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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红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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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思索的说:“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她很快的抬起头来看他,眼里闪过了一抹光芒。第一次,她似乎若有所悟,她眼里有著询问和疑惧的神色。她蠕动著嘴唇,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他紧盯著她,恨不能把她拥进怀里,恨不能吻去她面颊上的泪痕。如果——如果致中不是他的亲弟弟!他咬牙苦恼的把头转开,猝然从她身边站起来,一直走到窗子前面去。点燃了一支烟,他猛然的喷吐著烟雾。“饺子来了!饺子来了!”梁太太捧著一碗热腾腾的水饺走出来,笑嘻嘻的说:“初蕾,快趁热吃!我告诉你,人在肚子饿的时候,什么事都不对劲,包你吃了东西之后,会觉得好多了!”初蕾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从梁太太手中接过水饺。透过那蒸腾的雾气,她悄眼看著致文,他仍然一动也不动的站在窗前,在那儿继续喷云吐雾。一颗红豆19/3710

初蕾有整整半个多月没有见到梁家的人,更没有见到致中了。自从上次为了看电影不欢而散以后,她就把自己深深的隐藏了起来。大学四年级的哲学系,已经到了作专题研究的时期,除了一门“形上学”,和一门“哲学专题”之外,她根本就无课可上。因而,她去学校的时间也少。如果不事先约定,她根本就遇不到致秀。虽然,致秀也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问她:“你真和我们家绝交了,是不是?”

她只是轻叹一声,回答说:

“不是。”“那么,为什么不来我家玩了?”

她咬咬牙你那个二哥并没有来道歉呀!她心想,难道爱情里,必须抹煞自尊和自我吗?必须处处迁就处处忍让吗?如果她真能为致中做到没有自我,她的“本人”还有什么价值?而且,她又做得到吗?不,她明白,她做不到,她太要强,她太好胜,她的自尊太重……而致中,他已经把她所有的好强好胜及自尊心,都践踏成粉碎了。多日以来,她心中就困扰的、不断的在思索著这些问题,而在那被践踏的屈辱里,找不出自己这段迷糊的爱情中,还有任何的生机。

“致秀,”她叹著气说:“不要勉强我,让我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你不用想了,”致秀简单明快的说:“我了解,你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你放心,我一定说服二哥来跟你道歉!”

原来,他还需要“说服”。她挂断电话,更加意兴阑珊,更加心灰意冷。致中仍然没有来道歉。

初蕾在这些“沉思”的日子中,既然很少去学校,又很少出游,她就几乎整天都待在家里,偶尔,她也会独自到屋后的小树林里去散散步。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她才惊觉到这个家相当冷清。父亲每日清早出门,深更半夜才会回家,甚至,当“医院里忙的时候”、“有手术的时候”、“有特殊急诊的时候”……他就会彻夜不归。而且,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取消了禁令,她在每间卧室里都装上了电话分机。

“免得你们父女两个半夜三更跑楼梯。”

于是,父亲半夜出诊的机会也多了。

发现父亲永远不在家,初蕾才能略微体会到母亲的寂寞。家里人口少,厨房里的工作有阿芳做。母亲经常都一清早就起身,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然后就在那偌大的一座房间里,挨去一个长长永昼。初蕾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曾经撞见父母在床上亲热的了,那似乎是一个世纪的事,那时,她还不曾从欢乐的小女孩,变成忧郁的、成熟的少女。难道,她在转变,父母也在转变吗?

这天上午,她看到母亲在客厅的咖啡桌上玩骨牌。她经常看到母亲玩骨牌,一个人反反覆覆的洗牌,砌牌,翻牌,再细心的研究那牌中的哲理。母亲有一本书,名叫“牙牌灵数”,母亲就用这本书和牙牌来算卦。她常想,这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因为,你如果一天到晚在问卦,那书中的每一付封你都该问全了。那么,有答案也就等于没有答案了。

“妈!”她走过去,坐在念苹身边。“你在问什么?”她伸长脖子,去看母亲手里的书。

“随便问问。”念苹想合起书来。

“你问的是那一卦?”她固执的问,从念苹手中取过那本书。念苹看了女儿一眼,默默的,她伸手指出了那一卦。初蕾一看,那卦是“中平,中下,中平”。再看那文字,上面是首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玩意:

“明明一条坦路,就中坎陷须防,

小心幸免失足,率履不越周行。”

她连念了两遍,不大懂。再去看这一卦的“解”,又是一段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玩意:

“宝境无尘染,如今烟雾昏,

若得人磨拭,依旧复光呼”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是“断”:

“蜂腰鹤膝,屈而不舒,

见兔顾犬,切勿守株,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她念完了,心里若有所动,抬起头来,她看著念苹,深思的问:“妈,你的问题是什么?问爸爸的事业?”

念苹笑了,把书合拢,把那码成一长排的牙牌也弄乱了,她站起身来说:“无聊,就随便问问。”

初蕾看著那骨牌,忽然说:

“这个东西怎么玩?我也想问一卦。”

“是吗?”念苹凝视她,没有忽略她最近的憔悴和消瘦,更没忽略她那因失眠而微陷的眼眶,以及那终日迷惘困惑的眼神。她重新坐了下来。“你洗牌,在内心问一个问题,我来帮你看。”

初蕾遵命洗牌、码牌、翻牌,在母亲的指导下做这一切,也在那指导下阖目暗祷苍天,给她一个答案。然后,她问的卦出来了,竟然是“上上,中平,中下”。看牌面就由高往低跑,她心中不大开心。翻开书,卦下就醒目的印著一行字:

“从前错,今知觉,舍旧从新方的确。”

她怔了怔,再去看那首诗:

“天生万物本难齐,好丑随人自取携,

诸葛三军龙虎狗,乌衣门巷有山鸡。”

她皱起了眉头,把书送到母亲面前。

“妈,它写些什么,我根本看不懂!什么狗呀,老虎呀,山鸡呀,我又不是问打猎!”

“那么,你问的是什么?”念苹柔声问,用手去抚弄初蕾的头发。初蕾的脸蓦的涨红了。她拿著书,又自顾自的去看那两行“解”:“疑疑疑,一番笑复一番啼,

蜃楼多变幻,念头拿定莫痴迷!”

她困惑的把这两行字反覆念了好几遍,又去看那旁边小字印的“断”:“决策有狐疑,一番欢笑一番啼,

文禽本是山梁雉,错被人呼作野鸡!”

她把书合拢,丢在桌上,默默的发呆。念苹悄悄的审视她,不经心似的问:“它还说了些什么?”“看不大懂。”初蕾从沙发里站起身来:“它的意思大概是说,我本来是只天鹅,可是有人把我当丑小鸭!”她摇摇头,笑了。“这玩意儿有点邪门!它是一本心理学,反正问问题的人都有疑难杂症,它就每首诗都含含蓄蓄的给你来一套,使人觉得正巧搔住你的痒处,你就认为它灵极了。”

“那么,它是不是正巧搔到你的痒处了?”

初蕾的脸又红了红,她转身欲去。

“不告诉你!”念苹淡淡的笑了笑,慢腾腾的把牙牌收进盒子里,慢腾腾的收起书,她又慢腾腾的说了句:

“现在,没有人会把心事告诉我了!”

初蕾正预备上楼,一听这话,她立即收住脚步,回头望著母亲,念苹拿着书本和牌盒,经过她的身边,也往楼上走。她那上楼的脚步沉重而滞碍,背影单薄而瘦弱。在这一刹那间,她深深体会出母亲的寂寞,深深体会出她那份被“遗忘”及“忽略”的孤独。她心底就油然生出一种深刻的同情与歉疚。“妈!”她低喊著。念苹回头看看她,微笑起来。

“没关系,”她反而安慰起初蕾来。“每个女儿都有不愿告诉妈妈的心事,我也是这样长大的。我懂!初蕾,我没有怪你。”念苹上楼去了。初蕾扶著楼梯的柱子,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发怔。半晌,她跺了一下脚,自言自语的说:

“有些不对劲儿,非找爸爸谈一次不可!”

她踩上一级楼梯,心里恍恍惚惚的,今天又没课,今天该干什么?她靠在楼梯扶手上出神。隐隐的,有门铃声传来,她没有动,也没有注意。然后,她听到阿芳在说:

“小姐,梁家的少爷来了!”

她的心脏怦然猛跳,她倏然回头,厉声说:

“阿芳,告诉他我不在家!”

“何苦呢!”一个声音低沉而叹息的响了起来:“致中得罪了你,并不是我们梁家每个人都得罪了你呵!”

她立即抬头,原来是致文!他斜靠在墙上,正用他那对会说话的眼睛深深的,深深的瞅著她。她那颗还在怦怦乱跳的心脏,却更加跳得凶了。某种难解的喜悦一下子就奔窜到她的血液里,使她整个人都发起热来。她奔下楼梯,一直走到他面前。“是你?”她微笑著说:“我不知道是你呀!”

“你以为是致中?”他问,眼珠更深更黑了。“那么,我让你失望了?”“胡说!”她亲切的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向沙发。“如果是致中,我不会让他进门!”

致文靠进沙发里。阿芳倒了杯茶来,就悄然的退开了。初蕾仔细的审视致文,她发现他下巴上贴了块橡皮膏,整个下巴都有些红肿,她就惊奇的伸手去碰碰那下巴,愕然的问:

“怎么回事?你和人打架了?”

他把头侧了侧,眼光微闪了一下。

“不,不是。”他吞吞吐吐的。

“那怎么会弄伤了?”她关心的看他,侧著头,去研究那伤痕。“摔跤了?还是给车撞了?”“不,不是,都不是。”他摇摇头,握住她那在自己下巴上轻抚的手。“是……是我在雕刻的时候,不小心用雕刻刀戳到了。”“雕刻?你又在刻什么东西?”她好奇的。

“刻……刻……刻一个小动物。”

“什么小动物?”“一只……一只兔子!哦,不是,我在刻一只狗熊!”

她紧紧的盯著他,大眼睛一瞬也不瞬。

“你今天怎么了?”她问:“为什么每句话都吞吞吐吐?”她用手轻抚他的手。“你从来不能撒谎,致中撒谎时面不改色,你做不到。你一撒谎,脸色也不对,语气也不对了。只是——一颗红豆20/37

我不知道你那一句话是谎话!”

他迎视著她的目光,叹了口气,他把头转开了,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我在你面前是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的,是不是?”他说。靠进沙发里,从怀中取出一支烟。“是的,”他闷声说:“我和人打架了!”她惊跳了一下。“你怎么会打架?你一定打输了。”

“是的,打输了。否则,也不会挂彩了。”

“你和谁打架?”“致中。”她楞住了。微张著嘴,她傻傻的望著他,又傻傻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燃起了烟,不说话。眼光只是定定的看著手上的烟蒂。一缕轻烟,正袅袅的从烟蒂上升起,缓缓的在室内扩散。她楞了好几秒钟,终于低低的、担忧的、小心翼翼的、细声细气的说了两个字:“为我?”他仍然不说话,只是猛抽著烟。于是,她伸手从他手中夺下了烟蒂,弄熄了。她凝视著他,命令似的说:

“告诉我!”他掉回眼光来,正视著她。他的眼睛又闪著那种特殊的光芒,深邃如两口深井,她看不清那井有多深,更看不清井底藏著些什么。不自觉的,她就在这注视下紧张起来,她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是的,为了你!”他坦率的说,喉咙低哑:“我要他来向你道歉,他不肯。”她一唬的就从沙发上站不起来,她的脸涨红了。懊恼、愤怒、悲哀、难堪……各种情绪都混合著对她像海浪般卷来,而最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那自尊心所蒙受的打击,是她的骄傲再一次被践踏。她恶狠狠的盯著他,恶狠狠的握著拳,恶狠狠的叫了起来:“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去找他来道歉?我和他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根本用不著你热心,用不著你干涉!你就该躲在房间里,去念你自己的诗,作你自己的论文!你管我们干什么?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糊涂蛋……”

他闭了闭眼睛,脸色在一刹那间就变得惨白了。一句话也没再说,他从沙发里站起身,转身就往客厅门口走去。她呆住了,停止了嚷叫,她愕然的张著嘴,瞪视著他那毅然离去的背影,倏然间心如刀割,她大喊:

“致文!”他停了停,没有回头。他又举步向客厅外走去。

“致文!”她再叫,声音弱了下来。

他仍然往门外走。“致文!”她第三度叫,声音低弱得如同耳语。

他已经走到门口,伸手去转那门钮。

她倒进了沙发里,用手抱住了头,把整个脸孔都埋在一个靠垫里。她听到大门开了,又听到门关了。他走了!他走了!她赶走了他!她骂走了他!她气走了他!她呻吟著用牙齿咬住了靠垫,后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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