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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当然不是,是另一座酒园主人的,虽然不情愿——因为那家伙不够富有,但为免造成丑闻,伊莲娜只好乖乖嫁给那家伙,埃米尔还奉送一笔为数可观的金钱给她做嫁妆呢!」
「那艾莎呢?」
「跟著伊莲娜嫁过去了,不过在艾莎十五岁时,伊莲娜就藉口要替女儿物色丈夫,带著艾莎到巴黎去了,我想这才是她坚持要带女儿嫁过去的原因,她厌倦了葡萄园的无聊日子,想找机会再到巴黎享受繁华热闹的生活,既然如此,她就不可能认真替艾莎找丈夫,不然艾莎一旦嫁出去,她就得回到丈夫身边了。」
「有这种妈妈还真倒楣!」雅克咕哝。
「至於子爵,他五年前去世了,隔两个月他儿子就跑到英国,显然他对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兴趣缺缺。而子爵的弟弟也搬到美国了,失去了生活津贴来源,子爵夫人只好去投靠大女儿娥洁妮。你大表姑如今是个富有的寡妇,她在你母亲离开後两年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生下儿子後不久,她丈夫就过世了,留给她现在住的房子和一家小纺织厂……」
「最好不要被骗走了!」雅克喃喃自语。
「还有你二表姑丽安娜,她跟伊莲娜一样也有了孩子,满心以为对方会和她结婚,不料对方却打死不认帐,还娶了另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她只好带著女儿跟子爵夫人一起到巴黎投靠你大表姑。只有你小表姑玛尔西够聪明,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雇员,虽然生活清淡,但夫妻感情很不错,如今也有两个孩子了。」
「那麽……」眼角偷偷瞥向某人。「那个最可恶的家伙呢?」
「最可恶的家伙?」伊德一脸困惑地重复,继而恍然。「你是说,你爸爸的弗朗叔叔?」
「不是他还有谁?」雅克嘟囔。「你?」
伊德轻哂。「你母亲离开那年,巴黎闹瘟疫,弗朗的老婆病死了,再过两年,弗朗跟三个儿子联手诈赌被发现,他们却打死不承认,也不肯还钱,几天後的深夜,弗朗和大儿子被人打死在暗巷里,两个儿子吓得逃逸无踪,弗朗的女儿早就嫁了,只剩下弗朗的媳妇路易丝和三个孩子!席勒、瑟荷和皮雅芙,埃米尔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只好把他们带回来……」
「加上艾莎就是四个了,四个大威胁。」雅克自言自语的嘀咕。
「你说什麽?」伊德没听清楚。
「没什麽,我是说,那路易丝堂婶呢?」
「当然是跟孩子们一起,不过……」伊德不屑地撇一下嘴。「她多半时间都在勾引男人,根本没多少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看来也不是个好妈妈,难怪会教出那种孩子。」雅克又自言自语的嘟囔。
「请问你到底在跟我说话还是你自己?」伊德很有耐心地问,这是被他自己的三个孩子训练出来的。
要跟那种智力尚未发育完全的生物沟通,最好先准备好圣人的耐心。
「我自己。」男孩很爽快地承认。「两位姑姑呢?」
「玛德莲嫁给法国南部的殷实酒商,生活十分幸福。至於玛克琳……」伊德压低声音。「在你父亲的坚决反对之下,她和一个油腔滑调的俊小子私奔到尼斯结婚,婚後马上带著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跑回来向埃米尔索讨嫁妆,而且一开口就要康帝酒园……」
他很不以为然地哼了哼。「虽然女孩子也有权继承遗产做嫁妆,但埃米尔的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也就只有康帝酒园,其他都是埃米尔的舅舅遗留给他的,玛克琳却开口要整座葡萄园,等於是要她父亲留下来的所有财产,实在太贪心了!」
「我猜是那个小白脸怂恿的?」
「多半是,埃米尔虽然很生气,但还是另外买了一座葡萄园给玛克琳做嫁妆,对他们那种新手而言,一般产区就绰绰有馀了,而且价值保证比她所能继承到的遗产更多,可是不到两年,他们就卖了葡萄园搬到巴黎……」
「然後又不到两、三年就把钱花光了,」雅克喃喃道。「我猜。」
「真聪明,又给你猜对了!」伊德叹气。「之後他们就不断向埃米尔求助,如今他们也有三个孩子了,却依然故我,不事生产,生活可比谁都奢靡。埃米尔买了两楝公寓,一楝给路易丝和三个孩子住,伊莲娜和艾莎也和她们住在一起,另一楝给玛克琳夫妻俩,但一年後,那个小白脸却把家人全都接到巴黎来,再要求埃米尔买更大的公寓给他们住,当然,生活津贴也必须增加,好养活他们所有人……」
「爸爸不会真的依从他们了吧?」
「当然没有,埃米尔又不是呆子,就那楝公寓,爱住不住随他们,除了原来的生活津贴,那个小白脸的家人得自己养活自己,就这样,再多就没了,不然他们的胃口一定会愈养愈大,最後搞不好还要埃米尔分财产给他们。」
「但姑姑一定很不甘心吧?」
「不甘心又如何?以她的情况,埃米尔愿意再扶养他们一家五口已是仁至义尽了。埃米尔坚决反对她嫁给那个小白脸,她偏要嫁;埃米尔买了一座葡萄园给她做嫁妆,他们又不想吃苦干活;现在他们每天吃喝玩乐,只等著将来你父亲过世後会遗赠给他们部分财产,运气好的话,埃米尔没有立遗嘱,那财产就由她和玛德莲均分,这麽一来,他们就可以做废物做到死了。」
「根本是一家子废人嘛!」雅克不耐烦地嘀咕,视线朝桌後瞄去一眼,乾脆两脚一抬,揉著眼躺上沙发。「爸爸可能会看很久,我想我可以乘机睡一下!」
他真的眯眼不到一下子就睡著了,伊德无聊地一个人又等了许久,好不容易埃米尔看完最後一张,他心头一喜,正待出声问话,但埃米尔脸上那副比撞鬼更惊骇的表情却又使他话到喉咙全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可思议地瞪住手上的照片,埃米尔满眼骇异,一整个的无法置信,惊窒好半天之後,他竟然又回过头从第一张信纸重新看起,而且看得更慢、更仔细。
是怎样?明天要考试吗?
伊德不禁呆了呆,随即翻一下白眼,乾脆到另一张沙发上躺下,找个最舒服的姿势,也闭上眼睡了。
当他被推醒时,天已经快黑了。
「快,去叫马车准备好,我要带雅克到巴黎。」埃米尔神色冷静,表情坚决。
「巴黎?」伊德一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边错愕地惊叫。「但……但你已整整九年没离开过夜丘,说是担心雪侬小姐回来找不著你,怎麽现在你儿子回来了,你反而……」
「我就是要去找她!」
「咦?她在巴黎?」
「对,她在巴黎!」
☆☆☆☆☆☆☆☆☆
在巴黎最辽阔的绿地——布伦森林旁一楝哥德式风格的大型建筑物,杜奥布罗杰一家人就住在这里,这也是一八六九年时,第一代布罗杰从埃米尔手中连同康帝葡萄园一起买过来的宅邸,是他们的「老」家,所以他们从不曾想过要离开。
不过这楝宅邸倒是陆续改建过不少次,直到现在,除了宅邸的外观,以及雪侬所住的那间卧室依然保持十九世纪初建时的模样之外,其他部分都与原来不同了。
记得初到法国时,由於三楼没人住,二楼只剩一间空房,她只好硬著头皮住进那间骨董级的卧室,老实说,她真的很不好意思,因为那间房甚至比杜奥爸爸、妈妈的主卧室更大,不仅附有大型更衣室和浴室,还有一间小书房,甚至连门板都是原来的门板,浴盆也是原来的黄铜浴盆,电灯和抽水马桶是唯一的现代化设备。
听说她的房间原来是男主人的卧室,是埃米尔的吗?
「小姐,请问您要按照往常的时间用晚餐吗?」管家玛丽亚恭谨的问道。
「不用了,既然大家都去度假了,你就当我也去度假好了,不需要准备我的餐食,也不用整理我的房间,过午之後,若是我没找你,你就可以休息了,」雪侬体贴地说。「和你老公带孩子出去走走,或者先跟我说一声,你们也可以到海边去玩几天、一个星期、一个月,随便你!」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玛丽亚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拎著刚刚去逛市集时买来的食物,雪侬脚步轻快的爬上二楼,决定花一个星期时间把资料整理好,再交给推荐她到大学任教的教授看看,如果教授觉得她的教课方针可以的话,她就接受大学的聘书,不然就去中学教中文。
不管怎样,她是中国人,不想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由於刚从外面回来,雪侬习惯性的先冲个澡,换上日式浴衣,再到小书房去专心整理资料。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觉得有点累想休息一下时,方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巴黎的夏天要过九点後才会天黑,她竟然已工作五、六个钟头了,而且是靠著电脑萤幕的亮光在工作。
「不到十年我就会老花眼了!」
她自嘲地喃喃嘀咕,起身要到卧室的小冰箱取用下午买回来的零食和饮料,孰料门一开,她抽了一口气,呼吸顿时断绝,整个人瞬间石化,像圣女贞德的铜雕像一样!僵得发亮,冻结得比大理石更坚硬。
在这寂静冷清的深夜里,孤伶伶一盏晕黄的煤油灯光驱不走所有黑暗,反而使得眼前视界显得更阴暗晦蒙,扭曲在墙上的黑影仿佛魂魅在跳舞,那黯淡的、幽灵般的飘忽氛围,使周遭的空气转变成窒人的阴雾。
是他!
阴晦的煤油灯光中,卧室另一头,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静悄悄地端坐著一个男人,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端著高脚酒杯,双眸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宛如饥饿的大猫盯住肥硕的老鼠般紧紧地攫住她的目光,神情高深莫测,半声不吭,一动也不动。
真的是他!
就在确认那一刹那,她脑海里所有意识猝然被抽空,只剩下累积了九年的深刻思念,在这毫无防备的一刻,宛如中东火药库被点燃,瞬间在她体内轰然爆开来,没有理智,不再坚强,她只想飞奔过去倾诉九年来的思念之情——在梦里,她早已这麽做过几千几万回了。
结果她什麽也没做。
起初是她太震惊、太激动以至於根本动弹不得;而後,由於对方丝毫反应也没有,仿佛那只是一道幻映在墙上的鬼影子,她的冲动很快就降温了,旋即想到另一件事实。
这里又不是古堡!
砰一下,她把门关回去了,闭上眼,深呼吸几下,让呈现缺氧现象的脑袋回复正常功能,努力镇定心神,再睁开眸子,鼓起勇气猛然拉开门……
果然,黑漆漆一片,啥也不见。
她打开电灯,依然什麽也没有,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差点像失去牵线的木偶似的瘫到地上去。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见」吧!
她从来没有停止过想念他,在离开他的头一年,肚子里怀著儿子,她不时有不顾一切回去找他的冲动,但她毕竟是坚强的、理智的,熬了整整两年之後,她终於不再有那种冲动,然而思念的心情并不曾断绝过一分半秒。
她爱他、想念他,却又很理智的警告自己绝不能去找他,因为他不属於她。
有时候她真恨自己这麽坚强又理智,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分属两个不同时代,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她擅自闯入他的生命中已是过分,及时抽身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一辈子想念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这是她为满足当初一时兴起的冒险游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虽然有时候真的想不透,为何该死的只有她会碰上那种事,当初没有机会搞清楚这点疑问也是遗憾,然而该回来的时候就得回来,不然一旦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看谁该後悔!
她自嘲地摇摇头,想去拿罐冰矿泉水让自己清醒一点,免得无聊的「幻觉」又发作,没想到走不到一半路,她又像拿破仑的凯旋门一样端端正正的僵在那里,心跳再度发生故障,眼睛瞪得比酒杯更大。
现在到底是什麽状况?
窗前那张高背扶手椅上,没有人也没有鬼,却多了一本日记,那本应该还在古堡里的日记。
那本日记,怎会在这里?
瞠大骇异的眼,她疯狂的问自己:怎麽会?怎麽会?问到脑筋开始抽筋了依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好一会儿後,她终於放弃凌虐自己的脑细胞,觉悟这个问题的答案靠她非天才的IQ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於是战战兢兢地上前拿起那本日记,又迟疑片刻後才毅然翻开写有字迹的最後一页……
六月三十日
终於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