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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玫告诉她:“这几个孩子,父母常年在外,都由老人带着。”又指了指郑天,“他更特殊,听说——郑天外婆在医院已经下不了床。”
许合子会意地点点头,接手了剩下的工作。她是安静寡淡的人,一向不喜欢多说话。孩子们画画,她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们画。
瞧着,瞧着,许合子发现了不对劲。
其他几个孩子画花,画烟囱,画小太阳,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郑天却一声不吭地耷拉着头。许合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怎么了?”
“小妈妈,我不想待在这。”
“你想去哪?”
“我想……我想去医院看外婆。”
许合子只是沉默片刻,立刻将他搂进怀里:“好,放学后小妈妈带你去看外婆。”
郑天的外婆住的是海城的老医院,设施早已陈旧,走廊上满是老人虚弱的咳嗽声、吐痰声、哀哀的叫唤声。推着医具车的工作人员神情冷漠,似乎对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小郑天跑在前边,许合子跟在后头。
推开一扇门,狭窄的病房里排着三张床。郑天径直跑到最里边的一张床,一把抱住床上枯瘦的老人:“外婆,外婆!”
老人艰难地坐起身,一把抱住自己的小外孙。
许合子这才走上前,笑了一笑:“你好,郑天外婆。”
“你好,你是……”
“她是小妈妈。”小郑天调皮地在外婆怀里蹭来蹭去,过了一会儿,捏起鼻子,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外婆,你的衣服怎么这么臭啊?”
许合子也闻到了那股尴尬的味道。看了看左右,另外两张病床的柜上都放着热水瓶。只有最靠里的一张床,垃圾桶一直没倒,热水瓶似乎也不见踪影。想起李园长说的“下不了床”,她心下一怔,坐着看祖孙俩玩了一会儿,起身静静地去收拾了垃圾。
等许合子左手拎着热水瓶,右手提着一袋水果上来时,小郑天已经趴在外婆怀里睡着了。
老人看了她一眼:“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了,许老师。”
“不不,我不是老师,我只是幼儿园的临时看护。”许合子笑了笑,顺手低头给她削着一只梨。
老人似有感慨:“唉,让你见笑了,许老师。”
“人都有生病的时候。”许合子安慰着她,顿了一顿,“您……没人照顾吗?”
“哦,我有一个侄子,这会儿正在外地出差,忙不过来。”对方丝毫不提郑天爸妈的事,许合子也沉默。
从这天起,隔三岔五地,郑天总缠着她带自己去医院看外婆。
许合子每次来,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热水瓶换上新水,收拾着病床边的脏物。从前在监狱时,管教严厉,有些事她早已形成了习惯。
旁人看在眼里,偶尔问起老人:“这是您儿媳呀?”
许合子待人温和客气,样子乖顺,既不像女儿,却也不像陌生人。百病缠身的老人听了,也只是出神地笑一笑。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渐渐地,新年也就悄然而至。
园长李玉玫是江城人,每逢年底总要回家探亲,大年初二再赶回海城。其他的几个孩子还好说,只是郑天只剩一个在医院卧床不起的外婆,无论如何也没法丢下。
许合子主动提出要带郑天回家过年。李玉玫听了,很是感慨:“这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吧,许小姐?”
许合子摸着郑天的小脑袋:“您听他叫我什么?”
郑天仰头:“小妈妈!”
许合子的眼睛笑得微微弯起,就像两弯细细的小月亮。抱住小郑天,她蹲下身,无声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过年的事虽然解决了,却还得去郑天外婆那亲自解释一番。
李玉玫说:“郑天这孩子,从小就很懂事。我记得他外婆带着他来正心的第一天,他背着小书包,走到我的身边,可是一路上却忍不住回头向外婆看。我问他,郑天呀,你是不是舍不得外婆。他小声地凑在我耳边对我说……‘李老师.我来上学,就把外婆一个人扔在家了。’他才多大呀,就明白了‘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的道理。”
等郑天到了医院,做的第一件事,果然是爬到床上替久病的外婆捏腿。小小的孩童,手上没什么力气,捏得眉毛都快拧在了一起。
许合子坐在床边,替老人家倒了一杯热开水。
“这阵子……麻烦你了,许老师。”
“没什么。说起来,我这倒有件事,要问一问您。”
“你说吧。”
“马上就要过年了。郑天的父母都不在,我想……我想让这孩子和我一块儿过年。不过我们家房子小,是和我的一个朋友合租的,就在老城区。”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皮肤干枯,再也看不出岁月曾有的丽影,唯有一双眼睛澄明如看穿世事。对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却转头对自己的小外孙说:“郑天,阿婆想吃糖。”
“咦,外婆你怎么突然想吃糖啊?”
老人慈爱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钱就在床头柜里,你自己去拿,替阿婆买包糖好不好?”
“那外婆你是要吃硬糖还是软糖,是橘子味的还是草莓味的?”
“阿婆老喽,哪吃得动硬糖。”
“那我给你买橘子软糖好不好?”小郑天的眼睛亮亮的。
等支开了孩子,许合子才静静地开口:“您……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咳……哪是什么要紧话,不过叙叙家常罢了。许老师,我有一个女儿,就是郑天的妈妈。要是她还活着,比你才大了几岁。”
许合子只觉有什么秘密立刻就要揭开。沈伦……郑天……死去的年轻妻子……屏住呼吸,她看着对方。
也许是想起早逝的独女,老人的神色有掩不住的哀伤疲惫。
“她不听话……非要嫁给一个……咳咳,一个在外奔命的男人。我不同意,他们就私奔。那个人,就这么把我的女儿给拐走。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压根就没去。孩子生下来,我也一天都没带过。直到有一天,那人忽然给我打来电话——”
“他在电话里对我喊‘妈’,他说,‘妈,小静出事了。’我女儿出了车祸,死在异乡,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我连夜坐车赶往北方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上前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我问他‘我的女儿呢,我那个活泼又开朗的女儿到哪去了,她为什么会静静地躺在这里?你不是特警吗,保护世上一切无辜的人,为什么连自己年轻的妻子也照顾不了?’”
“那时,我虽然心里有气,却也知道天灾人祸皆不由己,一直没有真正怪过他。直到,我知道我女儿出车祸的真相——是他!是他活生生地害死了我可怜的女儿呀。”
“他是特警,出任务追凶,天经地义。他身上有枪,带队行动,剿灭了那么多坏人。那些人拿他没办法,就把报复的主意打到郑天妈妈的头上。那会儿郑天才多大,他妈妈抱着他出门买东西,过马路时被一辆大货车蓄意开撞。”
_“我拿着那盘事故录像问他时,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跪在我面前。第二天我就把郑天带走了,他想拦我,我只问了一句话:‘沈伦,你害死了自己的妻子,还要害死自己的儿子吗?他才多大,你忍心让他活生生地给人堵枪口?’”
“那是第一次,我见一个大男人流泪。他什么也没说,替我从手里接过行李,一路送我们去了机场。在候机室的时候,他一直抱着郑天亲啊亲的,亲完小脸蛋,就蹭蹭头发。那会儿孩子还小,被他蹭得痒了,蹬着小脚咯咯乱笑。登机前,他也只说了一句话,‘您给我一个寄钱的地址吧’。”
“这些年.我一直没搭理过他,只想着这个害死了我女儿的凶手,怎么还有脸来打搅我们的生活呢。直到这次大病了一场,我才想起,他除了导致那场事故,却也是郑天的爸爸。有他在,郑天在世界上就多了一个亲人……许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许合子想起不久前沈伦留给自己的那封交代后事的信,脸色渐渐苍白,她说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对您说,我是个坐过牢的女人,您相信吗?”
老人的脸色瞬变,十分仔细地打量了她良久,摇摇头。
“是因为参与大额欺诈入的狱,主犯是我的母亲,从犯是我和她的情人。因为我的帮助,他们害死了世上对我最好的一个男人,害死了一个像父亲那样关心我的人。”
“我……”失色的唇颤抖着,许合子勉力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我是一个做错很多事的人。总是辜负别人对我的爱……总是一错再错。到最后,已经没办法再回头。可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究竟是往事成就了现在的我们,还是我们一直不愿从往事中走出?”
“被石榴汁染红的衣服,再也没办法洗干净的人生……为什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明明,明明……那些落花和飞雨的昨天仿佛仍在眼前。睁开眼,却是已经匆忙度过了大半的人生。”
第十六章 她用一座城,埋葬一个人
新年伊始,丁小冰刚起床,就被趴在床边和她做鬼脸的郑天吓了一跳。“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郑天也跟着她叫起来。
这一大一小的叫唤,惊动了在厨房煎饼的许合子。
丁小冰和他大眼瞪小眼:“臭小孩!烂小孩!大年初一把我吵醒,呜呜,我的美容觉!”
“丁小冰,大懒猪,太阳晒到屁股上,还赖着不起床!”几天相处下来,郑天似乎已经看破了这个看上去咋咋呼呼的纸老虎的本性。
“我……你……唉!”丁小冰欲哭无泪地重新扎进被窝。
“快起来嘛,丁小冰,陪我放爆竹!”
“小区不是不许点鞭炮吗!”
“那我们去海边。”
“让大浪一下子把你卷走,卷到非洲的原始森林里。”
“丁小冰你好没常识哦。”科普节目终年的忠实观众不屑地说道,“我们都在太平洋地区。”
“许合子!”丁小冰终于抓狂,“快把这小祖宗给我带走吧。”
“嘘,小妈妈还在厨房忙着给你这只大懒猪做早饭。”
“呜呜,竟然敢说我是猪!”丁小冰捏着他的脸,恨不得揉成一只糯米团子。
“唔……丁小冰,你‘恼羞成鹿’了吗?”
“是恼羞成怒!”丁小冰下意识地纠正,“呸呸,不对,谁恼羞成怒了?”
“那我们去放爆竹吧。”
“不去,我要睡美容觉。要是睡不了美容觉呢,皮肤就会不好。皮肤不好,人的心情也会不好。心情一不好,啧,压岁钱什么的,可就难说了。”丁小冰扒开被子一角,瞟了一眼粉嘟嘟的小屁孩,没等她继续,对方早就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南方的冬天算不上很冷,大约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空气湿润。许合子煮完粥,用锅铲把煎饼一只只地铲起,堆在碟子里。青花瓷的小碗,盛着几样事先准备好的凉拌菜,冬日清晨的阳光清清冷冷地照在桌上,而她坐在光影中,很安静地一勺勺盛着粥,喂到郑天嘴里。
郑天被喂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妈妈。”
“嗯?”
“我早就会自己吃饭啦。”
“小心粥烫。”
“哦。”他很乖地张开嘴,喝了一口,又问:“小冰妈妈怎么还不起床吃早饭啊?”
“嘘,她喜欢睡觉。咱们别吵着她。”
郑天乖乖地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偷眼瞧了一眼许合子:“小妈妈。”
“怎么了?”
“你有男朋友吗?”
许合子有些意外。
郑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爸爸说,他还不是你的男朋友。”
她失笑:“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我也很喜欢小妈妈哦!”
“你一个小破孩,懂什么叫喜欢吗?”丁小冰打着哈欠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哔——”郑天又回头扮了个鬼脸。
撸了一把小破孩的小脑袋,丁小冰一板一眼地教训着他:“喜欢一个人,可不是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那什么叫‘喜欢’?”
“喜欢就是看见她会开心,看不见她会难过,总是想对她好一点.更好一点喽。”
“那‘爱’是什么?”
“爱么——”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丁小冰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爱就是比喜欢还要多一点的‘喜欢’喽。”
吃完饭,丁小冰正准备重回被窝,许合子却打开衣橱,翻出御寒的大衣和新买的围巾,在试衣镜前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