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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杂的音韵在琴弦上像晶莹剔透的大珠小珠落在澄澈透明的玉盘上,像黄莺在蔷薇花上婉转地歌唱,像幽咽的泉水流过霜冻的冰层。
冷涩的弦声忽然又凝绝,忽然又转了弯飞湍直下三千尺。莫名的幽愁悄暗生出绵绵的长恨,倏忽顿止。
此时无声胜有声。
幻生听的呆了,傻傻地站在渭河边,像一个初上战场浑身发抖的新兵。
突然那琵琶像乍破的银瓶迸发出激烈的水浆,像茫茫草原上匈奴的铁骑得得的马蹄和铮铮的刀枪碰撞。
她终于弹奏完了那曲无名的曲子,当心画了一下白玉的琵琶,四弦一声如江南上好的丝绸裂帛而响,让人心寒诚服。
周遭寂静无声,只有白色的秋月飘在粼粼的河心。
她整衣敛容,轻轻地放下琵琶,支颐临河,好像有无边的惆怅溶到了夜色里。
“姑娘……”幻生对着她娉婷的身影唤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了,天地仿佛停止了运转。
纺织娘不再歌唱,风丝也凝固在空中。最是那一回眸的深情,幻生的心竟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情弦,乱了。
她戴着一副淡蓝色的面纱,遮住了她天仙般的容颜。
幻生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一双湛蓝如星穹的眼睛。
往事如破碎的灰烬掠过眼前,他的心如同一条高山上奔腾的河流。
他忘不掉那双眼睛。忘不掉那个叫做蔓柔妮的小女孩。
只是恍惚的一刹那,幻生发现眼前的蓝衣女子已经消逝不见。
只有那绕梁不去的琵琶在暗夜里还如泣如诉地回荡着。
她用一支哀伤的旋律召唤出他忍受了十年的煎熬与悔恨。
她是河心的一朵莲花么?安静地绽放在这静谧的月夜?
她是午夜的一颗晶露,映照出十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天,亮了。
庚沧蔚珀蝶
熙熙攘攘的阳关城。
喧闹的百姓在谈论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战,茶馆里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形容着幻生国师的遣兵调阵与神机妙算。
幻生国师一夜之间成了妇孺皆知,众人敬仰的传奇。
“国师!国师!您怎么在此地徘徊啊!”尉迟将军与几个随从跨着高头大马匆忙跑到渭城的流连亭边。“我已经找了您一天一夜了!”
“我,我遇见了一个女子。”幻生浑浑噩噩地说。
“她在哪里?可是国师的红颜知己?带她一起回营啊!”
“我,我又丢了她……”幻生犹如丢了魂魄一般。
“今天大摆庆功宴,国师您怎能不在呢!”尉迟将军跨上骏马,随从连忙把马让给国师。
幻生回到了士气大振的军营里,士兵们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乐的时光过的太快。
一转眼就太阳西沉了,璀璨的星辰又升了起来。可是却全无昨夜的肃穆与杀意。
幻生愕然抬头,苍穹上的星星俯瞰着一望无际的大地,百千万年来星星又目睹过多彩场快意杀戮的战争呢?
可惜啊可惜,无论是多么驰骋疆场的悍将,无论如何豪迈万丈地建功立业,最后的归宿也不过是茫茫天地里的一抔黄土啊!
正念及此,忽然一声悠扬的胡笳响了起来。
是谁?在敲打我心?
接着是曼妙的胡琴,悦耳的箜篌,清丽的马头琴,动听的冬不拉……噢,原来是一支西域胡人的女子乐坊。
忧郁的旋律飘拂在月色皎洁的天地间,回肠荡气,感人肺腑,原来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拍”在突厥语中即为“首”,起“胡笳”之名,是琴音融胡茄哀声之故 。)
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诗中有:“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
“国师也喜欢这首曲子?”尉迟将军举起一樽酒致意。
无忧河边忧患生,虚幻心上幻相灭(10)
“喜欢。”幻生淡然一笑,“胡笳十八拍共十八段,运用宫、征、羽三种调式,凄切哀婉,直透人心,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
幻生一边听着抑扬顿挫的曲子,一边把栏杆拍遍,“东汉末年,文姬蔡琰在兵乱中为董卓部将所掳,留居南匈奴与左贤王为妃,生了两个孩子。后来曹操派人把她接回,这奸雄倒是做了一件流传千古的佳事!”
“沧蔚珀蝶来了!”忽然间人群骚动,士兵们忽然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沧蔚珀蝶?”幻生愣怔了一下。
“国师有所不知,沧蔚珀蝶是芳名满西域的绝代舞姬,‘一袭蓝衣渡沧海,琥珀无光月垂泪。’”
幻生痴痴地凝想着,左右的士兵兴奋地哄笑着拥挤着,想要一睹传说中人见人爱的绝代舞姬。
幻生也被快乐的潮流中挤入了营地的中央。
百闻不如一见,他见到了舞台上的那只蓝梦蝶。
沧蔚珀蝶穿着缥缈如梦的蓝色长裙,翩若惊鸿,罗袜生莲,十余名白衣女子众星拱月地围绕着她,妖娆作霓裳丽舞。
她轻启樱唇,声如黄莺。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殊兮非我宜,造恶辱兮当告谁?”
幻生的心像一只玉盘小心地承载着从她的琴喉中涌落的晶莹剔透的珍珠。
她举起水袖,回眸哀怨一瞥,恰似文姬被匈奴虏去时那绝望无依的眼神。
那双冰蓝如海的眼睛。
幻生像一尊冰山上的塑像,他的目光追随着沧蔚珀蝶的一举一颦,往事再一次如山洪奔腾而逝。
是她?真的是她么?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国师,我先告退了。”尉迟将军暧昧地挤眉弄眼。
奢侈的营房里只剩下了幻生与沧蔚珀蝶二人。
“不知国师召见卑妾,有何尊教?”沧蔚珀蝶必恭必敬地裣衽施礼。
“我,我看见你,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人?她是谁呢?”
“你是哪里人?”幻生问。“从何学得一手绝妙琵琶,且会沉鱼落雁之舞?”
“小女自幼与父亲从安息来到中原,流落乐肆之中,卖曲为生,跳舞助乐,赢得诸君一笑。”
“是啊!我已经听尉迟将军说过了,你们的乐坊班主是个高鼻色目的安息人,你不是吐蕃来的。”
“这么说你找的是一个吐蕃女孩?”沧蔚珀蝶问。[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幻生沉重地点了点头。“可惜,可惜她在十年前已经死了。”
“死了?她是怎么死的?”沧蔚珀蝶惊讶地问。
“她因我而死。”幻生痛苦地说。
“为什么?”沧蔚珀蝶好奇地问。
“因为我救了另外一个女子。”
“你救了一个女子,结果却害死了另一个女子。”沧蔚珀蝶更加不解了。
“正是。”幻生垂下了高贵的头,黑夜般的长发遮住了英俊的脸庞。
“那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辛雷音幻梦
熙泰十年,我十岁。
我替无了大师前往西域取经。
我在取经路上走了五年才到达西域,又在那里修持了漫漫十年。
熙泰廿五年,我廿五岁。
我取回菩提心经等八百六十四部佛经归来,依然花了五年。
取经往返耗时二十年,总计路程十八万八千里。
现在是熙泰卅年,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这十年里,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
救,还是不救。
十年了。
我还是忘不掉那个女孩。
忘不掉她蓝色瞳孔里的天真烂漫。
忘不掉她蓝色瞳孔里的皎洁无暇。
忘不掉那一曲悠扬婉转的琵琶调。
我永远忘不掉她坐在骆驼上拿着我亲手做的纸风车向东方眺望时如水秋眸里闪烁的天真无邪与幸福憧憬。
十年前。
大流沙沙漠。
我独自一人艰难地跋涉在莽莽的风沙中,背着佛祖赐予我的沉甸甸的八百六十四部佛经,再一次踏入了返回中原的归乡路。
风还在吹。
大漠的风沙吹痛了我的眼睛,也吹痛了我的思乡之心。
我孤独地行走在修远漫漫的沙漠里,无顾身命。
“师傅,我要回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师傅不让我回去,但是我必须回去。
我已经取回了佛经。我相信我可以用佛经拯救这个沉沦的世间!
是的,我曾经真的以为。
无忧河边忧患生,虚幻心上幻相灭(11)
隐约中,我看见风沙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婉约女子伫立守候的身影。
兰兰,我真的要回去了。
你还在等我吗?
这些年来你过的还好吗?
我的心又莫名地阵痛起来。
她的那个吻始终萦绕在心,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违佛戒,但在取经的道路上我却一次一次地将她怀念。
兰兰还答应了我回去的时候再亲我一下。
我该如何面对她呢。
我不明白。
我不再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小沙弥,我是一个取经归来的得道高僧。
大风凛冽,步履维艰。
但这就是我的命。
我要回到我必须回去的故土,那里有等待我的国民和君主。
师傅,我要回去。
我要重建净业寺,光大宗门。
我要重立佛法尊严,推广义理。
我要用我的鲜血书写《大乘金刚经》,为人解说,传播佛理。
我要以我身荐轩辕,救世济国!
我努力暂时撇弃对兰兰的牵挂,一路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一边朝长安的方向前行。
饥渴和对饥渴的恐慌让我心有余悸。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熙泰十年,我从长安出发,出玉门关,经莫贺延碛,焉耆、库车、高昌,河西走廊,过星星峡、流沙河,进入新疆哈密,再穿越吐鲁番盆地、奇%^书*(网!&*收集整理塔里木盆地,帕米尔,翻越兴都库什山达阪,爬冰山、踏草原、跋涉戈壁沙漠,历尽磨难。
一路孤身闯荡天涯,阿克苏、喀什噶尔、于阗、塔什库尔干、英吉沙、叶城、且末,天山的凌山道,归国路,楼兰,敦煌,碎叶城,商业中心撒马尔罕,巴米扬、健驮罗白沙瓦、佛陀的诞生地蓝毗尼……都留下了我孜孜以求的苍凉脚步。
经历千辛万苦后,我最后抵达佛国天竺圣地那烂陀——
西天大雷音寺。
在神圣无比的雷音寺我觐见了至高无上的佛陀,我在天竺居住了很久,对佛法经义烂熟于胸,还成为天竺最高佛寺院烂陀寺的主讲。
我生命里最珍贵的青春就耗尽在浩瀚无穷的佛海里。
熙泰廿五年,西天大雷音寺。
我的左臂忽然开始剧烈地刺痛起来。
佛陀恩慈的手抚摸着我的左臂,那片云开始翻腾倒转,变幻莫测。
我忽然想起了无了大师,他说,“你的左臂有一片云,那里隐藏着你的身相。”
佛陀特许我带着八百六十四部佛经归去。
“你走吧。只要心中有佛,佛就无处不在。”
我问了佛陀关于我左臂上身相的问题。
佛陀叹息着抚摩我左臂的那片云痕,云痕在他的触摸下气象万千,瑞气蒸腾。
佛陀苍凉地说,“幻生,去或者留,性本自定。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我背着沉重的装满了佛经的箱箧,茫然不解地转过身去。
无数的罗汉和菩萨默默地凝视着我远走。我看见观音大士的眼睛里流出了晶莹剔透的眼泪。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年以前,我精疲力竭地倒在雷音寺外,是她用杨柳瓶里的圣水救了我的性命,还引荐我给至高无上的佛陀。
观音菩萨的弱点就是她太重情了。
“你又何尝不是,十多年来你还是惦记着那个柳树下的女孩。”她伤感地说,“你会被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伤害。”
原来观音菩萨早就把我的心看透。
我转过头,我其实不想走,但我还是挥了挥手,我只是不想让她看到我眼中滚滚的伤感与忧愁。
壬吐蕃商旅
十年前。大流沙沙漠。
独自彳亍于沙漠瀚海,归心似箭的我邂逅了一支吐蕃的商旅。
熙康二十六年,熙康皇帝曾经征攻伐吐蕃王朝,诛杀吐蕃皇亲国戚三千七百八十二人。吐蕃皇帝与一百八十名妻妾自焚于皇宫之中。
传说吐蕃土皇卓萨干布在位期间曾经广为搜罗了西域的奇珍异宝,神兵利器,以及一本来自地狱的冥界第一绝代法学——《灭世魔书》。
无忧河边忧患生,虚幻心上幻相灭(12)
熙康皇帝于是借口赞扬干布暴征横敛,居心不良,野心勃勃,为大熙西面之患,遂发兵百万诛之。
但奇怪的是,熙康皇帝的军队在征服了吐蕃王朝后,并没有在皇宫里找到传说中的巨额财富和威力无穷的魔书,失望的熙康皇帝失望之余,一把火烧掉了吐蕃皇宫,大火烧了九天九夜,对吐蕃国民来说,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梦……
可是战争过后,吐蕃的商人还是源源不绝地来到长安经商。
对百姓来说,更朝换代只是像天气的变换一样。他们能做的只是顺时天命。
“叮,当……”我听到了驼铃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种悦耳的乐声。
我听不出来是什么乐器。只是好听。
炎热的风卷起了滚滚的沙尘,我侧耳聆听沙漠远方那天籁的动静。
我一开始以为是海市蜃楼。但是苍茫的地平在线渐渐地出现了十几个蠕动的小点。
“人!是人!”我兴奋地想叫,可是却喉咙沙哑,口干舌燥。
我静静地等待着,那支商队渐渐地朝我的方向靠近。
我第一眼看见了一朵鲜蓝的花。
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