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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律文此刻是站着的。从上往下,看得见易子容闲然的表情。像是一汪活水,不紧不慢的流着,既没有逼迫人的意思,可偏偏也没有就此丢开,就是在等着他回应。
他想起来刚才会上易子容说的那句话——“要尽量尊重当地的习惯和风俗”。
江律文咬咬牙,这一杯,他不得不喝。
仿佛有一小团浓烈的火从喉间灌了下去,又从胸口的时候冒了出来。他喝得太急,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最后举着干干净净的酒杯向易子容示意了一下:“先走了,各位继续。”
包厢的大门被带上了。他们坐在宴会厅的底层,巨大的落地玻璃外是东山宾馆的花园。隔了厚厚的幕帷,易子容可以感受到有巨大的光亮射了进来,或许那是江律文离开时的车前灯射了进来。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扶着布料厚实的桌布,漫不经心的在脑海里转着一些念头。微言找他有什么事呢?他这么急匆匆的走了,又是因为什么?
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一种忍无可忍的烦躁感从心底渐渐的泛起来了。
原来杜微言也会主动找别人……这倒是有些像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在后面等着她回头的那一个人。
如果她对旁人也是一样的冷酷,或许会让自己感觉好一些。
可她不是的。
杜微言……微言……易子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像是针刺般的微痛。
易子容并不知道,杜微言此刻离他只是一墙之隔罢了。她焦急又有些不安的坐在大厅里,指尖捧着服务生送上来的一杯红茶,直到看到江律文从左手走廊走过来。
他穿着白衬衫,显得脸色有点微红,靠近她的时候甚至还带着淡淡的酒气。杜微言怔忡了一下,下意识的把自己那杯还没喝过的茶水推到他的面前:“你喝酒了?”
江律文的眼光中全是笑意,胃里那些翻滚着的不适也被此刻她这个小小的动作冲淡了。
“我今天在这里遇到了陈小姐。”杜微言看着他的脸,十分坦率的说,“就是……陈雨繁小姐。”
茶水有些烫,热气蒸腾着江律文的下巴,让他觉得有些微痒。
“江律文,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杜微言觉得很难辞措妥当,既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告状,又能公正的将事实说出来,“她似乎有些误会我了。”
江律文“嗯”了一声,黑亮的眼睛被热气一蒸,竟有些迷惘。
“陈小姐的意思……是我破坏了你们的婚姻?”杜微言挠了挠发鬓的地方,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和难堪,语气刻意提高了一些,“我只能最后约你出来把这件事再说清楚。”
江律文还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我现在……”
这句在杜微言心中想了很久的话却没有说完,她看见江律文皱着眉,脸上的表情渐渐的转为了痛苦,然后倚着沙发,身体慢慢的滑落下来。
“喂,江律文,你怎么啦?”杜微言有些急了,伸手去扶住他,“你没事吧?喂!”
远处一群人结束了饭局,正走向大厅。有人看见了大厅这一幕,江律文倚在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怀里,不由低笑:“难怪江总这么急着走了……”
所有的目光都移到了那里。
说话的那人身边,易子容修长挺拔的身体渐渐僵直住了。
十七 (下)
江律文倒下去的时候,还握着杜微言的手腕,并没有顺势放开。她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莫名的有些歉疚,也就帮忙扶着,直到他的司机将车子开到了门口。
一片慌乱的时候,小朱挤在杜微言身边问了一句:“杜小姐,你一起去医院么?”
杜微言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眼前这个仪容修整的女孩子是怎么认得自己的,她顺口就问了一句:“你们江总……他怎么了?”
“他胃向来不大好,刚才席上喝得多了一点。”小朱笑了笑,瞄了瞄不远处的易子容,心底不是没有抱怨的。
然而她这目光的一带,却叫杜微言结结实实的愣在那里,仿佛石化了。
他这幅嘴角微勾、带着清冽冷笑的样子,看得杜微言有些难以克制的气闷。她不知不觉间甩开了江律文的手,站在原地。人群还在往前,她很快被那些人挤在后边,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小朱把江律文送进车子后座,一回头不见了杜微言,心下有些纳闷,可是此刻她怕耽误了去医院,也不再说什么,吩咐司机说:“开车吧。”
车子开走了,一群人也就散开了,杜微言尴尬的站在原地,夜风很凉,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颈间,仿佛那里有着无痕的伤口。
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身侧,声音却很寒洌得可怕:“怎么不陪去医院?”
杜微言扭头就走。
易子容看着她的背影,心底那股怒火已经越燃越旺,而她轻轻易易的一个转身,无疑是将这把火撩拨起来的导燃线。他大步的走上去,也不过两步而已,已经赶上了她,毫不怜惜的抓住她的小臂,沉声说:“你不去医院看看他?”
杜微言无奈的挣了挣,发现他箍得太紧,动不了分毫。
她只能皱起眉,盯着他抿得很薄、近乎苍白的唇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路边的树木上不知道停了什么飞鸟,扑棱着翅膀往远方去了。
“我没病。”易子容忽然轻柔至极的笑了起来,空闲的那只手甚至去抚了抚她的脸颊,“是江律文病了。”
杜微言一边躲闪着他的手,一边嘴硬的狠狠回他:“不如你好人做到底,送我过去啊!”
他的眸色冰凉,黑得像是此刻不露星星的夜色,一言不发的拖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从宴会厅门口到停车场,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杜微言扭动身体,有一个保安从不远的小路经过,又目不转睛的离开了。
“你信不信我喊人了?”杜微言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抠下去,一边死死的瞪着他。
而他修长的身子迫向她,晶黑的眸子里仿佛着了两团小小的火焰:“杜微言,你信不信我抱你过去。而且有办法让你出不了声音?”
有一丝云翳飘过来,遮住了明黄色的月亮,杜微言听到他前所未有凶狠的声音,忽然有点害怕。她强忍着哭意,重重的抿起了嘴巴,最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易子容也微微后退了半步,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表情略微平静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宴会厅里又有一大批人出来了。人群喧闹的时候,杜微言当先走了几步,又回头冲他说了一句:“走啊。送我去医院啊?我担心死江律文了,你说怎么办?”
易子容此刻的脸色,说得上面沉如水,只是底下蕴涵了什么样的风暴,杜微言没去多想,也想不出来。这种情形下,她以为自己随口说的一句气话,但凡是个有正常智商的人,都有能力辩解出真正的含义。
可他是易子容。她说的哪怕是一句再不可信的气话,只要是她说,只要是她想,他都会认认真真的去考虑——何况是此刻,他和她,都没剩下多少理智。
这辆车开下东山,往那间医院行驶而去的路上,杜微言默不作声的想,大概自己和这个阴沉着脸色在开车的男人,都彻彻底底的疯了。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一路过来,杜微言的怒火也七七八八的被浇灭了大半,此刻倒有些心灰意冷。她一手开了车门,又回头看了易子容一眼,想了想,那句“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在脑海里沉浮,但是脱口而出的只有“其实”两个字,就被他异常阴冷的脸色打断了。
“下车!”易子容似乎不愿意再看见她一眼,连催促都透着浓浓的厌恶。如果他不曾来到这里,如果他不说那个十年之约,他们之间,大概就不会弄到这样的地步吧?杜微言折了折眉,想起之前的过往,忽然发现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境地。原本那些无暇透明的情意,终于还是成了这样。
那辆车打了个转弯,往大门的方向开走了,而杜微言一个人缩着肩膀,站在急诊的门口,有那么片刻,只觉得彷徨无措。
来都来了……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小朱恰好办手续,一看到她,表情有些古怪,随即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杜小姐。”
“江总他怎么样了?”杜微言看着她手里的一叠票据,皱眉问了问,“严重么?”
“胃出血,要住院。”小朱迟疑了一下,“要不你明天来看他吧?反正现在也进不去。”
“哦。”杜微言也没多想,“他平时挺有分寸的啊,怎么喝酒喝成那样?”
小朱站在那里,无声的叹口气:“做生意都这样。有些人的酒不能不喝,何况易先生他……”
“易子容?”杜微言的声音蓦然间清亮起来,“是他……”
小朱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匆忙打断了她:“杜小姐,我先去办手续。”
杜微言踌躇了一会儿,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去是留,索性在急诊大厅的那排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杜小姐,又见面了。”
是陈雨繁。
杜微言一见到这个女人,总是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陈雨繁尖俏的下巴略微抬了抬,目光有些怀疑:“你来看律文?”
杜微言觉得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支吾了一声,又叹了口气,重重的答应她:“是啊。”
“他之前是和你在一起?”她的语气愈发的凌厉,杜微言觉得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正一点点的弥散上怒意,“杜小姐,你真的是不死心么?”
牵扯到了感情,平常的逻辑明快和伶牙俐齿就变得一无是处了。杜微言只是很快的说:“既然他没事,我就放心了。陈小姐,我和江律文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这么一个晚上,她真的觉得精疲力竭了,于是转过了身,往大门口走出去。
而陈雨繁站在她的身后,看着这个素面朝天的年轻女孩子快步离开,忽然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恶意从心底冒出来。
“杜小姐,你尝试过最珍爱的东西被人毁掉的感觉么?”
杜微言的脚步顿了顿。
“你是研究语言的,是吧?”她淡淡的说,美丽的容颜上蓦然间多出了一道笑容,明丽得难以叫人直视,“年纪轻轻,也算小有名气了。”
杜微言依然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离开。
陈雨繁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视线的尽头没了那个女人的身影,才掩去了微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什么才是你珍视的东西呢,杜微言?”
十八 (上)
江律文醒来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小朱。
“江先生,陈小姐刚走。”她简单的将情况说明了一下,“她会代替您对董事会做说明,这个,您没有意见吧?”
隔了好一会儿,江律文似乎才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他似乎还无力说话,只是点点头。
“还有,昨天晚上杜小姐来看过你。那时候你在急救,我就请她先回去了。”小朱踌躇了一会儿,“后来陈小姐在外边碰到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错觉,江律文的眼睛在瞬间变得有些锋锐。可随即,他又浅浅闭上了眼睛。
傍晚的时候,是陈雨繁亲自来了,拿了厚厚一叠文件,坐在了江律文的床边,一项项的对他汇报。
陈雨繁和江律文门当户对,当初离婚,双方的律师团唇枪舌战了数月之久。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也决定了双方即便婚姻关系结束,可是商业上的合作却绝对不会就此破裂。
陈雨繁说完,淡淡看了江律文一眼:“酒场上,你不用这么拼命。”
江律文轻轻咳嗽一声:“没办法。那杯酒不能推。”他顿了顿,“为了一杯酒得罪有些人,不大值得。”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嘴角轻轻一抿的时候,唇色有些透明,又很苍白。陈雨繁忽然觉得有些心痛起来,他们结婚两年,离婚至今,也快两年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并不知道/奇/他在国内/书/具体的工作。在忙些什么,和哪些人打交道……其实她真的一无所知。
原来,他也时时这么辛苦……
“这项合作,董事会没有意见。”陈雨繁定了定神,把话说完,“周五就可以正式签订合同。”
江律文“嗯”了一声,并没有望向前妻,可是心底却莫名的滑过了一丝不安。他不知道这丝不稳的情绪来自哪里,可他想起易子容递给他这杯酒时的眼神和表情,虽然噙着淡笑,但是眉梢唇角却凛冽如刀。
“有没有问题?”陈雨繁追问了一遍。
“没有。”江律文回答他,等了一会,终于还是说,“你见过杜微言了?”
陈雨繁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
“你执意要离婚的时候,给我的理由是性格不合。当时我接受了。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这样。所以我又有些不甘心。”陈雨繁轻轻笑了笑,“就找杜小姐问了问。”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江律文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