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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的时候,是风荷与董夫人一块用的,华辰去老太太杜姨娘那里了。明天是他成亲的日子,老太太作为祖母,杜姨娘作为生母,不可能再避不见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清苦生活,老太太和杜姨娘的性子转了好些,也看清了眼前的现实。
华辰不想逼她们,但他对她们还是不放心,只是撂下了一句话:“老太太,姨娘,明日是孙儿的大日子,也是咱们董家的大日子,是好是歹,都在老太太和姨娘身上了。办得好,是老太太和姨娘疼孩儿了;不好,也是我对你们孝顺的不够,应得的。”
望着儿子离去那一刹那的身影,杜姨娘的眼泪唰的滚了下来。这个儿子,从小与她不亲,反而亲近她恨了一辈子的仇人,可是这个儿子,也为她带来了荣耀,在关键时刻为她说话。他们母子之间,似乎永远隔着鸿沟,难以跨越。
老太太却有些木木的,呆呆地看着黑漆桐油的大门,她唯一剩下的就是对往事的缅怀、追忆。
娘儿俩在府里散步,顺便查看各处是否都准备齐全了。到二门口的时候,才转身往回走,二门外自有董老爷与华辰巡视,不需她们费心。
“等等。”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似隔着遥远的距离,被风送了过来,实际上只在十步开外。
藏青色冬衣长袍的董老爷比一年前老了许多,那时候他还是边关赫赫威名的将军,回京不过一年,却一下子老了十来岁。塞外的风霜没有改变他的容颜,家里的风雨反而把他变了一个人。他没有穿斗篷等御寒之物,瞧着尤其单薄清瘦,脸色暗沉,双眼无神。
记忆中那个帅气儒雅的父亲,早已不堪回首,成了现在这个随时都会倒下的老人。一瞬间,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慌得低头假装请安。
董夫人保持着背过身的姿势,她什么都没听到。
“你、、、你回来了。”他有些结巴,或者是不知怎生表达,但是音调里的颤抖轻而易举就能听出来。
风荷强忍着抬头的欲望,用尽量平淡的声音应道:“是的,一会儿就回去了。”本来只想说一句是的的,但是又感到太冷淡了,加了后边一句,说完就小心翼翼去看董夫人的面色。
隔着十步的距离,董老爷看到了那十年她们母女所受的苦与痛,作为丈夫、父亲,他都是失败的,而他没有祈求原谅的退路。她们的平静,她们的从容,都好似在嘲笑他,笑他的笨,笑他的愚蠢,又不是这样。
他嗫喏着,鼓足勇气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她轻轻抬眸,在触到他哀伤的目光时,不受控制得说道:“真的很好。”她可以对任何人心狠,但是她做不到对自己亲生父亲狠心,那个人,犯过天大的错,也没有狠心到要了她的命,所以,她也做不到太过决绝。他冤枉她们的时候,她可以很镇静的面对他,但他回头了,她却不知该用什么身份与他说话。
“我,嗯,明天姑爷来吗?”他是无话找话,怕半刻的停顿,他毕生最爱的两个女子就会很快消失。
心底漫上了深深的悲哀、凄凉,风荷缓缓屈膝,笑道:“会来的,太妃娘娘说了,让三少爷、五少爷、六少爷、七少爷夫妻都一齐来。”董家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杭家四少夫人的娘家的,而是庄郡王府世子妃的娘家了。
他可以确定,她在杭家过得很好,至少她已是世子妃了,至少她在杭家是受器重的。当时他的错,好歹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他很欣慰。
每一刻的停留都是对董夫人最大的考验,千百次她想回头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子,真相大白后,她再未见过他,只是隐约听闻丫鬟的议论,知道他老了,几乎一夜白头。可是,压抑了多少年的岁月、痛楚,让她都挪不动脚步,让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就在董老爷以为她会转身的那一刻,她淡淡说道:“我头有点痛,先进屋了。”然后便匆匆而去,衣袂翩飞。
风荷侧身,看着母亲衣裙上清雅的兰花,再一次思绪万千。或许她恨他,怪他,不想见他,却改变不了两人在一起时的习惯、爱好。爱而不能,这是多大的无助啊。
她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他整个人在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眼中最后一点点光渐渐消失,冬日阴冷笼罩在上空,扑面的寒气刮得她心口隐隐得疼。
“那个,天气冷,你快进屋吧,身子要紧。”他不敢多留亲生女儿一刻,怕她生气。关心的话语说起来多么别扭,但出口后又觉得是那样自然,似乎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风荷点头,笑道:“好。”
看着她们母女相继离去,他觉得他大半生的牵挂也就这样离开了他,带走的是他孤寂的心。十年,整整十年,他每次狠心逼自己留在边关,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她们母女,每次回来,他又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多问一句。可是,他对她们的心,又是那么亲近,为何现在,是越来越远了,远得他记不起陈年往事。
风荷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熟悉的背影,潸然泪下,伏案痛苦的女子,是她解不了的心结。
那些年,她偶尔也哭,都是偷偷的、默默的流泪,把眼泪都咽回肚子里。而今天,她这样发泄,究竟深埋了多少荒凉啊,不能重来的岁月,不能挽回的过往。年华老去,往事成烟,萦绕在心头的纠葛,从未真正离去。
爱过的恨过的,无论你藏得多深,都只是往自己心上再划上一刀,让她记得更深。
她慢慢退出去,垂下新换上的玫瑰红的毡帘,示意丫鬟不要惊动她。她明白的,她不想叫自己看到有些东西。她重新扬起笑脸,领着丫鬟回她住了十来年的曲苑。昨日之事不可留,今宵有酒今宵醉。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波澜四起(上)
屋子里别致的香味,即使那个主人不在,还是萦绕在帐幔里、迎枕上、茶香袅袅中。
上首端坐的男子是她们共同的夫君,今日名存实亡的良人,他俊眉飞扬,星目沉稳,顾自喝着黑陶盏里的茶,目光从头至尾没有往她们身上看过一眼。月白色的冬衣穿在他身上,温润英武,他从前甚少穿淡色衣服,不是黑的就是深青色的,从几时起,他的身上也有了世家子弟才有的雍容自在。
当听到世子妃娘娘已经出去,让她们给世子爷请安的时候,她们的心都轻轻触动了,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们的夫君了。过去的恩爱好比一场春梦,一朝梦醒了无痕迹,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些暧昧甜蜜的往事,真怀疑的确发生在眼前这个冷漠的男子与她们之间嘛,还是不过是她们的幻想。
事到如今,形势逐渐稳定,杭天曜认为,自己有必要处理一下他的后院了,该放的放,该罚的罚,免得她们日日在风荷眼前晃,恶心人。此刻回想起自己与她们偶尔有过的亲密接触时,他只觉浑身一阵鸡皮疙瘩,他不由暗赞自己定力好,没有当场拂袖而去,还能忍受着所谓的美人恩。
四名女子蹲身请安,他不叫起,她们不敢起。眼见男子没有一点反应,彷佛压根没有看见她们的人,没有听见她们的声音,只得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婢妾给世子爷请安。”
杭天曜终于从茶盏中抬起头来,语气不好不坏:“起吧。”
“有些日子不见你们了,素日都做些什么?”杭天曜居然感兴趣得问着。先前的淡漠消散,换上虽嫌平淡好歹关心的语调,让下面四人惊愕得抬头看向他。
端姨娘不过是转眼间的怔愣,就打头屈膝回道:“婢妾闲时做点针线活。”
她这一提醒,纯姨娘也跟着随便回了一句。她心里有底,对世子爷早就没有半分奢望了,只念着有合适的机会,世子妃能安顿她的终身。
昨宵红俏帐里许今生,今日相见成路人。雪姨娘的人开始转冷,比她的名字还冷,她头也不抬,微微福身:“看看书打发时间。”
轮到柔姨娘时,她不像前面几人平静地回答了,而是满面是娇笑,略上前了小半步,从怀中取出一方娟帕,帕子里包着什么东西,鼓鼓的。她等这一日等了多久,每日都做好了准备,只为了能够有机会再博得世子爷的眷恋,想不到机会就这样来了。看来世子爷对世子妃的感情也不如外边传闻的那么好,还不是世子妃一走,他就忍不住了。
“爷,这是婢妾亲手缝制的腰带,按着婢妾的记忆,想来应该能合身吧。“她说话间不经意带了一丝委屈,又有一分欣喜,一双媚眼几番对杭天曜送着秋波。
“本世子贴身的衣物都由你们娘娘打理,不用你费心了。”他看都不看一眼,出口的字像一把刀深深扎向柔姨娘。她因为自信他曾经最宠爱自己,现在多时不见,再看到她美貌如花的样子,还有她一片炽热的心意,就必然会软化了。孰不知,事情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
片刻的诧异之后,柔姨娘依然不肯放弃,或许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得不再努力一次。
她尴尬得握了握手,换上她最完美无瑕的笑,娇柔软糯的声音:“爷,娘娘事务繁多,不如让婢妾为娘娘分担一些吧。爷从前不是夸婢妾的女红做的好嘛,还说戴了出去大家都赞好。”
杭天曜抬起头来,一双厉目刺向她,瞬间,又换上了笑容,慵懒地说道:“你说得有理。既如此,柔姨娘针线好,从今天起去绣房当差吧。不对,你已经不是柔姨娘了,你叫什么,嗯,绣房的管事会赐你一个新名儿的。带下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屋里站着的几人都吓懵了。柔姨娘,不过是做了一条腰带,不过是说了两句针线好,世子爷他?竟然直接把她打发去了绣房,这是什么意思?重新贬斥为丫鬟?
虽然妾室的生死都不过是主子一句话,但杭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对妾室,自有一套章程。这样无缘无故贬了人,还是从未发生过的,比起当日的媚姨娘,还有所不及呢,媚姨娘到底还有一个前程可奔,如柔姨娘这样的,不是彻底完了吗?世子爷的妾室,一日间成了绣娘,必定是犯了大错的,以王府下人攀高踩低的性子,柔姨娘不是去送死吗?
但是,从头至尾,柔姨娘也没说过什么特别越矩的话啊。世子爷这样做,是要一个个处置了她们嘛,唇亡齿寒,由不得几人心里升起了无边的寒意。
世子爷的妾室,一旦世子爷当了王爷,或许还能得个侧妃的名分呢。别看侧妃仍然是个妾室,但比起来,到底好听多了,手中也能有点权利,还能自己带孩子,你看方侧妃,不是如此。
柔姨娘脸色白得如纸,她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也忘了求饶,只是呆呆地看着杭天曜,不相信这个曾与她翻云覆雨的男子,会对她如此狠心。
屋外早就备下了人,杭天耀就等着谁撞到枪口上来,好修理了,想不到柔姨娘倒是头一个,省了他的功夫为她谋出路。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推推搡搡得将柔姨娘拽了出去,柔姨娘也想反抗求饶,可惜已经晚了。她的嘴被捂上了,两手被反剪,直接拖出了院子。
茜纱阁那里,早有人收拾了几件她的贴身衣物,一包碎银子,一并送去了绣房,柔姨娘想回房带点值钱东西的打算都落了空。
剩下三人,战战兢兢望着柔姨娘挣扎时带起的尘烟,只觉心口闷得像被一块大石压住了,恨不得立时逃出这个屋子,躲得远远的。上面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她们的夫君了,他的眼中,她们只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雪姨娘留下,你们两个退下吧。”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连姿势还是一模一样。
雪姨娘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咽喉,她不敢再有任何奢望了,不敢再以为她能挽回一星半点的情意,她只是冷的发抖。
杭天曜依然不看她,把玩着黑陶盏,陶器碎裂的声音蓦地响起,震动了雪姨娘的耳膜,她猛地抬头看。她心知自己做过的事,心知她的一切可能都已在别人掌控中了,心知那个男人对她只有厌恶。但是,每一回想起初遇那日的阳光、山林,她还是不受控制得为他而跳动,为他而着迷。设下的陷阱,陷得不是他,而是她自己,这难道就是报应?
杭天曜悠然得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心溅上的茶水,不去理会一地的碎片,轻笑道:“你的所作所为,你们娘娘都了如指掌,我相信,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不过,你们娘娘要饶你一命,我自然不会背了她的意思,不但你,连你家人,都会好好的,不会出任何事,你明白了?”
他的声音比过去多了一分她看不懂的散漫,遥远似晨钟,却清晰地传入她耳里。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震惊得盯着他,想看出一点点端倪。他们放了她,还救了她家人?这样出乎意料的事实,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