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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靖点头:“我自当遨游天地,潇洒来去,无拘无束。管它什么礼法道德,怎样逍遥便怎样。”
屈海风大笑:“好个靖儿。”笑声中不尽欣慰赞赏之意。却又乍然收了笑容,凝视着他,“只是再了不得的英雄,恐怕也常常身不由己。命数一说,也有些道理。”
赵靖一怔,触动了心事,不再言语。
屈海风又道:“清州城一事,你若以君王豪杰自处,便当放手一搏,只要于我军有益,别的不用多想。若不是,你要想好日后如何面对自己,毕竟十万条性命,岂有人会真的无动于衷?”
赵靖苦笑:“我总想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屈海风突然神色锐利:“我也这么希望,所以会尽力劝谏王爷。但是,你想两全其美,是为着迟迟呢,还是为着你自己?”
赵靖一愣,嗫嚅道:“这两者……”
屈海风语调略有严厉:“自然大有分别。你今日为了她违心,你二人迟早会心生嫌隙,还不如就此了断。”
赵靖猛地握紧拳头,心痛难当,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就算我不为自己,也总不能让死去的人白死。”
屈海风转头注视窗外景色,缓缓答了一句:“可那往往意味着,你会失去更多的人。”
赵靖全身一震,低头沉思。
两日后,离沅州城已经不远。迟迟在最前面骑马,突然勒住,赵靖拍马上去:“怎么了?”迟迟犹疑道:“似乎有人骑快马而来。”赵靖一凛,想说你快到后面去,触到迟迟略带嘲笑的眼眸,倒不由笑了起来,不再多言,同她一起注视前方。
眼瞧着来人的身影渐渐变大,迟迟松了口气,道:“是承安。”
赵靖停住马儿,承安来到跟前,叫了一声将军,翻身下马,竟哽咽住,说不出话来。赵靖一叹,下马拍了拍他的肩,承安忙问:“屈将军呢?”马车已经赶上来,屈海风掀开帘子,百感交集的看着承安,道:“上车来再说。”
原来平安福泽四将都自小从军或在军营边长大,与屈海风极为亲厚。承安听到承平阵亡本就想前往陇城,再听说屈海风的消息,当即连夜赶来,半路上就见到了赵靖等人。
赵靖不忍责他鲁莽,却终究皱起了眉头,道:“幸好承泽隔得远,料他也不敢就这么跑回来。”迟迟一笑:“你未免有宽于律己之嫌。”赵靖愣了愣,有些讪讪。迟迟又道:“我倒觉得这样很好。”赵靖抬头,看着她狡黠却又温柔的笑容,想起和屈海风的对话,不免半是酸楚半是甜蜜。
到了沅州城,承安怕被悠王责罚不敢进城,只得同屈海风作别。
进得城去,悠王竟然亲自在城门相迎,见了屈海风甚至红了眼眶。
当夜悠王设宴迎接屈海风。沅州城里但凡有些地位的,都忙不迭的巴结,所以筵席摆得极有排场,奢侈万分。悠王亲自请屈海风坐在自己身边,款款劝酒,席间不时回忆往事,潸然泪下。席上众人也不免悲切感慨。
迟迟自然不够地位坐下,便恭恭敬敬的站在屈海风一侧。见众人情绪起伏跌宕,比锦安城里看的戏还要精彩,脸上倒是绷得紧紧的,一双明澈的眼睛却泄露了一二分嘲弄不屑。赵靖看在眼里,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却听悠王长叹一声,放下酒杯道:“屈将军为我悠州受了这许多年的苦,本王每每思及,真是心如刀割。所幸有靖儿一直陪着我,还为我立下赫赫战功。”众人连连称是,悠王话锋一转,看着屈海风笑道:“不说了,今日是欢喜的大日子,自然要说些欢喜的事儿。”
“靖儿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本王早有意替小女灵华提亲,只是灵华年纪尚幼,靖儿又事务繁忙,所以耽搁了。今年小女已满十六,又恰逢屈将军回来的大喜,不如就此订下亲事,也算一段佳话。”
此话既出,席上众人忙不迭叫好,有人脸显艳羡之色,秦家几个兄弟却是忿忿,均想赵靖刚大败一场,这样的好事怎么还轮得到他。
屈海风已经喝的满脸通红,此时脸显欣喜之色,却又似乎极为惴惴不安,因不便行礼,所以只是抱拳惶恐道:“多谢王爷厚爱。这是靖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锦安不思悔改,仍负隅顽抗,海风恐日子久了,倒耽误了郡主。”
悠王哈哈一笑:“我却看好靖儿的手段。”一面说着,目光一面徐徐扫过众人,神态也变得威严,“但凡征战,总有胜败。输了一场又有什么打紧?靖将军治军有目共睹。本王有信心,经此一役,我悠军必上下一心,更勇更利,攻下锦安指日可待。若有人敢背后再妄加议论,休怪本王不客气。”
赵靖此时已从容走下来,在大厅正中对着悠王单膝跪下:“王爷对赵靖厚爱,赵靖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不足以报。且等我军攻下锦安,王爷再赏赐于我,否则赵靖受之有愧。”
赵述略眯着眼凝注他,过了半晌大笑着起身,亲自下去把他搀扶起来,挽着他的手对众人道:“这才是好男儿本色。好,等将来攻下锦安再提此事,灵华也定以有这样英雄了得的夫君为傲。”
众人纷纷颔首,溢美之词比比皆是。
宴毕已是深夜,悠王拉住屈海风要秉烛夜谈。迟迟自沉思中回过神,心想真是时不我待,便要跟去在帐外守候。赵靖却正好侧头过来看她,目如寒星,看得她心头打了个突,强做镇定自若的回看过去。
却见赵靖目光里全是歉然温柔,她愣了愣,心想:“原来他不是看穿了我要作甚么,而是担心我胡思乱想。”一念及此,满心杀意倒减了大半。正在此时,有个下级军官来唤迟迟,命她跟方才席间守卫的兵士一起用饭。迟迟不得已,只得跟了去。
夜半迟迟终于有了机会溜出去。沅州军营戒备森严,尤其是悠王住所,更是被围得跟铁桶一般。她站在那里思忖:“要对悠王下手,可谓难上加难。若不是凭着屈叔叔和赵靖,我哪里有机会近他的身?只是这样,定会连累他们不能脱身。”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临行前胡业曾给过自己一种致命的毒药,三日后才会发作,而三日之后,自己一行已经离开沅州城。
迟迟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犹疑。只是如何下毒,怕是要见机行事了。
她回屋取了几样东西,到了悠王居所前大大方方的走上去。把守的军士认得是屈海风的小厮,倒也没有喝骂,只是面无表情的拦住她,她笑眯眯的道:“我家老爷受了伤,夜里要用特制的毯子包脚,还要吃药。刚才老爷忘了,我却怕半夜老爷伤痛发作,也让王爷睡不好。”
那几名军士听她说的有理,又见她不过是个瘦小少年,眼神纯良,便点头放行。迟迟大喜,千恩万谢的进去了。
刚进入内院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收住脚步,暗叫一声不好:“屈叔叔已经够精明,再加一个赵靖,我又如何得手?”
已有兵士走下台阶对她道:“已经禀过王爷了,你把东西给我,我送进去。”迟迟暗自叹了口气,也不争辩,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那人。才要转身,就看见赵靖身影从屋里出来,目光淡淡的扫过她,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迟迟连忙跟上,赵靖收住脚步,转头看着她,叹道:“你就是心急。王爷跟舅舅谈话,你如何能随便偷听?”迟迟松了口气,微笑道:“我一路送屈叔叔过来,就是为了此事,能不心急么?”
赵靖笑了笑道:“舅舅劝过王爷了。王爷方才要我进去,与我约定,若是我能半年内攻到苍河边,清州百姓又不做无谓抵抗,那么此事就此揭过。”
迟迟如释重负,这才发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然而抬头去看赵靖,见他神色沉静,并不见得多么欢喜,反倒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一颗心又落了下去:“且不说这个约定有刁难之嫌,便是轻易可以操控局势,他也未必就真会手软。”
月光下她的神情变换明明白白的落在赵靖眼里,赵靖心中乱极,竟有些怕和她目光接触,本有许多话该讲,也忘了,只匆忙道:“快回去休息吧。”迟迟低头,默默的转身离去。
赵靖和屈海风在沅州城城逗留了两日才向悠王告辞。悠王又亲自送到城门口,劝勉了赵靖一番,方与两人挥泪作别。
走了整整一日,他们到达一个小镇。镇中只有一家客栈,因为打仗的缘故,只有一两个旅客留宿,赵靖便索性包下了整个后院,供几人休息。
饭后赵靖走到迟迟房前轻轻扣门,里面并无声响。他想了想,绕到客栈后面的小水潭边。
迟迟已换了女装,独自站在潭边。月光下水光摇曳,她纤细秀致的身影仿佛要飞到月宫中一般。
听到赵靖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赵靖凝视她,恳切道:“迟迟,王爷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这一辈子,不管是心里,还是身边,总归只有你一个。”
迟迟碧清澄澈的眼眸与他对视,许久方轻轻的嗯了一声,道:“我明白的。”赵靖心中涌起无限柔情感激,竟又倍觉凄凉,两人情谊从未如此甜美明朗,却也前所未有的生分遥远。
他伸出手握住迟迟右手,同她一起坐到潭边大石之上。迟迟极轻的叹息一声,头靠在他的肩上。饶是赵靖多日来心情沉重复杂,也渐渐平和,只余温馨。
却听远远江上有渔夫在大声歌唱。潭边垂柳随风轻轻摇动,仿佛应和歌声。
赵靖道:“也不知他唱的什么。”迟迟一笑:“我却知道呢。”说着跟着那调子低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别经年,与天同寿。悠悠此心,迢迢远道。衣带渐缓,岁月已晚。”
赵靖一字一句的听下来,不免有片刻怔忡,手臂也不由自主的揽住迟迟的腰。过了许久,才微笑道:“衣带渐缓。你的确是瘦了,要努力加餐饭。”
迟迟笑出声,赵靖知她嘲笑自己不识情趣,忍不住偏头亲了亲她的秀发:“别淘气。”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出啪的一声,倒让两人意外至极。迟迟更是笑不可抑:“是条鱼。你瞧,水里的鱼儿也笑你呢。”
水面上碎光片片荡开,仿佛流年梦影。
迟迟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赵靖见她唇边还有笑意,明丽中隐约有往日稚气娇憨,目光却变得严肃且若有所思,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迟迟握了他的手,低声道:“我在想,这世间,其实处处都有月惑谭啊。”
赵靖反握住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踏烽险(八)
(八)行令
赵靖一回到陇城,检视悠军修整情况之后,便召了承福议事。承福听了悠王提出的条件,立刻就沉不住气:“半年攻到苍河?王爷明知这做不到。”赵靖倒笑了起来:“要是容易做,还找你商量什么?”一面伏案去看地图,沉吟道:“孙统现在松林,与清州城互成犄角之势,要取清州城,还是要先取了松林。”
承福听见孙统这个名字,一腔怨毒涌上心头,嘿嘿冷笑两声:“弟兄们就等着这一天呢。”
赵靖眼波一闪,直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以我军现在之气势,攻下松林应该不成问题。攻城是实打实的硬仗,华煅也做不了手脚。”
屈大微笑道:“之后就难办了。清州几个望族心知肚明,王爷不会轻易放了他们,所以有两条路可选,一条就是逃走,可是他们家大业大,就这么跑了怎会甘心。所以只有另一条路可选,煽动百姓,跟着胡姜军死战到底。”
承福重重的咳了一声:“依我说,就放开手脚打几场漂亮仗。瞻前顾后想这么多,又怎是我悠军所为?”
屈大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这个急躁脾气。有些事儿现下痛快了,过后遗患无穷。自然要斟酌利弊。”承福涨红了脸,低了头不敢分辩,眼角眉梢却分明不以为然。
屈大暗叹了口气,抚摸着轮椅上已经磨得光滑油亮的扶手缓缓道:“其实,要想兵不血刃的攻下清州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承福大为吃惊,忙去看赵靖,哪知赵靖神情淡然,不知道在出什么神。屈大心念一动,脱口道:“靖儿,你也已经想到了罢?”
赵靖转身面对着他,却默然不语。承福吃惊更甚,屈大却心下雪亮,牢牢的盯住他,语气和缓却有力:“你如果这个都忍不了,又谈什么成就霸业?”
赵靖张嘴欲辩,却成了苦笑,只道:“我再想想。”承福被两人的哑谜弄得晕头转向,想要追问却又不敢,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已经到了四月,春光正盛。墙头黛青色瓦上伸进一枝桃花,开得正是灿烂活泼。赵靖本立在院中,满腹思虑,此刻触目所及,不免想起迟迟,心中记挂,不由自主出了门一路寻去。
屋后的是连片桃花林,一眼望去,深深浅浅的粉色压满枝头,如云锦一般。风过林间,桃花瓣纷纷落下,宛若春雨。
迟迟正在林间练剑,冷虹剑的光芒如匹练般绮丽铺开,花瓣在剑锋过处化为淡色烟尘,荡漾在她嫩绿色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