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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浓,胭脂乱(出书版完结)-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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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小赖子回到镜子前,她现在已经能将双臂围成一只很舒适的摇篮。“看!”她小声笑着逗小赖子,“小的是你,大的是妈。”
  小赖子扭头看了镜子,随即开始手舞足蹈地嘎嘎大笑。他是个省事的孩子,很少无缘无故地号啕,不高兴了也只是赖唧唧地闹几声,一抱一哄就能立刻好。他没吃过茉喜的奶,然而毕竟是母子连心,他显然是和茉喜最亲,在奶妈子怀里吃足了,他一定会像条活鱼似的,一边唧唧乱叫,一边焦急地把脑袋往茉喜那个方向拱。奶妈子被他逗笑了,问他:“你急什么呀?啊?怕你妈不要你啊?”
  茉喜看了他那个张牙舞爪的模样,也忍不住要笑,笑是苦笑,因为想也许在冥冥之中,小赖子有他自己的预感。伸手从奶妈手中接过孩子,她低下头,一眼不眨地和他对视。小赖子一天一个模样地出落着,已经渐渐有了点漂亮意思,并且越长越有万嘉桂的风格。将来成人了,必定又是个剑眉星目的小生。
  茉喜又想,万嘉桂长什么样来着?
  也不是隔了十年八年没见,可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会记不清了万嘉桂的容貌,只知道他长得好,是戏台上的小生翩然而下,好到能让自己对他一见钟情。
  在阳光和暖的正午时分,茉喜会把小赖子包裹严密了,抱到门外见见太阳。真是秋天了,院子里怎么扫也扫不干净,永远铺着一层黄灿灿的落叶。茉喜不知道院外是何方世界,也懒得问。横竖是北国,该冷的时候就会冷。
  院子只是单独的一套院子,院子隔壁还有房屋,里面住着小军官与小兵。陈文德不在的时候,小武每天都会过来一趟,也不进房门,只站在院子里拿眼睛看,看看这里缺什么少什么,替陈文德当家立计。
  茉喜站在门口的时候,小武也进了院门,然而很奇妙地,两人共处于这么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里,茉喜竟然没有看到小武。小武走路无声无息,而她抬头看看太阳,低头看看儿子,唯独没有想过往前看。
  小武在院门内站住了,静静地凝视了她。和先前的茉喜相比,这个新茉喜大了,也胖了,一脑袋发卷全松开了,成了乌黑亮泽的大波浪。将波浪掖到耳后,她露出了一张圆润苍白的面孔,一个多月不见天日,她的皮肤嫩得像是灌饱了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有了潮润的光。眉毛细细地弯下去,眼梢长长地挑起来,她难得地没施脂粉,可是嘴唇依然红嘟嘟。穿着一身海棠红新夹袍,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条大绿裤子,细细的夹袍开叉中露出一线裤子颜色,又是一场俗艳到刺目的红配绿。这个穿法,在小武看来,简直有神经病之嫌,然而小武同时也承认,她穿成这样也不难看,甚至是,好看。
  这个时候,茉喜终于发现了小武。
  黑眼珠子悠悠地对着小武一转,她想起自己险些把孩子生在了小武怀里,不由得有些害臊。她这人难得害臊,要害臊就是真害臊。隔着小院子开了口,她大声说道:“小武,谢谢你啦!”
  然后红着脸一转身,她抱着孩子回了屋。小武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就见她细腰一拧,宽大柔软的大绿裤脚随之扫成一朵花,花中有她雪白的脚踝一闪。

第二十二章 暗流汹涌
  茉喜给小赖子换了一身鸭蛋青色的小裤子小袄,奶妈子给他缝了两只小白袜子,也被她套上了他的小脚丫。把孩子打扮好了,她自己也洗漱收拾了一番。然后娘儿俩一起粉墨登场,出现在了陈文德面前。
  对着陈文德抿嘴一笑,茉喜娇声嫩气地开了口,“有工夫没有?和你商量个事!”
  陈文德连着走了三天,今日是刚回来。四仰八叉地坐在一把大太师椅上,他翻着眼睛打量了茉喜,感觉她声不是好声、笑不是好笑,有了点要兴妖作怪的意思,“什么事?说吧!”
  茉喜走到陈文德身边,腾出一只手捏起了小赖子的小手,俯身在陈文德脸上打了一下,“来,让咱儿子摸摸你的老脸!”
  陈文德向后躲了一下,没躲开,于是对着茉喜瞪了眼睛,“去你娘的,他算我哪门子儿子?”
  茉喜不羞不恼,笑嘻嘻地说话:“真,认你当爹还委屈你啦?你瞧瞧,多好的一个孩子,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将来肯定是个漂亮小伙子,脑子也一定聪明。”
  陈文德没看出这孩子长得像茉喜——他根本就懒得看这孩子。眨巴着眼睛扭头仰视了茉喜,他倒要看看这小娘们儿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茉喜劈头盖脸地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然后亲亲热热地笑道:“哎,这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自己做了主张要把他送走,你不管我舍不舍得呀?”
  陈文德反问道:“我需要管吗?”
  茉喜用食指指尖一戳他的额头,保持着一脸浓浓的笑,“坏人!你个大老爷们儿,好意思这么欺负人啊?”说完这话,她直起腰,一屁股拱开陈文德的肩膀,挤着坐到了太师椅的扶手上。暖融融地往陈文德身边一靠,体温烘着她一身的香气,幽幽地熏人欲醉。
  “一个孩子,也不用你疼也不用你管,你给他口饭吃就是了。当年你连小武都能养,如今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反倒容不下啦?”说到这里,她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搂了陈文德的脖子,“傻子,我是实心实意地要跟你好,所以有什么话我不藏掖,明明白白地来和你打商量。我是什么人品,你心里有数,你这回让我如了意,我往后能亏待你吗?”
  陈文德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冷着脸转向前方,背对着茉喜发了话,“少跟我扯淡,一边儿待着去!”
  茉喜立刻推了他一把,“老陈,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
  陈文德哼地笑了一声,“小姑娘,想跟我耍心眼,你还得再多吃十年干饭。你要吃要穿要首饰,没问题,要什么我给什么;可是想让我给万嘉桂养儿子,告诉你,没门儿!”
  然后他回头看向了茉喜,“往后我在家,不许你把这崽子往我眼前送,再敢跟我耍花招,当心我把这崽子扯腿摔死。至于你,你孩子也生了,月子也坐了,看你这一身肉,想必现在体格也不错。胖了好,胖了扛揍,揍一顿我也不心疼。”
  此言一出,茉喜没说什么,小赖子却是唧唧地哭了起来。茉喜当即用力一颠他,同时语气不善地呵斥道:“你哭什么?我还没怕,你先怕了?他会揍我,我不会揍他?谁敢对着姑奶奶练拳脚,姑奶奶就把谁挠成大花脸!”
  话音落下,小赖子惶恐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哽咽一声,当真不哭了。
  而陈文德不为所动地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叼在了嘴上,又含糊不清地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字,“火。”
  茉喜犹豫了一下,末了还是弯腰从他裤兜里掏出打火机,起身走到他面前,噘着嘴给他点燃了香烟。陈文德顺势抬手在她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喷云吐雾地说道:“茉喜,听话。”
  茉喜盯着他的脸,做了一番仔细的观察。陈文德的面孔很脏,没有情绪的蛛丝马迹,不给她乘虚而入的机会。
  于是她一时间哑然,知道自己在这第一回合是失败了,不过棋逢对手,倒也是一场有意思的较量。
  两天之后,茉喜再次逮住了陈文德。这一回她换了招数,开始对着陈文德垂泪。她装可怜是有一手的,不言不语地往床边一坐,她微微垂头,睫毛一扇便是一滴大泪珠子。手指上面缠了手帕,她轻轻拭泪,偶尔抽泣一声,捏着嗓子抽泣,声音轻细,甚是动听。
  陈文德这回干脆是不闻不问,她坐在床边哀哀哭泣,他坐在桌边吃酒酿圆子,一碗酒酿圆子里加了三个鸡蛋,他连吃带喝,吃出了一屋子的甜蜜酒香。于是茉喜一边哭,一边偷着咽唾沫,还忍不住打了个饥饿的嗝。
  “我真是错看了你!”她委委屈屈地泣诉,“早知道你是这样无情的人,我就不该跟了你!”
  陈文德听到这里,停了碗筷微微欠身。茉喜立刻满怀期待地望向了他,以为他有了松动,然而耳中只听咣的一声,却是他神情严肃地放了个响屁。放完屁了,他坐回原位,端起大碗继续吃。
  茉喜听了屁响,心头火起,不由得将声音提高了些许,“你既然嫌我跟你时不是姑娘,既然嫌我儿子碍你的眼,那好,我们娘儿俩走就是了!不吃你的饭,不穿你的衣,也未必就饿死冻死了我们。那是我的一块骨肉,我哪怕要饭去,也要把他养大!”
  陈文德扭头看向她,“要走啊?”
  茉喜咬牙切齿地恨道:“没错!你让我们母子分离,我没办法,就只能走!我带着孩子离了你,你清净了,另找新大姑娘去吧!”
  陈文德端起大碗,自顾自地把残余酒酿倒进嘴里,然后放下碗筷起了身,他一边迈步向外走,一边抬袖子一抹嘴。
  不出三分钟的工夫,他开门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根两尺多长、手腕子粗的木棒。神情平静地走到茉喜面前,他低头问道:“哪条腿想走?”
  茉喜仰脸看着他,有些傻眼。出于直觉,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空气。
  陈文德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于是垂下眼帘将她那两条腿分别打量了一番。末了弯腰握住她的左脚踝,他站起身,一手抬了她的左腿,一手攥着木棒,对着她的左膝盖比量了一下。
  下一秒,他举起了木棒。
  茉喜这回彻底明白过来了。嗷一嗓子尖叫出声,她慌忙弯腰抱住左腿,张皇失措地高声喊道:“不走了不走了!敢打我我杀了你!”
  陈文德依然是很平静,低头问她:“真不走了?”
  茉喜左脚乱蹬,想要甩开他的大手,“真不走了!”
  陈文德松了手,转身走过去推开房门,把木棒远远地往院子里一扔,然后关闭房门回到桌前,他坐下来,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茉喜偷眼觑他,本来还有好几套招数,预备轮番使将出来的,然而经了这一吓,她决定还是算了。陈文德方才一点虚张声势的意思都没有,茉喜信他真敢把自己打成残废。
  “走”的话是绝不敢再提了,她站起身,嘀嘀咕咕地且行且骂:“造大孽的,逼着人家母子分离,不怕天打雷劈了你!往后你少往我身边凑,我要再信你的甜言蜜语,我也是狗养的。”
  茉喜直奔了厢房,进门之后先从奶妈子手里接过小赖子抱稳当了,然后推门伸了个脑袋出来,对着正房窗户恶骂一声:“陈文德,你个王八蛋!”
  陈文德没吭声,小赖子却是哇的一声哭了。茉喜动作娴熟地对他又拍又颠,又低头在他脑门上啵地亲了一大口。小赖子手抓脚蹬地号过几声之后,抓住茉喜的一缕头发拽了拽,忽然又高兴起来,含着眼泪叽叽嘎嘎长篇大论了一番。而茉喜紧紧地抱着他,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窗外,这一刻她并没有明确的敌人,然而如同一切母兽一样,她对于周遭一切都生了戒备。
  小赖子是她生出来的,她越是抱他抱得久,越是觉得自己放不下他。让她为小赖子卖命,她不肯,可不肯全卖,大半条是肯卖的。
  有时候,小赖子会忽然地对她笑,在这时候,她脑筋一热,感觉全卖了也行。
  世上哪里还有比那笑容更美的风光呢?哪里还有比小赖子更美的生灵呢?他又是万嘉桂,又是唐茉喜,他什么都是,无依无靠精赤条条地来到人间,专为了投奔茉喜。他一条眉毛一撮头发,一根手指一块胎记,都够茉喜痴痴地傻看许久。嘴唇亲着他的小脚丫,茉喜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万嘉桂。再过十几年二十年,这嘴边的小脚丫也会长成那么一只大脚丫子吗?当然会,小赖子是个小爷们儿嘛!
  陈文德听见了茉喜的恶骂,但是不动气。慢悠悠地喝完了那一杯热茶,他想:“姓万的现在能调动多少兵?”
  然后他又想:“那野种在他那里,到底能值多少钱?他究竟认不认这个孩子?”
  手指在桌面上下意识地画着数目字,他知道万嘉桂不过是一介团长,说他小,他也能调动几千人马;说他大,他却又无法独当一面地做主。陈文德想自己可以利用野种再敲他一笔,不过除了“敲”之外,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呢?
  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杯热茶,他的头上见了汗,同时心里定了新主意——这回他要换个路数,大方一点,直接把那个崽子送还回去。万嘉桂要是认这个儿子,那没得说,多少总得领自己的情;万嘉桂要是不认这个儿子,那随他的便,不管他认不认,反正自己是绝对不认。
  当然,万嘉桂也可能认了儿子,但是不领他的情。那也没关系,横竖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无本可亏。就算是倒搭钱,他也得把这崽子送走。
  陈文德没有轻举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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