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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这些,还是无法改变。这是她永远做不到的事情,且没可能妥协。
她心里实实在在的遗憾,是瑜哥儿因为身份特殊,反倒不能如寻常孩子一般享受世俗一切,例如满月酒不曾像模像样地操办,例如抓周只是在房里做做样子。明知道孩子长大后不会记得这些,还是视为缺憾。害怕瑜哥儿日后的缺憾会越来越多。
真该好好为瑜哥儿打算一番了,因为通过萧龙渄的话已经完全可以确定,瑜哥儿在她身边的日子,还长着。
她想,也许,搬出季府真的是个好主意。自己就算被人说长道短又如何,起码能给瑜哥儿一个尽可能完满的童年。
而搬出季府,卫昔昭觉得,她倒不需做什么,只需太夫人再找茬生事便可。到时候两个想借题发挥的人到了一处,就是没事也会闹得不可开交,何况太夫人也不是手段不入流的人,她只需稍稍配合便能达成心愿。
至于季青城……
那就是她与他之间的事了,早晚会出现的情形,与其日日躲着,还不如早日发生,让他有个明确的态度。
否则又能如何?她总不能将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都花费在防范太夫人这件事上。日积月累的不快,恐怕也会使得她与季青城之间的情意被虚耗一空,又是何苦来。
长痛不如短痛,从来是至理名言。
第二日,三夫人病了。太夫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后来,卫昔昭戏谑地想过,三夫人果真是太夫人最贴心的儿媳,连生病都生得很是时候,能被太夫人巧加利用。
最终帮到的,却是她卫昔昭。
三夫人是真的病得厉害,身子自从生完孩子就不大爽利,再加上这段日子与季青坤认真生了气,郁结于心,病倒在床。
季青坤与妻子婚后至今,到底是有了几分真切的情意,心里格外焦急,那双眼总是很没出息地红着,每日去太夫人房里,央求着再去请几位太医来问诊。
太医,太夫人自然要请,还额外地请来了一位道士。
卫昔昭闻讯便知不是什么好兆头,心里怪的却是萧晨逸——他信道教,本是无可厚非,可如今这些人却总是施重金请道士作假,就让人怄火了。偏偏还不是能够当即拆穿、否决的,藐视先帝那罪名太重,连萧龙渄都只是见招拆招不能说什么,旁人就更不敢了。
思量片刻,她将飞雨唤到身边,交待了几句。飞雨匆匆而去,过了些时候才回来了。
道士走后,已时近傍晚,太夫人还是亲自张罗起来了,带着她和三房里一应下人还有季青坤来到了正房。这次倒是记住了卫昔昭的话,先让人通禀后,才走进院中,却也不进房门。围着西厢房前的梅花树转了许久,又开始打量屋宇,那样子,像是改行做算命先生了。
卫昔昭出了厅堂,站在台阶上询问:“太夫人与三爷意欲何为?”
太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恭敬行礼,“老身见过公主。”
卫昔昭想着,姜果然是老的辣,笑着还礼,“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这才说起缘由:“你也知道,你三弟妹病了。方才我请了一位道人来看了看,道人说你三弟妹的病是因为府中阴魂不散、秽气太重,要我们把那些个已走的人留下的东西全部烧尽、毁掉,你三弟妹的病便好了。”之后同情一笑,“我想来想去,这两年也只有你房里出过那等事。我以往也曾听说过,你留着沉星的诸多旧物,不允任何人碰。虽然不忍让你记起那些掉眼泪的事,可人总得往前看不是?总要顾念着身边人的安危,为着你三弟妹,你看是不是……道人说了,凡是已故之人用过的、染指过的物件儿,就都不要留了。我来就是这件事。”说完这番话,她瞪了季青坤一眼,警告他不许出声乱说话。
季青坤很是气恼的样子,竟是真的信以为真,将他妻子病倒的罪责赖在了沉星头上。
卫昔昭温声问道:“依太夫人之见该如何?您觉得哪些物件儿是要毁掉的?”
“旁的我倒是不清楚,就是知道你一些穿戴是沉星一针一线给你做的,你手上的珍珠手串也是她帮你采买的珍珠亲手制成,另外……”太夫人指了指那棵梅花树,“这棵树,也是沉星出的主意,从后花园梅林里移栽过来的——这是许多下人都知晓的事。的确是,沉星最是懂得你的喜好,可如今终归是入土的人了,你又何必揪着这些东西不撒手呢?”
卫昔昭敛目打量了自己一番,之后盈盈笑起来,“今日我穿的衣衫是沉星为我缝制的,鞋子是她做的,腕上正是那个珍珠手串,头面也是她觉得我戴着好看的。”语声一顿,她神秘地眨眨眼,“昨日夜里,沉星还给我托梦,太夫人,三爷,你们想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么?”
自然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卫昔昭只是面上在笑,眼底一片寒凉。
谁也没想到她会比太夫人入戏还深。
部分下人就愈发相信太夫人之前所言非虚,纷纷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病倒的人。
季青坤的火气已不是太夫人能拦住的了,冷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从头到脚都留着那丫头染指过的东西,难怪家中会有人被缠上!既是如此,这些东西是断断留不得了!还请大嫂行个方便,将那些东西交给我处置!”
卫昔昭璀然一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三爷竟信以为真,倘若我方才是另外一番说辞呢?三爷也会信么?”
季青坤觉得自己被耍笑了,愈发恼怒,“这也是你能开玩笑的事情?!你行事做派也关乎着大哥的脸面,况且如今病倒的也是家中亲人,你怎能玩笑视之?!”
太夫人暗中点头,这话说得太好了,简直不像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说的话。
卫昔昭只是看着太夫人,“并非我等闲视之,只是陆丞相长子之事刚过,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京城已是无人不知。我只是觉得一家之言不足以全信,想请太夫人再去请几位道士过来看看,如此,心里也踏实。”
“这又何必呢?”太夫人做出苦口婆心的姿态来,“这之于你,也不算有损耗的事,只是丢掉一些东西、砍掉一棵树,如此便能使得你三弟妹心安,又何乐不为?”
“我已说过,陆丞相长子之事刚过,道士一家之言不足以全信。明日我会亲自去请几位道人过来看看,若真是我这里的差错,即便是为了将军、瑜哥儿,我也会照做不误,可若不是我这里的差错,明日另有说辞,我们季府岂不是也会与陆家一般闹出啼笑皆非的事来?”卫昔昭视线转向季青坤,“再者,陆丞相之事末尾,我听闻三爷似乎也曾参与其中?你想找个借口,那还不容易,日后少做些惹三弟妹生气的事不就好了?”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季青坤被人当众揭短儿,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呛声辩驳后,便从随行下人手里夺了斧头,“你依不依是你的事,我要为发妻除掉病魔是我的事!”
卫昔昭叩了叩牙关,沉声道:“你今日敢轻举妄动,我便将你当做这棵树砍了!”
早在一旁伺机而动的飞雨即刻到了季青坤面前,夺下了他手里的斧头,拿在手里,冷眼看着一种下人,大有呼应卫昔昭的话、将季青坤的脑袋砍掉的意思。
下人经过几档子事,都已知晓飞雨是个身怀绝技的,是以都不敢轻举妄动,木然站在原地。
“你又何苦如此呢?”太夫人今日是一心贯彻委曲求全的做派,至此时已掉下泪来,“总归是一家人,你担待一些又怎样?就算是为着你三弟妹,你痛痛快快点头又怎样?旁人知道了,也只会称赞你们妯娌之间亲厚,谁能说出什么话?我知道,你还在为往日那些事情生气,过后我让你三弟妹过来给你赔不是行不行?你好歹也让她把这一关熬过去啊……”
危言耸听,说得好像三夫人不日就要入土了似的。
想动沉星留给她的那些物件儿,换言之,谁想毁掉沉星留给她的每一份心意、每一份温暖,谁都不行。
卫昔昭语声愈发清冷淡泊:“太夫人,该说的话,我已全部说尽了。我这也是为着季府着想,不想让国公爷、将军日后落下话柄,官员内宅,从来就没有小事。此事我只请您等到明日,明日我会给您个说法。言尽于此,您请回吧。”
“你这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太夫人走了几步,在台阶下站定,抬头望着卫昔昭,“等青城回来,我与他细说分明,他也一样会答应的,你看,真要让他知晓这档子事么?”语毕,眼中现出愉悦笑意。
有多久了?她总觉得卫昔昭一些行径反常,守财奴一般死守着一些旧物。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真正的原由。最初只是失望而不屑的一笑,后来才慢慢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但凡是有关沉星的人与事,都会将卫昔昭激怒,使得她最为倔强的一面显露出来。
每个人都有不可被侵犯的底限,而卫昔昭这底限,不易被人察觉,而一旦察觉,就最具利用价值。
不是如此,她怎么能利用风岚的事,使得小夫妻险些闹僵;不是如此,今日她怎么能利用三夫人的病去打沉星遗物的主意,终将使得夫妻二人闹僵——卫昔昭必定死活不依,季青城必定心生不满。
这夫妻两个不齐心,那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
接下来,卫昔昭极难保障瑜哥儿的安全,因为她想做手脚就太容易了,萧龙渄只能将瑜哥儿接回宫里抚养。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她就完成了太后给她的差事。
之后,太后会慢慢设法使她如愿,让季青坤世袭季允鹤的公爵。
是,她处心积虑,要的不过就是这个结果。
季允鹤不为小儿子打算,那就只有她苦心筹划。不然的话,爱子这一辈子,恐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卫昔昭研读着太夫人喜悦而变幻不定的目光,淡然一笑,“即便是太夫人不说,我也会将此事告诉将军,我想,将军不是性子急的,也会体谅我这一番好心。”
这时,常在太夫人左右服侍的一个婆子快步跑了进来,唤了一声:“太夫人……”
太夫人并未回头,仍是看着卫昔昭,眼中笑意蔓延至眼角、唇边,却是片刻即逝。
随即,太夫人缓缓跪倒在地。
旁观众人皆是讶然低呼。
卫昔昭即便是早有准备,还是有些吃惊。太夫人,可真是下得去血本。
“您这是做什么?您跪她做什么?”季青坤见状,慌忙跑向太夫人,语声甚是焦虑。很明显,连他都不知道太夫人的打算。
“娘!”随着低沉醇和的呼声,季青城的身形自院门出现,快步走到太夫人近前,伸手相搀。
“你们不要管我!”太夫人打开季青城的手,片刻间,竟已是声泪俱下,“都是我做的孽!我惹得大儿媳不快,如今想做点什么事都不能如愿。可我能怎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儿媳被病魔夺去性命啊!她走了,瑞哥儿怎么办?!青坤怎么办?!”
将谎言、危言耸听诠释到了极致。
季青城听得一头雾水,却是明白太夫人指出的一点——她惹得大儿媳不快,所以现在大儿媳不肯让她如愿。
“怎么回事?”季青城语声冷冽,目光也带着丝丝寒意,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心里已是苦笑不迭,面上却只能是慌张地侧开身子,显得茫然不知所措,“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此时不是分辩的时候,说的越多,季青城心里怕是越气。
“娘,您先起来!”季青城强行将太夫人搀扶起来。
“都是你!”季青坤眼中闪着泪光,“看你娶的这位夫人、这位公主!”话不多,却有声嘶力竭之态,心头已是万般难过、悲愤不已。
卫昔昭理解这份心情,换位想一想,自己若是季青坤,也不会比他少一丝难过。毕竟,在谁看来恐怕都会以为,太夫人是为了三夫人才有如此行径。同是婆媳,太夫人与三夫人就是如同母女般的深厚情分,与她就是大相径庭。谁能不认为这是她的问题?
“你先送娘回房去!”季青城沉声吩咐季青坤,又对太夫人道,“稍后孩儿再去您房里请罪。”
请罪——倒也是,不论如何,他的母亲给她这做儿媳的下跪了,怎么都是他的不是。
卫昔昭在心里哀声叹息。和他这笔账,不知要算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这所谓短痛,连她都要被卷入其中。
“你跟我进来!”季青城的语声在身边响起。
卫昔昭看了一眼太夫人的背影。闹出事来了,她也不再坚持本意了。为何不再坚持,自然是真正的目的并非她说出来的原由。只是,此时谁还能做到冷静?
进到厅堂,卫昔昭想认真对待眼前人,心里却是因为自知无错而不能做出理屈的姿态,甚而语调也显得漫不经心:“将军要兴师问罪,妾身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