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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无极率领迎亲队伍前来迎娶,贞阳拜别父亲与祖先,便给人扶进花轿中,由杜秀山和郭铁诺负责送嫁,必须赶十天的路程到河北当阳岭,等候吉日良辰再行拜堂大礼。拜堂之前,新娘自然不许见人,白日坐花轿,夜里留宿燕门堡的迎宾馆或其经营的客栈,花轿直接抬进后院,除了女方家人,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贞阳坐了三天花轿,差点没闷死在里头,抵死不肯再进花轿。还好杜秀山是长辈,一个命令下来,阿诺不敢不从,便由贞阳穿上阿诺的行头冒充弟弟,而正牌的阿诺呢,和福大娘、寒碧等丫头坐在最后头的马车里,押运嫁妆。
杜秀山第一个察觉到燕无极打量人的眼光,在桌底下轻轻踢了贞阳一脚,暗示她留意。若是拆穿西洋镜,名声可全毁了!他小声警告贞阳:“你好歹收敛些,不要人没到当阳岭就被夫婿半路送回去,你爹非上吊不可。”
贞阳不高兴的噘起嘴。怎么舅舅也和阿诺一个样,镇日担心她会被丈夫休回家,活像娶了她有多么倒霉似的!
怎么说她都是位新嫁娘,有胆子女扮男装骑到马背上(过去杜秀山要带她出门时,也是将她打扮成阿诺的样子,让她自己骑马的),却不好意思正眼打量燕无极,和他说说话,只敢留在杜秀山身边,怕的也是他看出差异。
现在三个人同桌吃饭,她开口时均注意压低嗓门放粗些,他应该不曾发现吧?
贞阳一抬头,四目相对,视线彷佛胶着住了,他长得真好看,一点也不粗鲁可怕嘛!她心里正这么想,却见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邪气表情,她的心“怦”地一响,竟感觉心跳加快,耳热起来。他看出什么了吗?既然他没说话,就表示仍不知情,只是,他为何笑得那般古怪?
“我脸上有脏东西?”她伸手抚拭自己的脸,不料燕无极脸上的笑意加深,直瞅着她。“你的脸很干净。”杜秀山提醒她。
“你为什么笑?”贞阳问燕无极,又很聪明的替他找到答案。“姊姊和我是双生子,你想从我身上找出姊姊的影子是不?劝你少盯着我看,尚未拜堂已先看清新娘的模样,那多没意思!”
“不,很有意思。”他笑了,目光如刀锋,笑容却很愉快。“真是有趣!”朗声大笑。
剎那间,整个饭庄除了他的笑声,竟沉静得奇怪。燕门堡的人全惊呆了,有好几个人自从燕门堡成立便跟了燕无极,可从没听过他的“笑声”!谁都知道,燕无极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宛如大孩子,令人失却提防心,但他很少笑,更别提发出笑声。
堡主夫人的弟弟,本领真不小,能使得堡主如此开心,燕门堡的人均对“他”投以敬慕的注目礼!还有人背对燕无极,向他竖起大拇指。
贞阳莫名其妙的皱皱小鼻子,注意力全摆在刚送上桌的甜点上,她好想吃哦,可是阿诺几乎不吃甜食,燕无极知道吗?还是别吃吧,她吞了吞口水,忍耐着不吃。
她一副馋相落入燕无极眼中,好笑之余,竟有一丝怜惜,存心逗她:“为何不吃呢?冷了可不好吃哦!”
“我讨厌甜食。”她没好气的说。
“真巧,我也不爱此道。舅舅何不用些?”杜秀山摇了摇头,燕无极立即派人将桌上的甜点全送到后院让女眷享用。贞阳几乎忍不住叹气了。
燕无极忍住笑。好天真的孩子,根本不懂得掩藏情绪,如何假冒他人!“我说小舅子,麻烦你去催女眷上路吧,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起程。”
贞阳庄重的点点头,暗自窃喜。她正餐吃的少,最爱吃各式各样的点心,先躲在后院闷声吃个饱,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走出来,学足了阿诺的书生样。
他已等候多时,站在他心爱的黑神驹左侧,戏谑地望着他的“小舅子”。“希望这延误不是因为你姊姊,我可不希望娶到一个婆婆妈妈,动作比乌龟还慢的蠢女人!”
蠢女人?他敢这样骂她!可恶又可恨又臭屁又该死的混帐男人!指着和尚骂秃驴,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很好,这一路上她要让他知道,到底谁比较蠢!郭贞阳气闷在肚子里发作不得,她很少这样生气的。
“我们贵为男儿,先天上已占尽优势,若还要在嘴皮子上占女人的便宜,损人不利己,还有脸自夸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燕无极一脸的稀奇古怪,当他是个怪物。“我不过是点出一件事实,你还真能扯,扯上男人与女人的差异;我说小舅子,你这对人不对事的歪缠本事,倒有几分像女人……”
“你又了解过几个女人啦!”贞阳也不知自己因何如此气极败坏的质问:“听你的口气,似乎很懂女人,你自己说,你有几个女人?”
自从他执掌燕门堡以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只有他质问别人,没人敢这样对他!他皱起眉头,冷冷道:“你是指过去,抑或现在?”
贞阳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发觉自己太天真了,以为夫妻就是两个人过一辈子,没想到,她的过去一如纯洁的白绢,而他早已是一幅五彩缤纷的画布,她只不过是他最新的一个女人!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而尖叫起来,回身又跑进店里。十八年来,她不曾想过与其他女人争夺什么,她一直都是唯一的,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是舅舅唯一的女弟子,是阿诺唯一的姊姊,虽然她不乖巧,却也专宠了十八年。而今后,将与她共度数十寒暑的夫婿,注定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丈夫,却当她是许多女人的其中之一!?
“不公平!”贞阳在心里狂喊:“这不公平!”
她奔进后院,阿诺和女眷们正要由侧门上马车,一见到她,阿诺忙跳下车,接住她急喘的身躯,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我……”她幽怨的抬起眼,看见阿诺关怀备至的神色,心头愈是酸楚,“哇”的一声,哭倒在他怀里。“我怕!我好怕……我不要跟你分开……”
阿诺好感动,原来姊姊也这么爱他、需要他,不是只有他舍不得与地分开。
“你在怕什么呢?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姊姊,你知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永远也不会。”郭铁诺搂着贞阳,轻柔的安慰她。
“可是……你又不能陪我一道嫁人。”贞阳的头埋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心情好多了。只要有阿诺在,任何难题都难不倒他,一直以来,他都是比较成熟懂事的那一个,只可惜他是男的。
福大娘在一旁适时催促:“小姐,少爷,该起程了。”
贞阳抬起头,一脸泪湿,扭身道:“我不出去了。”神色很不自在。
阿诺的眼中多出一抹阴影。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瞧瞧贞阳满脸的泪痕,睫毛凝聚着晶莹的泪珠,她伤心为了谁?从小到大,她哭泣的次数他用手指头便数得出来,刚才,她究竟为谁而哭?
他用手巾为她拭净娇颜,把她交付给福大娘,自己走了出去。
燕无极一眼就看出不是同一个人,这个郭铁诺眼神冷淡,完全不似今儿个一早出现便教人笑开脸的那一个,“他”有一双热情而生动的眼眸,情绪的波动全不伪装,尽情地敬射生命的光芒!他不禁后悔方才太过严苛,吓跑了“他”。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无趣。黑神驹彷佛也感应到主人的心情,极欲策马奔驰一番,可是为了配合抬花轿的速度,马儿们只能慢慢的散步了。
燕无极直觉他的小舅子不喜欢他,排斥他,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当然也不肯自讨没趣,只是纳闷脸蛋相彷佛的两个人,怎么性情竟是天南地北?
夜里他们投宿在迎宾馆,将人马安顿妥当后,他跃上黑神驹,住城外疾驰策马去也,奔驰在火红的夕阳中,却依然忘不掉那一双独特的眸采!
※※※
“贞儿!阿诺!舅舅知道你们两人的模样十分肖似,却也不该像中午那样突然又互调身分。”杜秀山被他们吓出一身冷汗。“毕竟你们两人的性情完全不同,燕堡主会不发觉今日与昨日的差别吗?你们千万则小看人家,他有本领在北方撑起一片天,见识、心机绝非你们两个小孩子可比!不管他疑心了没有,从明天开始,贞儿,你要安安分分的坐在花轿里头,只要没把柄在别人手上,咱们即可高枕无忧。”
贞阳一言不发,竟然没抗议。
“贞儿!”杜秀山以为她在闹脾气,劝道:“当人家妻子以后,可不许再使小性子啦,夫家不比娘家,你必须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不公平!什么便宜都教男人占尽了!”贞阳一肚子不情愿嫁人,但她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一点:这是生为女子的命运,即使是舅舅和阿诺也帮不了她。“为什么我不生为男儿?我不要做女人,我也不要嫁人,我受不了跟其它女人争夺丈夫,还不可以吃醋,必须忍气吞声,甚至面带微笑的感激另一个女人帮着我伺候丈夫,好表现我的贤淑及大家闺秀风范!我才不耍!我情愿做男人,跟舅舅一块往西域探险!”
“你疯啦!到今天才说不嫁人!”杜秀山叹气道,真是把她宠坏了。
“过去我以为成亲以后会有很多刺激好玩的事,爹是这样跟我说的嘛,他说燕……燕门堡很大,每天都会发生不同的新鲜事,嫁给他不会无聊。谁知道,他早有许多女人陪伴,我……我算什么?”贞阳垂头丧气,不是悲伤,而是气愤。
杜秀山简直不敢相信姊夫会说出那种话哄骗女儿答应嫁人,让贞阳期待婚姻是件好玩的事。没错,贞阳生性聪明机伶,是他的得意弟子,但另一方面,她也天真烂漫得惊人,一条肠子通到底,玩不来曲折百转的心眼、花招!杜秀山不免忧心,这门婚约是否错配?贞阳是这般纯真无邪,而燕无极,人称他枭中之雄、枭中之霸,他身上恐怕再无一点“真”,只剩下邪!他若有心负贞阳,贞阳将情何以堪?或恐只能抑郁以终了。
郭铁诺一脸风雨欲来的表情。“姊姊,是谁告诉你他早有许多女人陪伴?”他不认为男人多妻妾有何不对,此乃社会观念,不关个人私德,但有个前提——这个男人不包括他的姊夫在内。
“他自己承认了。”
杜秀山奇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
贞阳不想多提,好丢人。“反正他都承认了,还一脸凶恶的表情,好吓人。舅舅,你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吗?我一开始也不怕他,可是他一生气,冰冷的眼神差点冻死我,他很可怕的,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不想嫁给他,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惟恐触怒他,这样的口子会教我生不如死。”
“不要说傻话!新娘怎可语出忌讳!”杜秀山只能安慰她:“你先不要多心,或许只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明天,我会找机会和燕门堡的人聊一聊,多了解一下你的夫婿,你暂且宽宽心,好好的休息吧!”他拍抚一下她的肩膀,使到前厅去了。
郭贞阳怎么也无法宽心,她看得出来燕无极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他一定有很多女人,即使今天他为了成亲而遣走身边的侍妾,将来也会有新人递补。她凭什么认为像他那种高深莫测、手掌大权的男人将会钟情于她一人?她又不是绝世美女,个性也不温柔讨人喜欢,阿诺不是常对着她又气又笑的?
明知未来不可能幸福,她为什么偏往火坑里跳?
她决定逃婚!
※※※
“姑娘,你在上头乘凉吗?”
燕无极高高跨坐在马背上,于清夜,万籁无声中,虽然像晚风般的低语,也足够让贞阳吓得失足,摔落墙头,跌进他的怀抱里。
“你……你……”贞阳真想哭。
运气真差啊!谁不好撞见,偏偏给这个男人逮个正着!好啦,这下子也用不着逃婚了,等着他写下一纸休书,就可以把她这个惊世骇俗、背弃礼教的烫手山芋丢回汾阳。
燕无极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睛里,笑了。她应该就是他的小妻子,这张脸不会错,这双眸采更不会错,只是,她半夜又爬树又翻墙的,想逃婚吗?他应该生气的,但该死的他一见到她娇憨无邪的模样就是板不起脸,他痛恶如此,他已习于掌握属于他的一切东西,发誓不再让人左右他,尤其是女人。
她是他的妻子,燕门堡的当家夫人,名分已定,由不得她愿意或不愿意了,他必须带她回去,他丢不起这个脸,燕门堡闹不起这种笑话!今晚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他要她乖乖的等着拜堂大礼,不管用什么方法。
他瞧一眼她的装扮,计上心头。
“你是弃主私逃的奴婢吧!据我所知,这道墙里头住的是即将嫁入燕门堡的郭姑娘和她的奴仆,你是其中一个陪嫁丫头吧!为什么要逃?郭姑娘虐待你?我倒没想到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竟会凌虐奴婢,逼得你不得不半夜私逃!”
他没有认出我是谁!贞阳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一时不知该喜该气。低头打量自己,她敲昏寒碧并脱下她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