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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云轻轻说:“我不会跳舞。”
“没有不会跳舞的人。”
他把她拉起来滑进舞池,那时穿亮片衣服的女歌手忽然唱:“你问我为什么掉眼泪,难道你不明白是为了爱,要不是有情人要跟我说再会,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蓓云脚步一软,不知为什么心酸,泪盈于睫。
年轻人没有问为什么,这并非问问题的好时光。
蓓云踩到他足尖起码三次,才跳完那半支音乐。
然后他陪她离去。
才走到门口,蓓云看到左碧颜在一个白发洋人陪同下等车。
两个女人四目交投。
她们是晚的男伴均非周至佳,多么讽刺。
不到三分钟,四个人各自上车离去。
年轻人说:“我先下车。”
蓓云看着他,“我真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年轻人诧异,“你不晓得吗,你是晓得的。”
蓓云不知怎地讪讪的涨红面孔。
待年轻人下了车,她同司机说:“你有没有看清楚刚才那个人?”她想向他求证,年轻人并非她巫蓓云的幻觉。
谁知那司机太会得做人,竟然说:“谁?巫小姐,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蓓云为之气结。
周至佳要过两个星期才活动自如。
他恳求蓓云多在家陪他。
蓓云脱下眼镜揉揉眉心,好言劝慰:“做人呢,要自得其乐,你自己找节目呀,同至善建章他们通通消息,交换意见,出外逛逛,你们是同道中人应该谈得来,又有大把空闲。”
电脑荧幕上绿光映到蓓云脸颊上,在周至佳眼中,她好比陌生人般遥远。
他不再求她。
蓓云淡淡道:“现在就嚷闷?等正式怀着孩子,举止不便,才叫苦未迟。”
周至佳沉默。
蓓云冷眼看他,发觉他也懂得庄敬自强,周至佳订阅大量书报杂志,房间开着轻音乐调剂精神,最难堪的是他已失去昔日友好,那班朋友无法了解他目前选择,他一时又没找到新淘伴。
蓓云不去理他,当年她经过同样的苦处,每日周而复始照顾一个幼婴,重复同样沉闷而吃力的工作,累得脑袋打结,失去所有朋友,困在斗室,周至佳在大学忙得不亦乐乎,回到寓所,也想休息,蓓云不敢对他诉苦,直到添置了第一具机械家务助理,她才松口气,总算有个“人”可以谈谈天。
全职主妇是份沉闷的苦工,最惨之处是人人以为做主妇易做,轻松自在,无所事事,而且,婴儿又不会挑剔保姆功夫不足,孩子们不懂投诉。
在家千日好,这活简直不会错,蓓云恰恰告假三年。
周至佳一直认为蓓云在家享福,现在他才知道谬误。
眼看妻子每日穿戴整齐雄赳赳出门去,周至佳无言,他不是后悔,他只希望他可以两者兼顾。
夫妻间的对话渐渐少至无可再少。
美丽新世界……6
6
巫蓓云在这个时候升上一级,薪酬加幅达三十巴仙,她高兴得关上门跳跃挥舞拳头大声呼“嗨嗬”,这笔加薪真是及时雨,周至佳停薪留职压力顿时减轻。
她兴高采烈地把这件事告诉家人,立即获得小云体贴的拥抱,但是周至佳却投她以冷冷目光,甚至说:“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把这一点点钱看得恁地重。”
这句话似在蓓云头上浇上了一盆冷水,她静默一会儿,却没让它把兴扫尽,她只淡淡说:“是,在这刻,收入增加,可以保证你同小云生活无恙。”
周至佳做不得声,他暗暗对自己小器诧异,难道女性,真的比男性大方?他每次升级,蓓云都快活地为他庆祝,并致送纪念品,他就不能似蓓云般可爱,他故意煞她风景,灭她威风,太可恶了。
他羞愧没趣地低下头。
蓓云看他一眼,不去研究他的心态。
爱玛嘟嘟嘟地雀跃,“我想更换新烹任指导零件,现在没问题了吧?”
“你要什么都可以。”
她与它搂着进厨房去商量添置何种零件。
小云轻轻与父亲说:“你应当替母亲高兴,她为着这次升级,苦干犹如一只机械牛。”
周至佳骤然发觉女儿比他更加成熟。
“妈妈是为了这个家。”小云补一句。
更加显得周至佳自私卑鄙。
不知怎地,他虽然惭愧,嘴巴却不认输,“你母亲太过功利主义。”
小云看父亲一眼,转念想到同学已有私人资料电脑,便钻进厨房去同母亲商议。
周至佳只听得女儿说:“妈妈,妈妈,你加了薪水,可否送我一件礼物……”
周至佳低下头,控诉蓓云功利?世上谁不现实,此刻他暂时失去经济能力,家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他说什么做什么已不重要。
周至佳震惊地发觉他实在太过天真,他没估计到休业后贬值的后果。
不到一刻小云雀跃着出来,满脸笑容,很明显,她已得到她要的东面。
蓓云问他:“明天晚上同事为我举行一个……”
周至佳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去。”
蓓云过一刻才劝道:“我希望你出席,明天是你生日,我们可以一起庆祝。”
“我身体不适。”
蓓云只得说:“那随你吧,我尽量早点回来。”
“不必了。”
蓓云不再与他争持,她转身走出露台。
周至佳却希望她会再温言恳求他一次,再一次,他一定会答应亮相,可是她只马马虎虎说了几句话,就放弃再开口。
以前,在他当家的时候,蓓云会唠叨一个晚上,直至他答应为止。
现在他对她已不再重要。
周至佳并非多心,蓓云的确已不想勉强他改变主意,勉强无幸福,任他固执下去好了。
因不是她请客,在场有些什么客人不由她做主,胡乃萱吵上门来,巫蓓云只得赔笑,“我私人补请你,我们这就偷懒出去喝下午茶。”
胡乃萱仍然不停发牢骚:“什么玩意儿,请客不包括老娘在内,稀罕嘛!”
蓓云默不做声。
她不是不知道益友与损友的分别,但在这个时候,谁敢做益友说:老胡,现在你蛮不讲理,谁不怕你?这脾气不改,生人勿近。
蓓云维持沉默。
“蓓云,真佩服你,事事化险为夷,你看,周至佳乖乖的回家,情敌下个月结婚,再无后顾之忧,事业又得意春风,更上层楼。”
蓓云忽尔喃喃说:“物腐而后虫生。”
胡乃萱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蓓云笑一笑,“我说周至佳对我不满,乃是我的错。”
“当然是我不够好,他才会有二心。”
胡乃萱瞪大眼睛,“不要搞了,难道我还得向王日和道歉不成。”
“我只是讲我自己。”蓓云连忙表明立场。
蓓云凄然抬起头,忽然看见那年轻人穿着运动服手持球拍隔着咖啡座大玻璃同她装手势,她不由得扬扬手露出一丝微笑。
胡乃萱转过头去,什么都没看到,“你跟谁招呼?”
蓓云愕然,她没有看见他?
“你的精神有点恍惚,要当心自己。”她倒先教训起蓓云来。
年轻人已跳上朋友的车子离去。
蓓云对老胡唯唯诺诺。
“如觉困惑,要去看心理医生。”胡乃萱忠告朋友。
“是是是。”
“蓓云,我就不如你幸运了。”老胡继续谈她心目中的正经事,“王日和他——”
蓓云没听进耳朵去,她只见胡乃萱的两片嘴唇不住蠕动,发出嗡嗡之声,千篇一律,哄人入睡。
蓓云可不怪她,她爱申诉,大可尽量发其牢骚,朋友有义务坐着聆听,发泄过后,老胡又是一条好汉,她不是全然没有优点的人。
“他现在干脆不回来了,我忙着替小萱转校,免得她给同学笑话,又得急急办离婚,房子一人一半,我们要搬往较小的公寓——”
一点新鲜事儿都没有,打一百年起,每对离婚夫妇都得面对这些痛苦的琐事。
胡乃萱忽然看着蓓云说:“我把你闷坏了吧?”
蓓云回过神来,“呵不,我只是不便发表意见,顺得哥情失嫂意,改明儿贤伉俪和好如初,我无论说过什么都是死罪。”
“我们是完了。”老胡沮丧到极点。
蓓云看看表,“时间到了,我们该回公司去。”
“今天晚上到底请不请我?”
“今晚不由我做主,请你见谅。”
老胡悻悻然,“你这人最讨厌,公是公,私是私,一张铁面。”
蓓云只得赔笑。
连电脑都祝贺她:“恭喜你巫小姐,这次升职系众望所归。”
好似不是周至佳的愿望。
那天晚上,蓓云直接由办公室到派对,两位上司都来了,逗留寒暄一会儿才走。
蓓云的兴奋已过,别误会,她并非不快活,追加到今年四月的薪水足够她享用一会儿了,送礼给家人外,尚能好好治一季衣裳,生活中尚欠什么不是问题,她早已学会数她所得到的福份。
听到年轻同事银铃般笑声,蓓云亦觉宽慰高兴。
“巫小姐。”一个倩影走过来。
是曾倩文,头发剪短了,眼睛益发的大,端的是小美人。
“请坐,”到底是旧下属,为她出过力。
曾倩文眼红红,“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不关我事。”
蓓云温和地笑,“我相信你。”
“我已辞职,无法在是非中留在此地工作。”她低声说。
蓓云回应:“似你这般人才,到哪里做不一样。”
措辞虚伪空洞得有回音,不过不要紧,曾倩文还是第一次听,听不出毛病,日后,次数多了,她自会辨识真伪。
“巫小姐,这间公司只有你是君子人。”曾倩文握住蓓云的手,泪盈于睫。
五年前的巫蓓云背脊会爬满冷汗,现在?若无其事。
曾倩文一走开,蓓云便抬起头寻人,不,年轻人没有来,他也不是时刻走得开的,也许还有其他寂寞的心需要照顾。
城内怨怼的女人还会少吗,与知情识趣的年轻人比,起码是一比五千。
蓓云稍坐一会儿便悄悄溜走,知道他们会玩到深夜。
到家,只见小云呆坐在父亲的生日蛋糕面前。
蓓云问爱玛:“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先生一早就睡了。”爱玛无奈。
蓓云点点头,“他是该早点休息,小云,我们一起看最新的立体电影。”
她故意不去理他,真睡也好,假睡也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电影放到一半,小云忽然感慨的说:“爸爸变了。”
蓓云不出声,一边吃花生,一边呷啤酒。
小云又说:“变得我都不认识他了。”
蓓云推一推小云,“看银幕,那只小魔怪飞出来了。”
小云也觉得父亲没有什么值得继续谈论之处,便全神贯注看电影。
影片尚未结束,蓓云已经累得数度打瞌睡,不但呵欠连连,眼皮都抬不起,终于走回卧室休息。
本来感慨良多,但疲倦战胜一切哀愁,她咚一声睡着。
周至佳到这个时候气才消,他想与蓓云说几句话,商量几件事,一推开房门,看见蓓云和衣仆在床上,扯着轻微的鼻鼾,不由得呆住。
她竟安然无恙的睡着了。
小云在父亲身后说:“将来我也要像妈妈那样在工作岗位上出尽力气。”语气充满钦佩。
周至佳闷闷折回书房,因为白天无所事事,晚上他失眠,变成夜猫子。
他知道有这种怨妇,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晚上却通屋踱步。抽烟喝酒服药都无补于事,他害怕会走上这条路,故此强逼自己上床。
小云看见父亲熄灯,松口气。
周至佳第二次入院的日期终于定下。
周至善特地来陪兄弟,看见蓓云,仍然讪讪。
蓓云早已把前嫌搁一旁。
至善说:“升了级,蓓云你真了不起。”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何处是看得见的,终日价打扮,自然像一只花,为家人服务,便是好主妇好母亲,我,我只得这份工作罢了。”
“你何尝没有一个家。”至善讶异。
蓓云笑笑说:“这几年来我并无好好照顾它。”
“你也尽了力。”至善很中肯地说。
蓓云一听,觉得受用,便把这当为知心话,
“我尽力,不表示他人满意。”
“至佳不是不满意。”至善代为发言。
蓓云接上去,“也不是满意。”她笑了起来。
至善看见兄弟,对他说:“祝你成功。”
蓓云对私事已三缄其口,她不想隐瞒真相,也不打算坦白招供,怎么开口呢?“尊夫去了何处?”“医院。”“什么事?”“他做卵子植入手术。”“嗄?”“他准备怀孕替我们家增加一名宁馨儿。”蓓云没有招供的勇气,尽管周至佳不是第一名勇夫。
“劳驾你陪着至佳。”
“没问题,你去忙吧。”
就在那个下午,公司决定派巫蓓云出去物色购置一批器材,目的地是阿姆斯特丹,为期一周,隔一日起程。
巫蓓云并没有推辞,什么样公务可以推,什么不可以推,她知道得十分清楚,况且,伙计如果不把公事放第一位,公司也不会重视这个雇员,至公平不过。
秘书自会替她打点飞机票酒店房间及行程。
进家门时蓓云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