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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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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一口气,“我跟涓生说,受过教育的女性,不会在这奇Qīsuu。сom书种事上生枝节。”算是称赞我?

但说的话也很合情合理。

“我自己也是过来人,”这么坦白,“离婚有一年。”

这时候一个跟安儿一般高大的女孩子自房内走出来,冲着辜玲玲叫声“妈”。

这大概便是安儿说过的冷家清。女儿长得跟妈差不多样子,黑且实,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比起她。安儿真是娇滴滴的小安琪儿。

听说她还有一个儿子,史涓生敢情有毛病,这跟他自己的家有什么两样?他却舍却自己亲生的孩子不要,跑来对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倘若这是爱情,那么爱情的魔力也太大了?

他目前所唾弃的生活方式跟他将来要过的生活方式一模一样,旁观者清,我知道他是要后悔的。

辜玲玲的家并不如一般明星的家那么金碧辉煌,看得出是新装修,是涓生出的钱?

主色用浅咖啡,很明显是想学欧美小家庭那种清爽简单的格调,大致上没有什么不妥,但细节就非常粗糙:一套皮沙发是本地做的,窗帘忘了对花,茶杯与碟子并不成一套。

涓生所放弃的要比这一切都精细美丽考究,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能够在肉欲上满足他?

我听见唐晶说:“……这样也好,见过面之后,你们有话可以直说。”

我不以为然,唐晶太虚伪,我与这个女人有什么话要说?见过面,免得在一些场会碰上了也不晓得避开,如此而已。我笨了这些年,从今天开始要学精乖。

然后,唐晶拉一拉我,示意要走,我俩站起来。

那辜玲玲还不好意思说:“没有什么招待。”

应酬功夫是要比我们好,她们做戏的人……也许唐晶又要说我老土,一杆子打沉一船人。

我们走到门口。迎面碰见一个老头进来,弓背哈腰,满头白发,看上去活脱脱似个江北裁缝。只见唐晶朝他点点头。

老头看我们一眼,熟落地进屋去。辜玲玲掩上门。

我心中气苦,便抢白唐晶,“你跟她家人很熟呢。”

唐晶将我塞进车子。

“你道他是谁?”

“谁?”我恶声恶气。

“那是辜玲玲的前夫,叫做冷未央,当年鼎鼎大名的编剧家,一个剧本值好几万。”

我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我真正的吃惊了,那么一个精老头?没有六十五也有五十五,一副褴褛相,她嫁了他?我的天,这涓生知不知道?”

太离谱了,我还以为女明星个个穷奢极侈,锦衣玉食,出外时乘搭劳斯莱斯,一招手来一车的公子,身上戴几百卡拉钻石一要什么有什么,然后成日披着狐裘(狐狸精),脚踏高跟拖鞋,脚趾都搽得鲜红,专等她情人的妻来找她算账。

不是那回事。

谁知不是那回事。我呆呆地由得劲风吹打我的脸。

“冷呢,”唐晶说,“把车窗摇上。”

我如堕入五里雾里,朝唐晶看过去。

唐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处身暖巢太久了,外边的事难免不大明白。”

太不可思议,史涓生巴巴地抛妻离子,跑去拣这个老头的旧鞋,还得帮他供养两个孩子?这莫非前世的债。

难怪我公婆都会跑出来替我说话。

涓生倒霉也倒足了。

“这个女人!”我只能够这么说。

“化起妆来在台上看还是不错的。”唐晶说,“许多人佩服她的演技。”

我愤愤地说:“那自然是一流的。”

“她手边也有点钱,也不尽靠史涓生。”唐晶看我一眼。

“现在不靠,将来就靠了,谁不知道西医是金矿。”我说。

“这金矿至少还有一部分是你的。”唐晶说:“现在真要谈谈你的将来了。”

“见过大明星辜玲玲之后,。一我觉得自己的前途很乐观。”我很讽刺且赌气地说。

“你别看轻她,”唐晶叹口气,“人家很有办法,到南洋登次台便有几十万收入。”

“这社会太拜金。”我感慨地说。

唐晶边笑边点头,“所然不出我所料,怪起社会来了”

我大力捶唐晶的大腿。

唐晶说:“嗳嗳嗳,当心,我这只脚在踏离合器——喂,子君,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嘴巴斗不过我,就喜欢打我的习惯?”

我们的思想一下子飞回童年的平原,我悲伤起来,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呢,转眼二十多年,人不怕老,最怕一事无成。我被生命骗了。

“别想得太多,来,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吃莱。”

我说:“唐晶,送我回家吧,我那儿子醒来不见我,又要哭的。”

“权当你自己已经死了。”唐晶说,“何必那么巴结?你丈夫认为你已无资格为人母人妻,你尚不信邪?有时也得替自己着想一下。”

我苦笑:“唐晶。我真是不知道你这个人是邪是正。”

“你管我呢,反正我没勾引过人家的丈夫,破坏人家家庭。”她仰起鼻子。

“也许,”我难过地说道,“物必自腐然后虫生。”

唐晶点点头,“你的态度不错,很客观。这年头,谁是贤妻,谁是狐狸精?谁好、谁忠,都没有一面倒的情况了,黑与白之间尚有十几层深浅不同的灰色,人的性格有很多面,子君你或者是一个失败的妻子,但却是个好朋友。”

后来我便没有再出声,自小我不是那种敏感多愁的女孩子、唐晶也笑过我“美则美矣,毫无灵魂。”当年涓生以及其他的追求者看中的,也就是这份单纯。

小时候的天真到了中年便成为迟钝,但是婚变对于再愚蠢的女人来说,也是伤心的事。

  第6章

回到家中,唐晶盘问我的计划。

我将平儿抱在怀中,对她说:“我要找一层房子撤出去,涓生给我五十万遣散费。”

安儿正在学打毛衣,她一边编织,一边听我们说话。

旁人看来,也还是一幅美满家居图,然而这个家,已经五分四裂,名存实亡。

“如今五十万也买不到什么好房子。”

“我不想问他再拿钱。”

“我明白,赡养费够生活吗?”

“够的,够的,不过唐晶,我想找一份工作做。”

“你能做什么?”她讶异。

“别太轻蔑,凡事有个开头。”我理直气壮。

“做三五个月就不干了,我领教过你。”

“现在不同,长日漫漫,不出去消磨时间,度日如年。”

“工作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让你耗时间的消遣。”

“我晓得。”

“你一点经验也没有,一切从头开始,做惯医生太太,受得了吗?”

“我会咬住牙关挺下去。”

“我权且相信你,咱们尽管试试看。”

“唐晶——”

“别再道谢了,婆妈得要死。”

“是。”

“找房子布置起来是正经。别的本事你是没有的,子君,可是吃喝玩乐这一套,你的品味实在很高雅。”

我狼狈地说:“总得有点好处呀。”

安儿抬起头来,双眼充满泪光。我把她也拥在怀内。

唐晶抬起头,双目看到空气里去,头一次这样迷茫沧桑,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说:“子君,做人实在没有多大的意思。”

我被她吓了一跳。

但是她随即说:“明天,明天就去看房子,我们办事讲速度。”

我感激唐晶,我家人却不那么想,母亲带着大嫂来看我,两人炮轰现代女性。

“你真的搬出去?”母亲急问,“有什么事好商量,你别受人纵恿,我告诉你,是有这种环女人,看不得别人夫妻恩爱,变了法子来离间别人,你当心。”

大嫂冷冷地巡视一下环境,阴阴地说:“这么好的一个家,子君,我是你的话,我就会不得离开。建立一个家,总得十年八年,破坏一个家,三五天也就足够。”

她们不明白,总要我承认,是涓生要把我自家里扫出去,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妈妈恫吓地问:“这个婚,你是要离定的了?”

我说是。

大嫂吃惊,“子君,你要三思才好,涓生有外遇是一件事,离婚是另外一件事,男人总似食腥的猫儿,女人以忍耐为主,你搬出去?单是这三柜子的衣服,你搬到什么地方安置?”

我看着嫂子,只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有她的理论,一直说下去:“你不走,他能赶你走不成,你手上抓着钱,今天逛中环,明日游尖沙咀,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必便宜他?多少太太都是这样过日子,拖他那么三五年,他也就回来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你怎么可以跟他离婚?”

我不气反笑,“照你这么说,离婚反而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大嫂直言不讳,“你将来一定会反悔的,你能搬到什么地方去?他才给你五十万,你随便在肮脏的红番区找一层小公寓,一辈子见不到一个上等的人,你这一生也就完了。”

我说:“我这一生早就完了。”无限凄凉。

“早着呢。”大嫂冷笑,“人生的悲剧往往是会活到八十岁,你会离婚,我也会呀,我干吗不离?你哥哥的生意一百年来也不见起色,我艰苦中生了三个女儿,他还嫌我不是宜男相,我干吗不离婚?”

母亲听见她数落儿子,脸上变了色。

大嫂说下去,“拂袖而去,总不能去到更下流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我与她,纵然没有交流没有感情,到底结识近二十年,她有她的道理,她不见得会害我。

对于离婚这件事,一般人不外只有两个看法,一个是即时离异,不必犹豫,另一个是决不能离,拖一生一世。大嫂显然赞成后者,她的生活环境不允许她有别的选择,她的一番话不外是她的心声。

我领她这个情。

我苦笑说:“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我势必将离,不得不离。”

母亲号啕大哭起来。

我说:“不必哭,我会争气,我会站起来。”

大嫂长叹,“你就差没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子君,你还有十八年吗?”

我强笑,“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我倒不是怕你会来投亲靠友的,”大嫂哼了一声,“幸亏你大哥不成材,供养父母及三个女儿之后,还得赌狗赌马赌沙蟹。”大嫂说。

“你大哥不知几时欠下一屁股的债,他不向你惜已经算上乘,你也占不到他便宜,不过我还是劝你三思。”大嫂说。

我不响。

母亲哭得更大声。

离婚是我自己的事,亲友们个个如临大敌。如丧考妣,真奇怪,这是什么样的心理?

当夜涓生不归。

我一夜没睡。

我平静而诙谐地想:原来我不能一夜没有男人,男人不在身边便难以入眠,这不是相传中的姣婆吗?

我摊开报纸,研究楼宇买卖分类小广告。

美孚新村,千二尺七十五万,唔,楼价跌了。

沙田第一城。我没有车牌,住不得“郊区”。

太古城临海朝北……太远,看孩子们不方便。

扔下笔我跟自己说,打仗也是这样的吧,说着打就打到来了,老百姓们还不是死的死,伤的伤,逆来顺受,听天由命,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生命中的太平盛世是一去不复还了,我伏在桌上再度饮泣,,迷朦间睡去。

天亮时平儿出门上学时唤我,我含糊应他,转到床上去想一会儿。

正在梦中自怨自艾,自怜自叹,阿萍使劲地推我,“太太,太太,醒醒,安儿出事了。”

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跳起来,“发生什么事?嗯?她怎么了?”

“学校打电话来,说她与同学打架,在校长室内又哭又闹,太太,他们叫你马上去一趟。”

“好好好,你管我准备车子。”

“太太,司机与车子都被先生叫到‘那边’去了。”阿萍据实报告。

我心一阵刺痛,“好,好。”那么现实。

是他的钱,是他的车,他要怎么用,给谁用,由得他,我无话可说。

我匆匆换好一了衣裳,叫街车赶到学校,由校役带我到校长室。

一进门,看到情形,我不由得吓得呆住。

不是安儿,安儿完整无缺,而是另一个女孩子。她头发凌乱,校服裙子撕破,脸上全是手指甲抓痕,手中拿着副跌碎的眼镜,正在哭泣。

而安儿却毫无惧色,洋洋得意地蔑视对方。

我记起来,这女孩子不就是辜玲玲的女儿冷家清吗?

我惊呼,“怎么会这样?”

校长站起来,板着一张脸:“史太太,史安儿在操场上一见到冷家清就上去揍她,冷家清跌在地上,她还踢她,我们通知双方家长,但是冷太太出外拍戏未运,我们打算报警带冷家清去验伤,你有什么话说?”

我瞪目不知所措。

安儿自牙齿缝内进出来:“打死她,打死这贱人的一家!”

校长挥挥双手,忍无可忍地喝道:“史太太,如果你不能解释这件事,我们决定开除史安儿。”

我连忙说。“千万不要报警,我愿意送冷家清到医院,求你听我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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