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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合子陷入了沉默。
许简珍忽然问她一个问题:“合子,妈妈是不是很没用?”没等许合子回答,她自己点了支烟,缓缓地说下去:“不要着急,我们总有翻身的一天。”
这话许简珍不知说了多少年,从许合子记事起,她似乎就在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有时是喃喃自语,有时是抱着她,说得太多,不像是允诺,倒像是一种特殊的安慰。许合子对于她口中“翻身”的概念很是模糊,什么才叫翻身?赚了大钱,吃好的,喝好的,就是翻身吗?还是把自己从头到尾洗白,变成别人眼中的有钱人家,才叫翻身?
她们并非从头到尾就是一贫如洗的人家。
在许合子的记忆里,八岁之前,除了没有父亲,她和小朋友们一样穿着漂亮裙子,一样的娇生惯养。那时许简珍同时有好几个男朋友,每个男人都忙着讨好她。他们带她去游乐园,带她坐摩天轮,带她吃冰激凌。那些男人,每一个都愿意和许简珍天长地久。
可是许简珍谁也不要,在用完了男人的钱后,她很快地分手,甚至是翻脸不认人。
那时的许简珍还有一份商场导购员的工作,站在卖珠宝的柜台前,制服贴身,化着淡淡的妆,真是美,美得像海报上的代言人。很快地,导购的工资已无法满足她的需求,许简珍开始走夜场。当外快所赚的钱远远超过稳定工资时,许简珍毅然辞掉了当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夜场挣钱,一老十年。
许合子亲眼目睹了一个漂亮女人的衰老,远在岁月紧逼之前。每当许简珍化妆化到一半,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暴躁地摔掉眉笔时;每当许简珍在简陋的公共浴室淋浴到一半,却呜呜地崩溃大哭出声时;每当许简珍失落地坐在床边守着男人的电话,却时常空等一夜时。许合子比同龄人更早地知道了,美貌是什么东西。
一个人倘若从未拥有一样东西,便不会明白失去的痛苦。而这世上最无奈的事不过是,朱颜辞镜花辞树。
在许简珍变得越来越廉价的这些年,许合子正慢慢地成长着。幸运的是,她并没有继承母亲那般的美貌,不过是眉目清秀的普通少女;不幸的是,她必须承担着“许简珍的女儿”这一头衔,承受着一个风情女人被人背后指点的骂名。
许简珍曾经告诉过她:“你担得起多大荣耀,就背得了多少骂名。”
而在许合子看来,她的那些“荣耀”不过是吸引了许多男人蜻蜓点水般的驻足。
现在许简珍回来了,挣的钱又用在了买包和鞋上,给自己女儿带回来的仅仅是一笔刚好的学费。也许是坐车坐得累了,许简珍没说多少话,倒在床上鞋也没脱就睡着了。
许合子一个人蹲在地上慢慢收拾着那些大包小包,各种牌子的包和鞋被分门别类地装在了寒酸的储衣柜中,等她做完一切时,才忽然想起,明天是开学第一天。
开学第一天,许合子迟到了。
公交车遇上临时障碍路段,只好绕了一大段路,中途屡屡被叫停。最后匆忙赶到时,离正式上课的时间已过去了半小时。
许合子一路小跑上了三楼,路过的教室都是静悄悄的。她的一颗心也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往下坠……离自己的教室越来越近,她的脚步放慢。
扶着走廊外的栏杆喘了口气,刚想转身推门而入,许合子抬起头,忽然对上长廊尽头走来的一个高个男生。
那男生长得真是好看,大约是从没在现实中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许合子竟然怔了一怔。
就在她发怔的瞬间,他朝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四中是百年名校,无论老师和学生,都严守校训。校训里有一条就是在学校不能随意穿便服。可是这人却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外套,拉链随意地搭着,露出里头熨烫得十分平整的浅色衬衣。裤子倒是校裤,可搭配上那顶雪白的棒球帽,怎么看也不像是四中的学生。
他手里握着一个空杯子,仿佛是去水池边刚倒了水回来。
因为是陌生人,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片刻,就垂下了眸子。
让许合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推门而入的竟是自己的教室。许合子跟着他往里走,教室里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而这人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她的后座,长腿伸直,简直要占了她的地方。
没等许合子开口,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埋首在胳膊里,趴在桌上理所当然地养着神。
许合子忍不住小心地戳了戳他的肩:“同学,同学。”
他终于抬起头,却是不耐烦的神色。
许合子心有歉疚,声音放轻了许多:“这教室里怎么没人?”
“哦,你说他们?”也许是不胜其扰,这人终于开了金口,却是十分简单的解释,“开会去了。”
许合子这才想起,四中的开学第一天都有例常的年级大会。
“谢谢。”
他却只是抬了抬手,顺手把棒球帽檐压低,盖住了好看的眉眼,只露着半张脸,连一句“不谢”也懒得说。
剩下的时间,空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个如坐针毡地等着散会,一个好整以暇地佯寐养神。
终于到了十点半,汹涌的人潮浩浩荡荡地涌上了楼梯,于北北是第一个进教室的,坐在她的前座,低声问:“你怎么才来?”
许合子正要说什么,班主任老蒲夹杂在一群男生中走了进来。出于迟到的心虚,她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老蒲,谁知老蒲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迟到这个事实。
看样子,一定是没发现她缺席了。
于北北不以为然地安慰她:“开大会的时候,底下几百号人,台上望过去,乌压压一片人头,谁看得清是谁。刚才大会你怎么没来?”
“路上堵车。”
这理由平凡无奇,和她的人一样。一个班四十六个学生,许合子的成绩永远不好不坏,排在中等,性子不温不火,正是旁人怎样也无法注意到的那种。唯一算得上瘦美的身骨,因为坐在练芭蕾出身的蒋竺真身旁,活生生成了瘦蔫蔫的反面教材。
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年少的许合子,大概只有寡淡。所以,后来的蒋竺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样骄傲的乐铖白竟会喜欢上一个寡淡得连她也觉得嚼之无味的许合子。
而那天她只是照例坐在了许合子身旁,拧开一瓶矿泉水,正要喝。前座的于北北忽然转过头,碰了碰许合子的肩:“许合子。”
许合子一直低头抄着一份作业,被迫中断,茫然地抬眼望她。
“看见了吗?那是新来的转校生。”于北北朝她眨了一下眼。
许合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在众人间谈笑风生的乐铖白,心中不由有些意外。他仍穿着那身干净低调的运动外套,一手插着裤袋,靠在桌边,周围是一群兴致勃勃的男生,他们聊足球,聊游戏,聊时政,似乎无所不聊。那飞扬的眉宇,和善的微笑,配上时不时地应上几个字的漫不经心,始终淡淡勾起的唇角,无论如何,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极好。
于北北似乎看得呆住了。
“长得真好……我怎么觉着,他一来,咱班男生的平均外貌水平一下子提高了一个档次。”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讨论自己,乐铖白朝这里看了一眼,视线掠过于北北和她时,停留了片刻,才含着笑容转过头和别人搭话。
“他叫什么来着……乐铖白。”于北北喃喃自语:“模样好,家世好,脾气似乎也不错呢。”
脾气……不错吗?
许合子终于明白那种始终别扭的感觉缘何而来,这个叫乐铖白的男生,给她的第一印象明明是无比的傲慢。就在几分钟前,他冷淡的眼神和不耐烦的神色还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里,而他转瞬却在众人中谈笑风生,露出一副随意谦和的样子,让人没法不喜欢。
可是……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不会有交集的人罢了。
因此许合子只是附和地笑了一笑,低头继续握着笔抄写着作业。
一旁的蒋竺真像往常般地喝完水,拧着瓶盖的手指却在听到于北北的赞叹时微微一顿。
就像于北北预料的那样,这个叫乐铖白的男生的到来,一下子让她们班在整个学校出了名。每天傍晚堵在教室门口争相围观的女孩子络绎不绝,打扫走廊的活一下子变得十分抢手。
因为人人都知道乐铖白一来就破格进入了学校的棒球队,傍晚时会额外留下加训一小时,然后拎着一只黑色单肩包,踩着雪白的球鞋,慢悠悠地回教室整理东西。
有人趁这时机给他递情书,有人也只是握着扫帚在他转身而过的瞬间,默默地回望着他的背影。更有人什么也不做,只求能待在有乐铖白在的同一空间里。
许合子没办法理解这些人,就像于北北也从不理解许合子为什么永远不动声色。
在许合子看来,乐铖白其实是一个本性十分恶劣的人。这点,从他从不拒绝任何女孩的暧昧,就可以看出。无论是告白、送情书,还是含情脉脉的回望,乐铖白也不回绝。仿佛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拒绝”这两个字。相应地,乐铖白也从不回应什么。任何一些能留给女孩子联想与猜测的暗示,他都没有表达过。从头到尾,他只有客气地微笑。
即使是全校最丑笨的女孩子,战战兢兢地在半途拦截住乐铖白,颤抖着递出写好的告白信,乐铖白也会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认真似全世界只剩她一人。他甚至会用修长的手指慢吞吞地拆开信封,当着女孩子的面一个字一个字看完。然后抬起眼,用十分礼貌的笑容表明:“信我看完了呢。”
这样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容貌出众,家世好,涵养似乎也远远高出了那些同年龄毛躁躁的男孩子。而许合子却因为许简珍的缘故,早早地见识了社会中的各种人,心里清楚越是这样的人,骨子里越是刻薄和骄傲。
“看男人呀,只要看一个细节就好。”许简珍曾经教她,“看他对所有人的笑。”
“要是他对你也这样笑,对她也这样笑,甚至对一只猫、一只狗也是一样的好脾气,那只能说明,在他心里无论是你、是她,都只是和猫猫狗狗一样的玩意儿。”
而乐铖白给许合子的感觉,远不止于此。
有时她甚至下意识地反感这个出众的男生。太完美的人,会让人羡慕,却不会让人想亲近。就像人们通常只用普通的碗吃饭,而把精致的碗碟当作工艺品,成了工艺品的碗碟也就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乐铖白终于受之无愧地成了学校新一任的大众情人,而于北北似乎早已忘记了那个跑去英国念男校的上任大众情人。
许合子只从旁人口中听过上任大众情人的名字,“当初那个什么唐见走的时候,你不是喊着要给他一辈子守身如玉?”于北北面红耳赤地捂住她的嘴:“这个不算数,谁也不知道他一走,会来个乐铖白啊。”
可是乐铖白又有什么好呢?许合子被于北北强拉去看过一次他的训练。
傍晚的天空霞光万丈,绿茵茵的棒球场里,乐铖白穿着一身雪白的球衣,因为生得白,在一群被晒得黑黝黝的队友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他举手投足,挥洒自如,几乎耀眼到令人不敢直视。偶尔回首,墨玉一般的眸子,眼角微翘,好似画中的翩翩少年。即使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滑垒的动作也完美到无可挑剔。
一次棒球比赛中,惊险时刻,于北北捉住她的手腕,掐得指甲发白,全场霎时鸦雀无声,都以为这算是完了,谁知乐铖白急中生智,以大腿外侧和臀部为着力点,快速地滑到垒包咫尺之遥的地方,速度之快,一时无人反应过来,等他左手触到垒包的右外角时,一次漂亮的滑垒便完成了。
似乎没什么能打破他完美的状态,甚至是突发的危急也不能。
有女孩捂着嘴,激动得快哭出了声。
于北北倒抽着气:“手机呢!我要拍照!”
甚至连坐在她们半米远外一直出神地望着棒球场的蒋竺真,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在一片全民信仰中,只有许合子忽然感觉到不适,这不适似乎并不来自于周围人的一边倒,也并不是来自于自己先入为主的印象。突兀地,毫无由来地,棒球场的那人向观众台远远望来一眼,视线掠过人群中兴奋的一张张脸,只有在看向许合子时,忽然地停了一停。
于北北摸着脸,受宠若惊地低声说:“哎呀,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看我。”
半米远外的蒋竺真却忽然起身,手里握着一只矿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