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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红豆-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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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她狂喊,恐怖的狂喊,从床上直跳了起来。“妈妈!”念苹一把抱住了初蕾,把她紧紧的、紧紧的拥在胸前。她知道她记起来了,但是,她记住了多少?她用手压住初蕾的头,啜泣的摇撼著她,像摇撼一个小婴儿。她吸著鼻子,含泪的说:“别怕!别怕!都过去了。初蕾,就当它是个噩梦吧,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只是,傻孩子,你既然想起来了,我就说,以后再有不如意的事,你怎么样都不可以寻死!千不管,万不管,你还有个妈妈呀!”一颗红豆32/37

寻死?她脑中有些昏沉,寻死?她何尝要寻死?她只是怄极了,气极了,气得失去理智了,才会有那忘形的一跳。那么,记忆是真实的了,那么,记忆并没有欺骗她了,她推开母亲,倒回到枕头上。“我真的跳了水?”她模糊的问:“是真的了?我从桥上跳下水去?不,”她转动眼珠:“我不是自杀,我是气昏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往水里跳!”她的眼光和夏寒山的接触了。她就定定的望著夏寒山,夏寒山也定定的望著她。一时间,屋子里是死一样的沉寂。父女两个默默的对视著,在这对视中,初蕾已经记起了在杜家所发生的每一件事,记起了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记起了那丝丝缕缕和点点滴滴。她凝视著父亲,这个被她深爱著、崇拜著、敬仰著的男人!她凝视著他,只看见他沉痛的眼神,憔悴的面庞,和鬓边的白发。

寒山迎视著女儿的目光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出她已经记起了每一件事,他无从逃避这目光,无从逃避她对他的批判。他打过了她,他已经不再是她心目中的伟人,他打碎了她的幻想,甚至几乎打碎了她的生命!现在,她用这对朗朗如晨星的眸子注视他,他却无法窥探出她心中的思想。

父女两个继续对视著。

好久好久之后,初蕾轻轻的抬起手来,她用手轻触著父亲的面颊,轻触著他那长满胡髭的下巴,她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深沉而成熟:“爸爸!原谅我!”寒山用牙齿紧咬住嘴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想讲而讲不出口的话啊!他呆看著她。

“原谅我!”她继续说,声音成熟得像个大人,她不再是个任性的小女孩了。“我那天的表现一定坏极了,是不是?坏得不能再坏了,是不是?你们宠坏了我,使我受不了一点点挫折。对不起,爸爸,我希望我没有闯更大的祸!”她的手勾住了寒山的脖子,用力的把他拉向了自己,她哭著喊了出来:“我爱你,爸爸!”寒山紧搂住初蕾,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在一边呆站著的念苹,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一时间,屋里三个人,都流著泪,都唏嘘不已。都有恍如隔世、再度重逢的感觉。

经过这一番折腾,初蕾又累了,累极了。但是,她的神志却非常清楚。寒山抬起头来,细心的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痕,他仍然深深的凝视著她,低低的,柔声的,歉然的说:

“初蕾,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一个善良而纯洁的好孩子,我抱歉——让你发现,成人的世界,往往不像想像中那么美丽。”初蕾仰躺在那儿,眼睛一瞬也不瞬。

“那要看——我们对美丽这两个字所下的定义,是不是?”她问。寒山轻叹了一声,是的,这孩子被河水一冲,居然冲成大人了,她那“童话时期”是结束了。他不知道,对初蕾而言,这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许多时候,“幸福”的定义,也和“美丽”一样,从不同的角度看,会有不同的答案。

初蕾望著父亲,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两个多月以来,她的生命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两月间到底有些什么变化?父亲还要和母亲离婚吗?那个姓杜的女人怎样了?致中和雨婷又怎样了?致文呢?致文该是最没有变化的一个人,但是,他为什么不来看她?难道,他出国去了?是了!那天在杜家,她也曾对致文大肆咆哮,她是那么会迁怒于人的!她气走了致文?又一次气走了致文?她的眼珠转动著,心脏在怦怦跳动。“初蕾,”寒山在仔细“阅读”著她的思想。“我知道,你有几千几百个问题要问,但是,你的身体还很弱,许多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清楚。你先安心养病,等过几天,你的精神恢复了,我们再详细谈,好不好?”

初蕾点了点头,鼓著勇气说:

“我什么都不问,只问一件事。”

“什么事?”寒山的心脏提升到喉咙口。

“致文是不是出国了?”

寒山脑子里轰然一响,最怕她问致文,她仍然是问致文。他盯著她,立即了解了一件事,她跳水之后,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完全不晓得致文也跟著她跳下了水。他脑子里飞快的转著念头,就用手扶住初蕾,很快的说:

“你只许问这一个问题,我答覆了你,你就要睡觉,不可以再多问了。”“好。”初蕾应著:“可是不许骗我。”“他没有出国。”寒山沉声说,用棉被盖好了她,从她身边站起来了。“现在,你该守信用睡觉了!”

初蕾的心在欢唱了,她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那么,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她忍不住又问。

“说好你只能问一个问题!”

她伸手抓住了父亲的衣角。

“好,我不再问问题,只请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寒山的心脏再度升到了喉咙口。

“你去把他找来!”“找谁?”寒山无力的问。

“致文哦!我有话要跟他讲!”

寒山倏然间回过头来,他眼眶发热。

“你不可以再讲话,你必须休息!”他哑声说。几乎是命令性的。初蕾变色了。她睁大了眼睛,微张著嘴,突然间崩溃了。她哭了起来,泪珠像泉水般涌出,沿著眼角,滚落到枕头上去。“我知道,”她悲切的低喊著:“你们骗我!你们骗我!他走了!他出国了!他跟我生气了,他出国了!”她啜泣著,绝望的把头埋进枕头里。“他甚至不等我清醒过来,我有几千几万句话要对他说!”念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扑过去,用手扶住初蕾的头,把她的脸转过来,她盯着初蕾,含泪嚷:

“不是!初蕾!致文没有跟你生气,他爱你爱得发疯,爱得无法跟你生气!他不能来看你,就因为他太爱你!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过,他会对你这样!”

“我不懂!妈妈!我不懂!”初蕾喊著:“如果他爱我,他为什么不来?你打电话给他,妈妈,你打电话给他!我不骄傲了,我不任性了,我也没有自尊了,我要见他!妈妈!我要见他!”“初蕾,我告诉你……”

“念苹!”寒山警告的喊。

“寒山,”念苹转向寒山。“你告诉她吧!你把事实告诉她吧!长痛不如短痛,她总要面对真实!”

“爸爸!”初蕾面如白纸。“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致中又打架了?他被致中杀掉了?爸爸呀!”她用手抱著头,狂喊著:“求你告诉我吧!”

“好,”寒山下了决心,他坐在床前的椅子里,用手按住她。“我告诉你,但是你必须冷静!”

初蕾咬牙点了点头。“记得你跳水那天吗?”寒山凝视她。

她再点点头。“你刚跳下去,致文也跟著跳下去了。”他说,面部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她睁大了眼睛,不信任的。

“他疯了吗?”她说:“他要救我吗?”

“可能是疯了,也可能是要救你!”寒山咬牙说:“总之,他看见你跳下去,他也跟著跳下去。那天的河水很急,你被一直冲到下游,才被营救人员捞起来,天气很冷,你捞起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气了……”“他呢?”她打断了父亲,眼珠黝黑得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她的声音空洞,深邃,而麻木。“死了,是吗?我被救活了,他——淹死了。是吗?”

“不,不是这样。”他下意识的燃起一支烟,抽了一口。当时的情景仍然怵目惊心,他的声音颤抖著。“激流把他冲到了岸边,当时有一架在工作中的挖石机,那挖石机的铁手正好对他的身子挖下去……”他停住了。

初蕾的脸上一无表情,眼睛更深更黑了。

“他是这样死的?”她问。

“他没有死,”他吐著烟,眼睛望著烟雾,声音忽然平静了,疲倦而平静。“我把他弄回医院,连夜间,我召集了外科、骨科、神经科、血液科、麻醉科……各科的医生会诊,我们尽了我们的全力,几乎一个星期,我们都没有阖眼睡过,我们接好了他断掉的骨头,缝好了他的伤口,他没有死,可是……”他又停了。“他残废了?毁了容?”

“更严重一些。他现在是一具——活尸。”

“怎么讲?什么叫活尸?”

“他不能行动,他没有思想,他没有感觉,他躺在那儿,只是活著,有呼吸,除此之外,他什么能力都没有。我们用尽各种方法,不能让他恢复意识。”

“可是——”她用舌尖舔著干燥的嘴唇:“你会治好他,是不是?”“我不能说。初蕾,知道王晓民吗?她被车子撞倒后,已经昏迷了十几年。”

初蕾不再说话,她注视著天花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平静得出奇。“他还在医院里吗?”她问。

“他父母把他接回去了。我仍然每天去他家看他。”

她又不说话了,只是望著天花板发呆,她呼吸平稳,面容宁静,眼睛深不可测“但是,他没有死,是吗?”

“没有死——”寒山小心翼翼的。“并不表示就不会死,你要了解……”“我了解,”她打断了父亲。“反正,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她忽然掀开棉被,从床上滑到地毯上,扶著床,她试著要站起来。“你干什么?”念苹惊呼著,一把扶住她。

她双腿一软,人整个往地板上栽去。寒山抱住了她,她喘吁吁的靠在他手腕上。“我要去看他。”她说,剧烈的喘著气。“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他听不见你呀!”念苹含泪嚷:“他什么都听不见呀!”

“可是,”她喘得更凶了。”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要——跟他说!”“你可以去跟他说!”寒山把她抱回床上,坚定的看著她。“但是,你先要让你自己好起来,让你自己有能力去看他,是不是?”她把瘦骨嶙嶙的手臂伸给父亲。一颗红豆33/37

“给我打针!”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让我好起来!我有……有……好多话……要跟他说!”

寒山默默的望著她,站起身来,他真的去拿一管针药,注射到她的手腕里。一面揉著她的手腕,他一面眼看著她在那药力下,逐渐入睡了。她的眼皮沉重的阖了下来,意识在逐渐飘散,嘴里,她仍然在喃喃的说著:

“我要去看他!我……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

17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中,初蕾变得非常安静,她不再吵著闹著要去看致文。只是一心一意的接受著父亲给她的治疗,以及母亲刻意为她做的营养品。她乖得出奇,顺从得出奇,合作得出奇。要她吃她就吃,要她睡她就睡,要她打针就打针,要她吃药就吃药。连夏寒山都说,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作的病人了。念苹却深深了解,她之所以如此顺从与合作,只是希望自己能快些好起来,快些可以出门,快些去看致文。

在这一段复元期中,初蕾虽然不多问什么,但是,念苹却已经把这两个多月来的变化和发展,简单扼要的告诉初蕾了。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初蕾却听得很专心。

“你知道吗?我见过了杜慕裳。”念苹一边帮初蕾调牛奶,一边说。因为初蕾已经在痊愈期中,那特别护士王小姐早就辞退了。“不是我去见她的,是她来看我,那时,你还在昏迷中。”初蕾不语,只用关怀的眸子看著母亲。

“杜慕裳给我的印象,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原以为她是个妖媚的女人,谁知一见面,才知道她淡雅宜人而落落大方。那时,你病得很重,我也万念俱灰,我告诉她,我同意离婚,成全他们了。那知,我话才出口,她就哭了,她说如果她曾有独占你爸爸的心,她就死无葬身之地。她请求我原谅,表示即将离去……”她试了试牛奶的温度,送到初蕾面前。初蕾半坐在床上,接过了牛奶,慢慢的啜著。念苹笑了笑。“奇怪,我当时就原谅了她。不止原谅了她,我看她大腹便便,身材臃肿,我忽然了解了一件事,当你深爱一个男人的时候,你会牺牲自己。我从没有为你牺牲父亲太多,你爸爸有一部份话是对的,我在某些方面,是把自己维持得太好了。我以我的方式来爱你爸爸,但是,这是不够的……套一句你的话,初蕾,你爸爸是一条鲸鱼。我,虽然不至于是沙漠,却也仅仅只是个小池塘而已。当鲸鱼在水塘里干渴了二十二年以后,你怎能不允许它游向海洋?”

初蕾感动的看著母亲,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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