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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阿爹就用帮我温着,不管我吃得多慢,菜都不会再凉了,鸾东你和我阿爹一样厉害……”喜眉的胸前很快干透了,她雀跃地说,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竟然在鸾东面前提起了她爹。
喜眉愧疚地打量鸾东,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更愧疚。喜眉心里好难过,强笑着说:“我一直在想,我就算站在香案上,也未必能有你高。”喜眉指了指堂屋正中摆放神主牌位的香案。
“哦,那试试看呢!”鸾东一下把喜眉举起来,就要往香案上放。
“不可!”喜眉急道。
“也对。”鸾东意识到自己造次了,“那我就举着你吧,香案这么高,我就把你举到这么高,看你能不能及上我。”人说女孩子娇小是小鸟依人,但喜眉对鸾东而言,充其量也就是只依人的小蝴蝶。
喜眉发现自己可以正视鸾东了,他不必弯腰迁就她,她也不必抬头仰视他,喜眉格格笑起来,“我比你高了。”
“才没有!”
“比你高了!”
“才没有!”
“分明就比你高了!”喜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与鸾东的争执中,靠他越来越近,近到他一低头就可以尝到她的嘴唇。
好吧,她还是没有他高,因为他低头了。
鸾东退开一点,兀自神魂颠倒。他再见喜眉时,就觉得她变了又没变,没变的是她的清她的净,她的和美,但她不再瘦怯了,似乎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压得扁扁的,她开始妩媚开始温软,有了一种无形膨胀的魅力,要他在她的面前气怯。
“我……”鸾东想解释他的情不自禁,他怕自己唐突了喜眉,但喜眉脸上却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相反她还是带着笑,甜甜的笑。
“鸾东。”她摸了摸他脸上的刀疤,她从没觉得这两道疤丑,小的时候,她认为那是鸾东的可怜之处,大了之后,她认为这疤痕就是鸾东男子气概的一部分。喜眉主动亲了亲那两道疤痕。喜眉本是矜持胆小的人,但和鸾东亲昵,在她看来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如同饿了要吃东西,渴了要喝水。
喜眉对鸾东的喜欢,并不强烈,从来不强烈,却细水长流,日日夜夜。
但她决定放弃对他的记忆时,那痛是钝的,像断开水流,徒劳,却不是一下子就能发现。
喜眉和鸾东离开之前,鸾东无可奈何地把那几个脏碗碟重新洗过,抹干。他迭声地抱怨,所有天生的霸气王气都荡然无存,他成为彻头彻尾的小男人。
喜眉身上的细绸衣服起了皱,头发也毛毛的,鸾东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都邋里邋遢的,但看在对方眼中,竟然都是美好的,就像一碗盛得过满的粥,一直往外冒,并不整洁,却更加喜人,意味着温暖和香甜。
喜眉和鸾东都不曾料到,当他们赶回齐府的时候,孙鹤明已经入葬了。
鸾东猜测,其一,可能为了照顾孙老夫人的情绪,故此丧事从简从速,其二,大约也因为时局混乱,其三,当然因为鹤明年轻,这是真正的哀丧。
新葺的坟总是整洁得让人心寒,喜眉跪拜过,上了香,站在一旁盯着那个墓碑发傻,碑是以喜眉的名义立的,喜眉的名字前面冠了“未亡人”这个称呼。
鸾东忍不住了,催促喜眉离开。
第46节:第九章 莫失莫忘(7)
喜眉只好跟他离开,一路走一路抹眼泪。
鸾东虽然知道喜眉为鹤明流泪是恰如其分的,但他就是很介怀,刚要说点什么,喜眉却哑声道:“我甚至记不清他的样子。”
她刚刚一直在回忆,但她回忆不起来,因为她从来没有认真地、用心地看过鹤明。
鹤明对喜眉而言,像个梦中的梦境,醒来之后,莫说牢记,就连辨清虚实也是很难的。
一个人对不起另外一个人,到了她和鹤明这样,真是到了极限了。
听到喜眉说她甚至记不清鹤明的样子,鸾东竭力地忍,但是还是没能忍住满面的喜色,他知道他的反应十分轻浮,十分不敬,但他控制不住。
“如果当初我选择去兽口湾见你……”喜眉说不下去了。她和鸾东之间是绝对容不下任何人的,所以鹤明的境遇如此不堪。
鸾东这样巧言善辩的人,至此,也无言以对,喜眉失约兽口湾确实是个错误,但若他当时肯听从齐先生的安排,乖乖去他为他们准备的密居,不与齐先生发生口舌之争,意外不会发生,喜眉根本没有机会犯下这个错误,“我们都错了。”隔了许久,鸾东这样说。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错了,还有改回来的机会。
鸾东紧握喜眉的手,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松开了,就算喜眉突发奇想再次决定不要他,他死皮赖脸变成附骨之蛆也要缠着她,再也不会赌气离开了。
三天之约后又过了三天,鸾东还是没有出现。
明帝穆昕百思不得其解,鸾东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报仇雪恨,一洗前耻的大好机会?
依着鸾东那种暴虐险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怎么会?
莫非,鸾东又有了别的打算?
或者,他就是不肯悄悄地易权,非要闹到兵戎相见哀鸿遍野的地步?
穆昕以己心度人心,他认为鸾东做得出这种损人不利己,视人命如草芥的事情。
穆昕开始拟传位诏书,此刻太子羿远风就跪在殿外。
穆昕猜不到鸾东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主张,但他可以猜到自己的大限将至,鹤明的死讯传入宫中之后,穆昕就像听见了自己的死期一样。
羿远风一直在等那个玉玺印落的闷响。终于——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祷,那个沉闷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正乾宫里浮荡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咳。
羿远风拿到手上的那份写明传位给他的诏书上洒满了明帝的血。
明帝死去的时候,脸上带着浓重的笑,没人说得清他到底为何在笑。
笑他终于还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笑鸾东没有亲手夺走他的皇权、他的性命?
笑他终于解脱了?
谁也说不清。因为说也不了解,明帝穆昕虽然一掌乾坤,得到了一切,但他这一生是真正的悲剧。
因为穆昕这一世都不是为自己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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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远风见到鸾东,在他登基大典前的那个晚上。
鸾东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地。
羿远风一瞧见鸾东就傻眼了,他以为鸾东是来阻止他登基,更有可能,鸾东会干脆杀了他。
鸾东却挑唇一笑,道:“堂弟,见了我是不是要这么紧张?”
羿远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就瘦弱苍黄,面对神采飞扬又高大威武的鸾东,越发显得萎缩了。
鸾东的来意并非羿远风揣测的那样,鸾东只是来和远风交代几件事。第一,他会把这两年劫掠和私贩所得黄金尽数充公;第二,他会帮手驱逐潜入苍岐国内的江湖浪客。
羿远风十分惊讶,这两项正是耽误之急,羿远风想不通鸾东为何要出手相助,帮助稳定时局。
鸾东解释道:“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对吧?”
远风鄙夷鸾东的粗俗,哼了一声。
鸾东懒得与他计较,转身要走。
羿远风却鼓足勇气嚷道:“别以为我会对你心存感激!我恨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恨你!我的父皇眼里没有我,就是因为他满心想的都是你!”
鸾东怔了怔,他没料到远风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嘴唇一掀,刻薄话已经滚到了舌尖,但终于还是打住了,鸾东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开了皇宫,他的心里一点都不眷恋,就像离开一个很脏的茅厕,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
第47节:第九章 莫失莫忘(8)
鸾东突然意识到自己多么幸运,多年前的絮雾中他伪装成|穴蝠出了皇宫,遇到了很爱笑的喜眉,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若干年后。
昔日那个大人闻之丧胆,小孩闻之尿裤子的海上巨灵君慢慢不再为人提起,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有名人物,丧鲸胆衣船长。
船长手下有不少面相凶恶的水手,其中一个叫赵祥舯,一柄鱼叉使得很威,此人极度爱拍马屁,还有一个很猥琐的老向导,人称莫老头。船长比所有手下加起来更凶神恶煞,但他有个很温柔的名字,叫暖冬。
衣船长做捕鲸的买卖,这项生意在麒麟岛独一无二,故此衣船长的鲸肉可以漫天要价,但船长做生意很厚道,他出的价格都在合理的范围内,不过因为供应量大,又因为没有竞争者,故此衣船长的买卖还是做得很红火,很有赚头。
衣船长的船很少靠岸,有人说这是因为衣船长不喜欢住在岛上,也有人说衣船长的家安在中原,还有人说是因为衣船长的老婆在苍岐国有段非常不堪的过去,据说那个恶婆娘杀死了自己的亲生老父。
喜眉已有足足三年不曾上岛,暖冬除非必要也不会登岛,他相貌奇伟,不得不掩人耳目,喜眉却是因为无法回家面对苏嬷嬷等人。
苏嬷嬷认定喜眉是个不辨是非善恶,忘恩负义,为虎作伥的不肖女。
喜眉无法责怪苏嬷嬷对她的误解,她跟着暖冬上船之后,暖冬那些杀人越货的手下都用惊惧和厌恶掺杂的目光看她,暖冬的手下多是苍岐国人,对喜眉的经历略有所知,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发挥,喜眉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十恶不赦起来。
喜眉也听他们在背地议论说什么,恶婆配恶汉,喜眉哭笑不得。
暖冬在中原置了产,喜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守望出海的暖冬,但有时实在等得心焦了,她也会耍赖硬要和他上船。
“你这次若敢再吐脏我的衣服我的床褥,我就直接把你丢进海里。”暖冬温柔地挨在喜眉耳边低语,话还是一样的难听。
喜眉习惯了暖冬的毒舌,自动将其解释为,喜眉你还晕不晕船,千万别再像上次一样,我会很担心很担心的。
“这半年的钱送给嬷嬷了吗?”
“我暖冬虽然狠毒,但也不至于去害一屋子妇孺饿死冻死。”
喜眉点点头,暖冬的答案是,送去了,准时送去了。明帝驾崩之后,齐府就失去了所有的恩宠,加之鹤明早死,喜眉失踪,若非暖冬暗中定时送金相助,齐府早就倒了散了。
“嬷嬷她们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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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害活千年,实在讲得太有道理了。”
喜眉再度点点头,鸾东的意思是,嬷嬷她们都很好。
“你去阿爹和鹤明的坟上看过了吗?”
“坟头草不多!”
喜眉又点点头,暖冬的意思是,他都去拔过了,他也真不容易,难得上回岛,却要解决这么一大堆琐事。
“你的生意如何?”
“无商不奸,我赚得不多,就代表我还不够奸。”
喜眉不由笑了,这个人,就连说到自己也是这么刻薄。
“你觉得我如何?”
“又蠢又没用,把你交给谁我也不放心,最后只好自己娶了。”暖冬说得嘴顺,脱口道。
喜眉怔了一下。
暖冬也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喜眉会故意设圈套套他的话,“我的意思是——”暖冬清了清嗓子,准备自己给自己做翻译。
喜眉却又展眉微笑起来,“难为你了。”
暖冬一听,又恨得牙痒痒的,这个女人,讲话一定要讲得这么真吗?讲假一点他又不会听不懂!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
其实|穴居八年该是暖冬这辈子最惨淡的时光,之前他是少年天子,如日中天,之后他是海上霸主,威风八面,但在暖冬的记忆中,只有那八年的光阴是美好的,那个幽暗的窄小的洞|穴在回忆中总是布满亮色,像个大红的喜字可以令最简陋的房间熠熠生辉,喜眉就是那个喜字。
喜眉是个苟且的人,不争不怒,海容一切,甚至藏污纳垢,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哪算是污,哪算是垢,从她那双傻乎乎的眼睛看出去,一切都是美的、好的、干净的,包括他羿鸾东。
暖冬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自己极有可能成为罪大恶极的人,但眼下他却安分守己,看护自己的生活,这么心平气和。这些,都因为她,喜眉。
他们俩都不是完美的人,一个懦弱,一个邪恶,但他们的幸福是完美的,因为他们都毫不犹豫做了牺牲,暖冬放弃了他的复国大志,喜眉勇敢地承担了骂名。
—本书完—
第48节:第一章 失踪(1)
下部并蒂
第一章失踪
那是一扇擦洗得很干净的木门,珍贵得骇人的木料,金丝楠,宫里用来建屋,文人雅士用来制琴,高门大户用来制匾,富贵老者用来制棺。
那本来确实是一副上好的柳州楠木棺材,是别人送给独益的,因知他家有老母;但伍母坚持不要睡这么贵重的棺材,“我这辈子福薄命薄,是不祥之人,睡这样的棺材,岂不折了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