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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我才想与他有个了结。我倒要看看,我的哥哥,那个忍心将我抛之街头不闻不问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完完约取常州,我也不能落后于他,如果时机得当,我想连南禹和灵州一同拿下。可是你说的对,这一条路,必是一条不归路,我要看清了他,才安心。”
“那你与完完约……”
“你担心他与我反目?不会!他答应过我爹,要好好照顾我,我爹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暂时还不敢乱来,只要我不触他底线,他是不会与我反目的。如果我能顺利取下南禹与灵州,他就更不敢轻举妄动。我对他有把握。”
“……”箫琰看着她,半天不说话。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话了?”她止步。
“不是,我只是觉得,就算你触了世子爷的底线,他也未必会反目。”他执起她的手,将她送上了船,完完约黑着脸站在风里,余光扫过卫嫤低眉浅笑的脸,终是闷不作声地回到了舱里。
卫嫤和箫琰随便吃了些东西,便有人来传话,说是宫中有人来请,这一回,便不再是苏妃娘娘的亲信。原本挤满了人的船舱空出了一大截,完完约正在舱中与人手谈。卫嫤进来一瞧,脸上的暖意即刻便消散无影了。
座中那人穿着一身轻裘,笼着袖口撇着嘴角,一惯严肃的线条将整张脸刻划得十分阴冷,但他灰色的眸子转了一圈,停在舱口的人影,仍旧露出了一点矫揉的微笑:“卫小姐,真是好久不见。”他手指干净,指甲也修整得十分光洁,但卫嫤却仍旧觉得那双手上染着自己的血。
“呵。消息倒是传得快,我还没进城,冯公公就亲自来迎了。嫤儿真是受宠若惊。”她笑笑。
“卫小姐言重,此乃圣上抬爱,老奴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冯喜才笑了一声,脸色却更沉了,阴恻恻地接着又道。“听卫相所言,小姐这一趟出门是为了探亲,可为什么要南辕北辙,寻到那常州去,害得圣上一顿好找。卫小姐的至亲不是在金平么?”他的眼睛珠子在箫琰身上转了一圈,目光一跳。却停在了卫嫤的手臂上,他之所见,正是守宫砂的埋砂之地。只可惜初冬骤寒。姑娘家穿得多,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冷冰冰地抽起嘴角,终将目光收回,同时,将手中棋子扔回了棋钵。
“公公深夜前来。总不该是为了管我相府的琐事吧?”卫嫤警惕地看着他的手,她上一世死在这双手里。难免还有些耿耿于怀。
冯喜才站起身来,向她拱了拱手,道:“卫小姐果然聪明慧黠,一点即通,老奴也就不和小姐绕弯子了,皇上有旨,召卫小姐进宫。”他再将箫琰扫了一遍,又冲着完完约一笑,“哎呀,还有句话老奴差点忘了说……皇上,只召了卫小姐一人……”
箫琰心里咯噔一下,暗叹一声:“好快!”
苏子墨才刚刚离去,宫里便来人了。
玉煜只召卫嫤一人进宫,显是早有准备……怎么办?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完完约一眼,却见后者只是低眉不语。
卫嫤故作惊讶地抬起头,道:“皇上要见我,为什么?可是嫤儿行为荒诞,惹怒了皇上?”
冯喜才挑起眉角,眯起了眼睛,摇头道:“非也,皇上只是听到一个传闻,想要亲自证实。此……事关重大,甚至关系到天家颜面,还望各位谅解一二。”
说得好听,不就是那皇帝小儿听见自己丢掉十三年的妹妹没有死,心里害怕,故而想要从卫嫤身上探探口风么?先还想着等见了卫梦言再作定夺,现在不必了,既然皇帝都安排好,她也违逆不了。
想到这里,她笑得比冯喜才还虚伪,反正刚才与苏子墨那场戏做得足工足料的,加上皇上枕边还有个曹映莲,有什么好怕的?她就不信这个乌龟王八蛋真敢硬着头皮娶自己的妹妹。
虽然这副皮囊与皇帝并无血缘关系,可卫嫤还是觉得怪怪的。
要不要当面跟他说清楚呢?咳,现在好像还不是时候……不过,想着自己哥哥整天想着要怎么把自己弄到手这点破事,她心里委实憋屈。
“皇上有命,嫤儿莫敢不从,只是这些船只……”她难得与完完约有些默契,两人交换了眼神,各各望向舱外,只听完完约接口道,“这些船只泊在扶城附近,委实有碍观瞻,加之船上难民每日消耗颇多,小侄怕拘得久了,民中生变。公公看在我恩师颜面上,能否通融一二,于关中放行?”
冯喜才笑道:“老奴正有此意,倒是令二位忧心了。”他说完拍了拍手,便见数道黑影冲天而已,齐齐落在船头,明明这船头多了七八个人的重量,却连一丝晃动也没有。仿佛落在甲板上的不是人影,而是羽毛。
“禀大人,都查过了,没有要找的人。”一名面具人上前单腿跪下,余下各人亦跟着行礼。
“呵呵,没有也好。传皇上口谕,放行。”冯喜才笑得清爽,细目之中仍旧飒着冷光。
第223章 天子
上次离开扶城的时候,这城中还是秋叶初落的箫然,一乘华辇载着卫嫤入城,左右梨树枯落,已经久不见繁华如雾。车轮碾过玉琼坊,夹道酒肆掠过一片醉人的光华。她依稀还记得,第一次从这副皮囊中苏醒,第一次没命地跑过这条长街,扑向那高大阴森的门脸。
她捧起夏侯卓琪的佩剑,手指细细描摩剑鞘上的花纹,直到玉阶初现,石狮昂立,严威宫阙近在咫尺,她才将长剑交付于箫琰。箫琰回握住她的手指,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冯喜才命人打起帘子,扶卫嫤下车。完完约跟着她跳下车辕,一路欲言又止。却听耳边笑声刺 耳,冯喜才打着拂尘,慢吞吞地道:“两位公子关心卫小姐本是情有可原,只是这禁中守卫森严,可容不得闲杂人等喧哗造次,两位若是还相信老奴,大可以放心。老奴便是拼得这一身剐,也会护卫小姐周全。”
才怪!卫嫤在肚中嘀咕着,面上却虚伪令自己都感到恶心:“公公乃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嫤儿又怎敢不信公公?箫大哥,王大哥,这儿是皇宫内院,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定会安然折返,你们不用担心。对了,我很久没见爹爹,不知他身体可还好?若是等得无聊,不妨先替我回府一趟,向爹爹报个平安。”她目指完完约,视线轻轻扫过箫琰握剑的手,微微一笑又转向冯喜才,“有劳冯公公引路。”
冯喜才嘿嘿冷笑着,拿余光扫了二人一眼,再不回头,只道了声:“请。”
箫琰看着黝黑的宫门轧轧开合,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将卫嫤单薄的背影吞入,他定了定神。在铜扣落下的刹那,抬脚往相反的方向去。
完完约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随他走了两步,两人同是心照不宣地对望了数眼。
“你就这样让她一个人留在宫里?你舍得?”完完约听说过卫嫤在御前的表现,那半真半假的传闻,他半信半疑,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当然不舍得。”箫琰低头看向手里的剑,卫嫤临进宫前,将剑交给他是什么意思?禁中虽不能佩带兵器。但大可不必交代得这样急切,这把剑放在他这儿与放在那些太监那儿没有什么不同,兴许……最大的不同在于。还是在于这把剑的意义。
他仿佛没听见完完约说的话,缓步向前,又行数尺,才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定住。
“我去告诉恩师。”完完约怕被看出端倪。随行只有几个长得不那么像漠北子民的跟班,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唯今之计最有效的方法还是将事情原委禀知卫梦言,由他出面。
“慢着,世子爷,相爷不重兵道。就是亲自赶来也未必来得及,倒不如试试这个方法。”箫琰将佩剑往完完约手中一塞,正色道。“将这把剑送去辅国将军府,将军出面会比相爷有用。”
“将军?”完完约心头疑云一闪,顿时明白了其中关节,箫琰这是让他去向予聆搬救兵,可是……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箫琰,问道。“那你呢?你让我去将军府,你自己又当如何?”
箫琰转身向着那高墙大院扫了几眼,眸中暗波汹涌:“我自然是与她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他的话音才落下,人已不在了原处,完完约狠狠地跺脚,冲着皇宫的方向用力瞪了一会,才得将长剑抱在怀里,发足狂奔。箫琰说得对,卫梦言身染重病,就算有心相帮,也未必能有余力。人皆知卫相心疼女儿,卫嫤被勒令孤身入宫的事若是传进左相府里,只怕不是件好事。
可是予聆……完完约吐了一口浊气,黯然望向深黑的天幕,半晌,才无力地垂下了双肩。
以前他看见卫嫤与予聆、与箫琰在一起说笑打闹,他只会感到嫉妒,愤怒,不解,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看懂了卫嫤与这两人之间的契合。卫嫤什么都没说,箫琰就能猜透她的心思,要说出“同生共死”这句话又有何难,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却难比登天。
能将一介女流捧在手心如珍似宝,已经十分难得,而比之更难得的是,箫琰能将她供奉在心尖,任她予求,从头至尾更无半点怨言。甚至让他与向自己的情敌求援,他也义不容辞。
卫嫤跟在冯喜才身后,步上熟悉的台阶,那个在梦里出现过千百遍的暗红宫墙,在视野里轰然立起,高墙之内,视野压迫,就算记忆再清晰再温暖,也难以撩动她半寸温情。她的裙裾拖在身后,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掠过一丝绮丽的云霞。
冯喜才一边走,一边暗暗打量着这位曾经在殿上失仪的官家小姐,可是越看,就越觉得心惊。
卫嫤每走一步都从容不迫,她挺直的背脊,高昂的身姿,端庄怡人,然而看人的表情却冷到了骨子里。她一身织锦,虽不是最好的贡料,却因剪栽得体,倍显尊荣,她头上的珠细虽不是最昂贵的,可是细心装扮之后,却平添了几许跳脱的异域风情。她眼眉清淡,粉面敷上薄媚,眉染上青黛,远看如画中一处闲笔,近观才知样样精心。
以前惊鸿一瞥,大部分人都只看见了她的俗,她的庸,妆容精致,了无生气,这根本是大部分名门淑媛的共通之处。她美则美矣,比起京城第一大才女苏子墨那股傲人的清贵,自是入不得天子法眼,可是现在……她云袖轻拢,笑意浅淡,矜贵之余又见威仪,竟比寻常女子多了三分铮然。这根本不像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官家小姐,而是在红尘打滚数载的人精。
没准她真是玉宁公主的同门?
冯喜才想起予聆公子对卫嫤的万般回护,心里又多了一道坎。
皇上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好,只怕却不能如愿。
此女虚伪做作,十句有九句难辨真假,更与数名男子风流几度,闻名扶城。
卫嫤失踪,皇上扑空。跟着接踵而来的便是卫小姐与护卫月夜私奔,后更有与予聆公子勾搭成奸的消息频频传来……卫嫤的事迹越精彩,皇上就越好奇,终至不能自拔。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引人遐思,这几乎是男人的通病。
宫里没什么变化,就连池塘边停泊的小船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斜在枯败的睡莲丛中,船板上已经长满了青苔,更有草籽落在缝隙当中,生根发芽。随时光推移。四季枯荣,小船早已不复当年的样子。卫嫤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泛舟,可是父皇畏水。早早将她和十户锦辛苦讨来的小船收了,十户锦还落得一次好打,差点去了半条性命。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离开了那么长的时间。
“卫小姐,到了。”殿门没有闭合。里间灯火通明,一人消瘦如竹竿,坐在龙椅上,面前书案堆存着数摞折子,地上朱笔落墨,点点滴在地上。有如鲜血染玉。她没有想到,玉煜会请她来书斋相见。就在她愣神的当儿,座中着明黄龙袍的男子远远地向她招了招手。
“臣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卫嫤不情不愿地跪下,给玉煜叩了头。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如此虚礼,都免了罢。”玉煜挥退了左右。抬起一双阴骘的眼睛,用力地打量着卫嫤。良久,才展露一丝微笑,“听闻卫小姐德善行于天下,救了不少难民,于我大梁而言,可说是大功一件,你想要朕怎么赏你?”
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一些,眼角也垂得厉害,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却隐约含着一丝箫琰的影子,原来他真的与箫琰是同一个娘亲生的,匆匆几次相见,这是她唯一一次认真端详。
她抬头,目光不卑不亢,这样昂然的姿态令玉煜惊讶,但惊讶的同时,心里又不免涌起一丝恼恨。当初她为什么要装作小心翼翼,为什么要假作平庸驽