连珠箭世所罕有,连成一线只是表象,其中变化万千。那长剑破去第一枝箭,正要依法绞碎第二枝箭,第二枝箭却速度骤然一缓,第三第四枝箭速度也忽然加快,三箭竟在刹那间并排,比剑身还长。使剑之人若想三箭齐斩,只能拼着手腕被穿,否则定会失了最右一箭。使剑之人手腕一偏,剑锋斜切,只击断最左一箭箭镞,便不再动。那箭镞往右射去,刚好射在中间一箭上,箭镞也与箭尾分离,再往右击去,眼看最右一箭就要射到旗绳之上,中间的箭镞已经将此箭震断。这套连环相击的法子,却是使剑之人临时从这九星连珠箭里演化出来的。
四箭俱落。见者不及叫好,剩下五箭却已也形成了齐头并驾之势,却是形成了一个上一中二下二的巨大箭圈,射将过去。使剑那人索性飞到旗杆之前,似要以血肉之躯挡住那迅捷无伦的箭圈。却见剑锋微微一动,好像惊涛骇浪中黑龙昂首,倏忽又沉入,惊鸿一瞥间五箭已被巨浪吞噬。只是中间有一点极细的暗红光芒却未被止住。原来那九星连珠箭还有最后的杀招:其中一箭为母子双箭,贴得紧紧的,看上去只是一枝箭,却在最后骤然分离,在圆心处,细小的子箭劲射而出。那人绞了五箭,决计躲不过那隐藏的第十箭。旁边不远处的承泽见状,张口欲呼,却发现喉咙干涩,无法发声,只得纵身扑上,妄图替那人挡住第十箭。那人却手掌微微一斜,看似轻巧的在胸前一托,第十箭竟然在离他胸口一分之处转了方向,反射回去,射在一名正冲上来的胡姜兵士胸口,还未减势,将那人身体射穿,又射在第二人身上,最终射中第三人。
使剑那人一笑,顺手一捞,将承泽扔回他的坐骑上。众人这才发现,悠军主帅赵靖不知藏身何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还破了孙统奇妙难描的九星连珠箭。胡姜军见他挟剑惊风纵横凌云的神威,都心胆俱寒,而悠军早轰然高呼,反扑回来。
承泽抹了把冷汗道:“将军,你也太托大了。”赵靖一面杀敌,一面回头笑道:“上次我就吃了这第十箭的亏,你们都没瞧清楚,我却琢磨了很久要怎样破这九星连珠箭。”谈笑之间,已杀出一条血路。却见他嘴角似乎带笑,眼中却是凛冽杀气,直逼孙统而来。陈封跟在孙统后面看见,头皮发麻,见孙统还有些恍惚,只得冲上前去,挡在孙统身前,胡姜军缓缓后退。
承泽承福司马率也已经掩杀过来。陈封暴喝一声:“放箭!”孙统回过神来,拉弓而射。乱军之中竟然再难找到赵靖身影,只记得他方才那如刀一样的眼神。
陈封垫后,浴血奋战。眼见承泽承福就要追上,心知不敌,更杀得眼红。斜刺里却冲出一人,正是刘止。两人且战且退,终于全身而回。事后回想起,均后怕道,幸好追上的不是赵靖。
胡姜诸将并不知道,破了九星连珠之后,赵靖以进为退,厮杀了片刻便缓了速度,任承泽等人的军马冲上前去,自己反而留在阵后。随身侍卫见他勒马凝立,镇定自若,显然成竹在胸,不免肃然起敬。
那日悠军逼退了胡姜大军。华煅也不着急,就在漠城外五十里出安营扎寨,一时间双方胶着不下。
赵靖回了漠城,悠王亲自来迎。赵靖一手按胸一面笑道:“华煅到底谨慎。要不是钟回刘止忍得住,孙统定然人头不保。”悠王微微一笑:“靖儿,这孙统箭法无双,若能降服于你,就真真是如虎添翼了。”赵靖一愣,笑道:“王爷爱才之心,天下皆知。”悠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下英雄,又有谁比得上靖儿。”一面吩咐军医来看。
赵靖却不肯回到自己屋里疗伤,送走悠王后便在承福屋中躺下。承平承福替他除掉甲胄,见他胸口绷带已经染红,才知道刚才他未追孙统,并非不愿,而是不能,却生生撑住,不让对方看出端倪。
军医退下之后,承福低声道:“王爷居然要将军收了孙统?”赵靖看他一眼,开玩笑道:“你不想和孙统同帐为将,却想被他的箭射上一射?”承福抽了抽嘴角,看他胸前伤口一眼道:“我绝饶不了他,只是王爷的心意怕是不易改变。”赵靖摇头失笑:“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同孙统并无私人恩怨,倒不是非要置他于死地。只不过孙家受朝廷恩惠甚久,怎会愿意背负卖主求荣忘恩负义的名声降我?”承平在后面笑道:“我说了吧,将军想的跟你不一样。”承福默然,几人当中他年纪最小,性子也相对急躁,远不如承平稳重。
过了半晌承福又打起了精神,命人端水进来洗脸,又忙着更衣,倒也不避开两人,嘴里嘟囔着道:“将军不回去,就打算在我这里歇一歇了?那我去大哥你那里休息。”承平道:“骆姑娘在将军那里,将军自然要休息得精神好了再回去,要不白白让骆姑娘担心。”承福翻了翻白眼:“你花花肠子倒多。”承平强忍着笑道:“你现在不好好学学,将来蓝大教主闹脾气你可吃不了兜着走。”承福涨红了脸:“胡说八道什么?”赵靖与承平对视一眼,笑而摇头。
赵靖回到屋里,只见一片漆黑。他心中一沉,点亮了灯火,果然屋中空无一人,床上整整齐齐,榻上的被子已被重新收回柜中。他大惊失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道她还是自己跑出去了?乱军之中她有没有受伤?”一想到此,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定了定心神,按剑大步往外走去。却听身后叮咚一声,他反应奇快,将那飞来的物事捞在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枚铜钱。而房粱后露出迟迟的脸,一双明眸中全是促狭得意。赵靖重重咳了一声,迟迟轻飘飘的落下来,衣服上沾得灰一条白一条,却抱着手理直气壮的道:“现在你我才算扯平了。”
原来她心慌意乱的等了一日,傍晚听说赵靖平安回营,两军并无主将伤亡,放下悬了一天的心,就开始回过味来,见他许久不归猜到了几分,却仍有些恨恨。不叫他也吓一跳不足以平息自己心头恼怒。
赵靖本来最善四两拨千斤,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心歉意的看着她。迟迟第一次见他如此无措,心中先是一乐,然后反而不好意思,低声道:“你吃晚饭没?”赵靖这才想起,忙命院外随身侍卫传饭。
迟迟见送上来一大桌子菜,香气扑鼻,细看去鸡鸭鱼肉俱全,不由笑道:“大将军吃得可真不错。”赵靖道:“招待贵客岂敢马虎?”他自己受了伤,只拣清淡的吃。迟迟吃得却香,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只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停的转来转去,琢磨着下一筷子要吃什么。赵靖兴起,见迟迟去夹鸡块,眼疾手快的先下手为强。迟迟哪里料到会有人敢跟她抢,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时愣在那里回不过神。待反应过来,手中冰影绡丝打出,唰唰几下,赵靖看得眼花缭乱,就见她将桌上的盘子都重新摆了一遍,她最爱吃的菜统统被放到她面前,下巴一扬,警告的看了赵靖一眼。
赵靖低头忍笑,迟迟自己吃了几筷子,也笑起来,闲闲道:“今天还好?”赵靖点头。迟迟反问:“那你为什么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要是悠王留你,会不给你吃晚饭?”赵靖笑道:“还是骆姑娘精明。”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