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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阿哥怒目瞪着薛姨妈问道:“老婆子,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薛姨妈咬牙切齿地说:“那薛定锷是我们蟠儿的爹,查富贵真名叫高成,是钗儿的爹。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是你给他们偿命的时候了。”
宝钗心里好难过,娘是怎么了,自己和哥哥不是一个爹,这话怎么能随便说呢?
唉,反正自己就要和十四阿哥一起死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十四阿哥冷笑一声说:“他们贩卖鸦片,死有余辜!”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他咬着牙说:“好,你不拿出解药来,那我就先废了你的女儿!”说着卡在宝钗脖子上的手一用力,觉得碰到一块硬硬的熟悉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正是自己那夜扔给楼上的姑娘的玉佩,上面还刻着八个字:如怨如慕,缘归何处。真的是她。他的心软了,长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把宝钗推开说道:“唉,真的是你!真想不到,姑娘,真想不到!”
宝钗泪流满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哀求地说:“不是我要害你,真的不是!”
十四阿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弯下腰,紧紧地捂着肚子,忽然大叫一声,一拳擂在八仙桌上。那八仙桌应声碎成了四瓣。再看十四阿哥,已经倒在地上疼得昏过去了。
薛姨妈仰面哈哈大笑,说道:“十五年,十五年啊!成哥,小妹给你报仇了!小妹给你报仇了!我们一起喝几杯庆祝一下吧!”说着跌跌撞撞地转到后面去了。
看着薛姨妈的背影,宝钗忽然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娘爱爹爹,爹死了以后再没有过男人,一心把自己调教成淑女,为爹爹报仇的淑女。可是她牺牲自己为爹爹报仇也罢了,为什么还要牺牲我的一生呢?想到这里,她觉得娘太自私了,把自己当成了她忠于爹爹的一个工具。自己一生的幸福就是断送在娘的手里了。她为了爱情能牺牲一切,为什么我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呢?我当了十几年的乖乖淑女,我当够了,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宝钗心里默默念着:“我不干了!我不干了!”不由自主地说出声来了。
十四阿哥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宝钗跪了在他的面前,眼泪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呜咽着说:“阿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她看看左右无人,附下身来飞快地在十四阿哥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她笑了,对自己说:我现在已经不是淑女了。
她看着昏倒在地的十四阿哥,心里隐隐浮起了一个念头:如果十四阿哥死了,自己也就随他去了。
宝钗呆呆地在十四阿哥面前跪着,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身体一摇,几乎摔倒。那块玉佩随之一晃,敲在她佩带的项圈上的金锁上,“铛”的一声响。
宝钗低头看看,不禁苦笑了一下:玉振金声。唉,自小大家就说自己命中注定是有金玉姻缘的,自己有个金锁,以后只有见了有玉的才能配。现在自己身上有了十四阿哥的玉佩,正好配自己的金锁,偏偏他又被娘毒死了。还不如宝玉和黛玉的木石姻缘呢。想到这里,她不禁羡慕起宝黛二人来了,再看看昏迷不醒的十四阿哥,眼泪又落了下来。
外面已经蒙蒙亮了。宝钗擦了一把眼泪,自己有十四阿哥的玉佩在身边,也应该知足了,因为他的心里是有自己的,否则怎么能把玉佩送给自己呢。可是他知道不知道自己也在真心在爱着他呢?虽然今生无缘,来生能再结同心也好。应该给他一件信物,这样他在阴间也会记起自己。宝钗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金锁,托起十四阿哥的头,轻轻给他套在脖子上。
宝钗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十四阿哥的脸上。十四阿哥的脸上忽地透出一片黑紫的颜色,看来是中毒已深了。这些制作毒药的人真可恨。前些时候哥哥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脸色也是这样。
宝钗心里忽然一动,那么,十四阿哥中的毒是不是跟哥哥也一样呢?娘对毒药一窍不通,什么砒霜,断肠草,孔雀胆,鹤顶红,家里一概没有过。她又想起来,莺儿对她讲过,太太向贾雨村要过一瓶化骨散。肯定是了,娘给他下的肯定是化骨散!宝钗的心颤抖了,十四阿哥有救了!她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厨房走去。化骨散用醋就可解。宝钗冲进厨房,哆哆嗦嗦地拿起醋瓶子,一看,空的。再搬过醋坛子,一看,还是空的。宝钗急得心里冒火,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忽然闻到一股醋味儿,宝钗仔细辨别一下,沿着气味的来源走去,发现那味道原来是从阴沟里传来的。原来薛姨妈怕十四阿哥认得化骨散,来厨房找醋喝,把毒解掉,所以把瓶子里和坛子里的醋统统倒了个一干二净。
“娘,你好狠!”宝钗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恨意,恨不得放一把火把这个家烧得一干二净。她觉得头痛得像要炸开一样,她用手按着太阳穴,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千万不能慌张,十四阿哥还等着你去救呢。大家都说你聪明绝顶,你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救他。
宝钗倚在柱子上,一件一件地打量着厨房里的东西。酒坛子,酱油坛子,腌菜坛子,她心里又是一动,前些天莺儿从家里拿来了一小坛子酸菜,自己尝过一次,酸得几乎把牙都酸倒掉了,能不能代替醋来解毒呢?
宝钗三步两步跑到莺儿的屋子里,找出那坛子酸菜,又急匆匆地跑回堂屋。
十四阿哥已经醒过来了。他只觉得肚子里痛得已经麻木了。看来几个时辰之内,自己就要一命归西了。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太多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到宝钗跑了进来,十四阿哥打起精神,勉强笑着说:“姑娘,我们原来见过,对不对?”
宝钗点点头。
十四阿哥轻轻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薛宝钗。”宝钗含羞地说。
十四阿哥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肚子里又是一阵疼痛,他的脸色变得十分痛苦。
宝钗跪在他的面前,把那小酸菜坛子打开,着急地说:“快,你快把这里面的酸菜水喝了!”
十四阿哥奇怪地看看她,宝钗流着泪哀求地说:“是给你解毒的,阿哥,求你相信我吧!”
十四阿哥点点头,强忍着腹中的疼痛,接过坛子,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原来那化骨散的主要成份是几种剧毒的生物碱,碱遇到酸会被中和掉,所以醋可以解化骨散的毒。这酸菜水里有多种有机酸,一样能够中和化骨散里面的生物碱。酸菜水一下肚,就和化骨散发生了剧烈反应,十四阿哥的肚子里像开了锅一样翻腾了起来,原来麻木的神经现在也都不麻木了,疼得十四阿哥满地打滚。
宝钗大吃一惊,怎么?这酸菜水难道不行么?怎么疼得更厉害了?她弯下腰,着急地问:“阿哥,阿哥,你怎么了?难道这酸水解不了毒么?”
十四阿哥心里知道这解药是对路子的,只不过这毒药和解药都太霸道,在自己肚子里打得翻江倒海,自己挺过这一阵儿就好了。他想告诉宝钗放心,可是周身疼得一阵阵的痉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黄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宝钗再也看不下去了,完了,完了,阿哥没有救了,都是自己造的孽。她哭着说:“阿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就转身跑了出去。
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了。“燕山雪花大如席”当然是夸张,但是巴掌大的雪片是有的。宝钗觉得心里像火烧一样,憋闷得厉害。她打开院门,外面是一派白白的旷野。
贾雨村的宅院建在半山腰的一块巨岩下面,三面环山,银妆素裹,白皑皑一片。
雪花落在宝钗的身上、头发上、睫毛上、手上、脸上,她却浑然不觉,木呆呆地在膝盖深的雪地里站着。自己从小就喜欢下雪,因为雪花洁白、清凉、高雅,自己又姓薛。长大了,大家都背后叫自己雪美人。自己也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直到在宝玉挨打的那天见到了十四阿哥。无情的人一旦动了情,就像阳光下的雪人一样,那冰冷的傲气转眼间就化做了似水柔情,日日夜夜受着相思的煎熬。唉,这也许是从娘那里传下来的,娘为了爱情不管不顾,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男人爱得死去活来。听莺儿讲,娘常在半夜抱着一个男人的头又哭又说的,那人想必就是爹爹了。其实娘比自己幸福多了,她和爹爹有过几个月的甜蜜日子,还生下了自己。而自己呢,和十四阿哥只见过三面。
第一面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第二面两人只是痴痴相望,连话都没有讲;今天是第三面,我们说话了,我们离得好近,可是,我把他毒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火红的朝阳横拉竖拽地推起了漫天的彩霞,映照在积雪的山峰上,泛起一阵阵迷幻的光芒。远方的村庄升起了缕缕炊烟,对面山上响起了砍柴人的歌声:“西山晴,雪莹莹,人已去,泪盈盈。”
是啊,太阳出来了,雪就要化了,十四阿哥就要死了。宝钗耳边又响起了十四阿哥痛苦的呻吟声,她的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她喃喃地念着:“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一团怒火忽地从她心中涌起:为什么单单我的命运这么悲惨呢?被迫做了十几年没有自我的乖乖女,一旦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老天又偏偏借自己的手杀了他。老天啊,你怎么能如此不公呢!地呀,你不勘贤愚何为地!
天啊,你不辨忠奸枉为天!天啊!天啊!
宝钗不知不觉地又叫了出来:“天啊,天啊!”她自小就被教育要言不高声,笑不露齿,从来就没有高声喊叫过,今天一旦叫了出来,觉得十几年的冤屈之气都吐了出来,一种绝望的快意充满了她的胸膛。她放声地高叫着:“天啊!天啊!!天啊!!!”叫声在山谷间回荡着:“天啊……天啊……”
薛姨妈在自己的屋子里,抱着那人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忽然,她听到似乎是宝钗在外面呼叫,她吃了一惊,女儿跑到大野地里去干什么呢?她急忙把人头藏好,走出院门,只见火红的朝阳映照在雪地上,自己的乖女儿宝钗正在悲切地呼喊着。
薛姨妈心里有点儿害怕,难道这孩子疯了不成?忙高声喊叫:“孩子,孩子,你怎么啦?”宝钗也不搭理她,还在继续呼叫,声音越来越悲戚。
忽然间,背后的山峰上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瞬间变成了轰轰巨响。薛姨妈回头一看,登时大惊失色,高声叫道:“不好,不好了,雪崩了!”
言犹未了,漫天的雪块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泻而下,转眼间把薛姨妈和宝钗都吞没了。几分钟之后,一切归于寂静,只留下白茫茫一片。
原来这几天雪下得很大,山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宝钗和薛姨妈的叫声在积雪间引起了共振,导致了西山的大雪崩。
眼见着自己被包围在晶莹白雪中,宝钗心里反而变得分外平静。她微笑地闭上眼睛,轻轻地说:“质本洁来还洁去,休叫污浊掉渠沟。阿哥,我先走了,我在前面等你了。”隐隐地,她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唱歌,好像是秦可卿的声音:“莫叹金簪雪里埋,今世修得再生来……”
十四阿哥又一次醒来了。他觉得肚子里仿佛不疼了,运一运气,知道自己中的毒已经被解了。虽然身体还虚弱得厉害,只要自己两天之内不动真气,好好运功疗养,武功就可以全部恢复。真应该好好谢谢薛宝钗姑娘。
猛然间然听到宝钗的声音在外面叫喊,她在叫什么呢?莫非有什么危险不成?十四阿哥挣扎着站了起来,才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十四阿哥久在青海雪山间转战,一听就知道是雪崩了。他心里暗叫不好,只见白雪忽地一下,就把门窗都埋了一半。
十四阿哥爬上桌子,撕掉窗户纸钻了出去。仔细一看,这个宅子的三个套院已经被积雪埋掉了两间半。幸亏是有山岩挡着,要么自己在的堂屋也会被埋在积雪下面了。可是,薛姑娘刚才是在外面叫喊,那么她……十四阿哥的心颤抖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只见原来的山谷已经成了一片平地,干干净净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哪里有宝钗的影子?
十四阿哥的心沉下去了,他焦急地叫着:“薛姑娘!薛姑娘!”
原野上静静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薛姑娘……薛姑娘……”
十四阿哥仔细听着,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几次试着要用”天耳通”的功夫寻找宝钗的动静,可是自己中毒未愈,真力根本聚集不起来,急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天耳通”的功夫还是运不起来。十四阿哥万般无奈,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胡乱走着,希望能找到宝钗被埋的地方。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什么也没有找到。她一定是已经去了,十四阿哥两眼含泪,默默地念着:“薛姑娘,薛姑娘。”
远方又传来了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